第45節(jié)
滿天飛雪,如同鵝毛。 兩個身影卻在這時候登上了宮中最高的所在——九重塔。 九重塔挨著九重殿很近。比九重殿高處許多來。 站在第九重的塔樓上眺望整個九重殿,白茫茫的一片一覽無余。 “太后,這里風(fēng)大,咱們還是回去吧。”妙嫦免不了要擔(dān)心太后的鳳體?!斑@時候不回去,等下雪大了,路該難行了?!?/br> “不急。”太后站在這里,聽著耳畔呼嘯過的風(fēng)聲,再看著依稀能尋跡舊影的九重殿,只覺得往事歷歷在目。伸手就能接住那鵝毛一般大小的雪花,一片一片,才落在掌心就漸漸的融化?!懊铈?,你跟在哀家多少年了?” 妙嫦微微一笑:“奴婢跟在太后身邊,足足三十二年?!?/br> “都三十二年了……”太后陷入了沉思。 三十多年前,她還是先帝的齊夫人。雖不是最得寵的妃嬪,卻因為誕下兩位皇子而位居從二品。她比這后宮里千千萬萬的女子都要幸運(yùn)得多。即便是一生都沒做過皇后,可先帝一走,她一樣是這后宮里最風(fēng)光無限的女人。 “太后……”妙嫦擔(dān)心她的身子:“宓夫人的事情,您就別難受了。左右,她也是自己選了這條路?!?/br> “表面上,人人都以為她是聽從韋逸霜的吩咐,才會那么急不可耐的對凌夫人下毒手??墒敲铈希闩c哀家都明白,這是哀家的授意。哀家怎么能容忍一個孀婦,重新回到皇帝身邊,怎么能容忍朝臣和百姓在背后戳自己兒子的脊梁骨?”太后低眉,輕聲嘆氣:“可是到最后,宓夫人也沒將哀家授意她這么做的事情告訴皇帝。在自己女兒出嫁的那一日撒手人寰……” 妙嫦連忙跪了下去:“太后已經(jīng)急匆匆的趕回宮里,只是宓夫人福薄,等不到那一刻罷了?!?/br> “哀家卻不知道,究竟是皇帝的冷酷狠厲逼死了她,還是哀家的自私送了她這最后一程?!碧箝]上眼睛,只覺得心口被什么灼的痛?!鞍Ъ沂樟璺蛉藶榱x女,就是想把她束縛在自己身邊。哀家知道她不容易,可她的心思又怎么能逃過哀家的雙眼?!?/br> 太后絮絮叨叨的說著心底不為人知的話。 妙嫦在旁邊跪著,只覺得心一分一分的沉下去?!傲璺蛉藢噬戏A明,說這是她自己的意愿?!?/br> “是么?!碧笪⑽⒁恍Γ骸霸共坏没噬蠜]有來福壽宮興師問罪。” “太后?!泵铈先滩蛔〉溃骸捌鋵?shí)您與皇上的心結(jié),一直都不曾解開,為何不借這次的事情……” “哀家與皇上的心結(jié),只怕此生都解不開了?!碧笊袂榫憷?,聲音也沾染了寒風(fēng)的凜冽。“只是眼下,必得要尋個由頭,從韋貴妃手里奪回鳳權(quán)。只要有權(quán)勢在握,什么都不必怕……” “奴婢聽聞……”妙嫦剛開口,太后就扭過臉看她一眼。 “你起來說話。” “謝太后。”妙嫦這才站起身子,走到太后近旁:“奴婢聽聞韋貴妃昨日出宮祈福,其實(shí)是香云寺問診。韋家這些年,一直在尋訪名醫(yī),每隔一段日子,就會安排他們?nèi)ハ阍扑滦∽?,只?dāng)是進(jìn)香。實(shí)際上,會暗中送消息入宮,請韋貴妃去診癥?!?/br> 太后的臉上,露出了深深的嫌惡:“一個連孩子都不會生的女人,怎么可能把持得住后宮的局勢。哀家也不明白,她那么拼命拼命的往上爬,到底想干什么?!?/br> “韋貴妃野心勃勃,恐怕是想成為皇后?!泵铈虾敛徽谘诘恼f:“韋貴妃接掌鳳權(quán)以后,沒少在后宮花費(fèi)心思。雖然平日里和從前沒有什么兩樣。但一直就沒停下鏟除異己和籠絡(luò)人心的動作?,F(xiàn)下后宮里得寵的妃嬪恐怕都已經(jīng)向她靠攏,而從前與蘇貴妃親近的妃嬪都以各種奇怪的理由,或者被困在自己的寢殿,或者被秘密的除掉,有些人甚至就那么憑空的消失不見了。而皇上的心思又落在凌夫人身上,根本無暇理會?!?/br> “怪不得凌夫人會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線?!碧笠膊坏貌慌宸f逸霜的好手段?!八褪菫榱朔稚⒒实鄣淖⒁饬Γ艜兄竽敲炊嗟氖虑?。眼下這個局面,根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 “太后說的是。”妙嫦也覺得這位韋貴妃不簡單。“看來往后必須得小心應(yīng)對了。” “這九重殿空著也可惜……”太后意味深長的問:“縱觀這后宮的妃嬪,妙嫦,你覺得誰有資格成為第二個宓夫人?” 這可把妙嫦問住了。寒風(fēng)刺骨,只覺得臉都被吹疼了?!疤筮@么問,奴婢心里也沒譜?!?/br> “是啊?!碧笠彩沁@么覺得。立在這九重塔上良久,都沒覺出這后宮里還有誰有本事扳倒韋逸霜?!鞍Ъ抑挥X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斗完了先皇那一朝的妃嬪,還要再繼續(xù)和皇帝的后宮斗。哀家此生,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有舒心的日子過。罷了,罷了,先回去吧?!?/br> 妙嫦幽幽一笑,才覺得臉皮都吹硬了:“太后不必?fù)?dān)心,這宮里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又聰慧的女子了??傆幸粋€能脫穎而出。” “但愿吧。”太后就著妙嫦的手,慢慢的走下轉(zhuǎn)梯。 第52章 貴妃倒霉 >> 騰芽返回凌燁辰的廂房時,他還沒有醒轉(zhuǎn)。 讓小皮子拿了些銀炭過來,她仔細(xì)的往銅爐里又加了一些。把灰燼從銅爐底下的托盤里撥弄出來。這銀炭是宮里最好的,不但沒有煙,就連灰也極少。 燃了一整晚,這時候房中暖和的猶如春天。 “等下大公主會過來陪世子的?!彬v芽若有所思的對小皮子這么說了一句。 “奴才知道了。”小皮子把多余的銀炭和撥出來的灰一并拿走。 外頭的宮人將房門迅速關(guān)好。 騰芽洗了洗自己的手,又走到床邊看著雙目緊閉的凌燁辰。他沉沉睡著的樣子真的很好看。粗眉和濃密的睫毛呼應(yīng),鼻梁提拔,唇瓣略薄,棱角分明的輪廓恰到好處的拿捏出一張精致的面龐??床灰娔巧铄涞难垌炊X得俊朗。 畢竟他眼底的寒光,以及深不見底的心思,都叫人看著害怕。 騰芽有些疲憊,看著看著就伏在他的床邊睡著了。 這時候,騰玥已經(jīng)走進(jìn)了青鸞宮。 “和昨天一樣,先去給姨母請安,再去看燁辰哥哥吧?!彬v玥對春寧道:“先把咱們熬的粥給姨母端去?!?/br> “是?!贝簩幮χc(diǎn)頭的功夫,一個內(nèi)侍監(jiān)急匆匆的奔出來跟她撞了個滿懷。 春寧手里的食籃被撞翻了,內(nèi)侍監(jiān)捧著的東西也掉在地上。 霎時間滿眼都是灰,黑撲撲的簡直看不清眼前的路。 騰玥只覺得胸口又熱又燙,眼睛也給什么迷了,疼得不行。 “這是怎么回事啊。你沒長眼睛嗎?”春寧氣的跳腳:“冒犯了大公主,你吃罪得起?” 若換做平時,騰芽自己也會跟著生氣??蛇@畢竟是在青鸞宮,輪不到她教訓(xùn)這宮里的奴才?!昂昧耍瑒e說了,趕緊看看我的眼睛是怎么了?什么東西掉進(jìn)去,疼的睜不開?!?/br>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毙√O(jiān)跪在地上連連叩頭:“奴才無心冒犯大公主,求大公主饒命啊?!?/br> “閉嘴,吵死了?!贝簩帥]給他好臉色:“還不趕緊打盆水來給大公主洗洗眼睛。” “諾,奴才這就去?!毙√O(jiān)爬起來一溜煙的跑了。背人處才露出了jian詐的笑臉,事情辦得極好,想來小皮子要給他喝酒的銀子。 “大公主,您好些了嗎?”春寧給她仔細(xì)的吹了眼睛里的灰渣,擔(dān)心的問。 “好像好一點(diǎn)了?!彬v芽覺得眼睛沒那么疼了??墒切乜诜讲艩C著的位置,這時候被風(fēng)一吹涼的厲害?!暗降资窃趺椿厥??” “那奴才打翻了食籃,粥撒了大公主您一身?!贝簩幧鷼獾牟恍校骸白屗ゴ蚺杷畞?,人竟然還不見了,真是豈有此理。” “行了吧?!彬v玥睜開眼睛,看見自己滿身的粥漬就算了。她和春寧還滿身的炭灰,少不得皺眉:“不行,這樣子恐怕是沒法見人了。咱們還是趕緊回去洗個澡換身衣裳。不然等下見了姨母和燁辰哥哥,豈不是要失儀?!?/br> “那也好。”春寧正要扶著她走,就看見打水的奴才急匆匆的奔過來。 “大公主,水,水來了。”那奴才跑的特別快,懷里抱著的銅盆還冒著熱氣。 騰玥有種不好的感覺,連忙道:“不要了,你端回……” 去字還沒說出口,就看那小太監(jiān)踩在撒了的粥上,一下子失去重心。想要躲避都來不及,一盆子的熱水毫不浪費(fèi)的朝著她和春寧潑了出來。 炭灰加上粥漬再被熱水這么一激靈,身上簡直都要和泥了。 “你這奴才,你作死啊是不是。你還沒完了,竟敢一再的冒犯大公主,我現(xiàn)在就扭了你去罪奴所,非讓人好好賞你幾十板子不可?!?/br> “大公主饒命啊,大公主饒命?!迸湃酉铝算~盆,一個勁兒的磕頭。 這么大的動靜,到底是驚動了英雲(yún),她快步走到這邊,看見騰玥一身的黑水,不由得皺眉?!斑@是怎么了?騰玥,你怎么弄成這個樣子?趕緊著,趕緊去換身衣裳。我讓人拿些我的衣裳給你替換?!?/br> “多謝姨母好意?!彬v玥心想,換了您的衣裳,怎么能見燁辰哥哥呢。再說,滿頭滿身的炭灰,都和泥了,還不得趕緊洗個澡么?!拔疫€是回宮去清理一下再過來吧。只是可惜了兩份粥?!?/br> “這奴才是才撥到青鸞宮伺候的,難免毛手毛腳,你可別怪他?!庇㈦?yún)少不得對那奴才斥責(zé)兩句:“你也是的,清早冒冒失失的做什么。都沒看見大公主在這里嗎?”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毙√O(jiān)一個勁兒的磕頭:“求夫人恕罪,求大公主恕罪。” “行了行了。”潑在身上的熱水這么一冷,簡直是被風(fēng)吹過就會結(jié)冰的樣子。騰玥凍得牙齒打架,咯咯作響,只覺得狼狽的不行,恨不得一下就從姨母眼前消失?!耙棠覆槐刎?zé)罰他,不過是湊巧罷了。我還是先回宮,晚點(diǎn)再過來……” “也好。”英雲(yún)微微頷首:“你先顧好自己。這里不打緊?!?/br> “是?!彬v玥趕緊牽著春寧快步離開。 “大公主怎么這么輕易就放過那個小奴才。奴婢瞧著他保不齊就是故意的。”春寧有些氣不過。邊走還邊絮叨著剛才的事情。 可騰玥已經(jīng)被凍得說不出話來了。這一大早的,來這么一個透心涼,當(dāng)真是太可怕了。 “夫人,要不要去看看世子?”綠沫少不得擔(dān)心。畢竟世子受了傷,這時候還不知道怎么樣了呢。 “先不去了?!绷璺蛉藪吡艘谎圻@地上的狼藉,道:“叫人來收拾一下。你隨我去皇極宮。” “諾。”綠沫召喚了小太監(jiān)們過來打掃,自己則陪著夫人出了宮。 打翻粥碗還潑了大公主一身水的小太監(jiān),把自己的“本事”告訴了小皮子。小皮子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給了他一錠銀子。 “手腳利索自然是好事。可要想在這宮里好好的過日子,嘴巴也得嚴(yán)實(shí)?!?/br> “明白了,皮公公放心。”小太監(jiān)激靈的不行:“我這嘴巴,就是拿刀子也撬不開,您放心就是?!?/br> “你叫什么?多大了?”小皮子看他也是有幾分靈氣,少不得問。 “我叫毛蛋,今年十二了?!?/br> “好,往后跟著本公公干,好處少不了你的?!?/br> 毛蛋一聽這話高興極了:“謝皮公公抬舉?!?/br> 轉(zhuǎn)身回了世子的廂房,小皮子只敞開了門對三公主略點(diǎn)了下頭。 騰芽回了一個溫和的笑容,隨即門又被關(guān)好了。她伏在凌燁辰身邊,漸漸的睡了過去。 這個時候,皇帝本來是要去勤繼殿的。 還沒走出皇極宮,就看見英雲(yún)領(lǐng)個婢子過來。 “小英,你怎么過來了?是有什么事情嗎?”皇帝快步迎上去,離得近了,他才發(fā)現(xiàn)她眼底布滿血絲,眼下一片烏青,雙眼略微發(fā)腫:“你這是怎么了?誰欺負(fù)你了?” 不等她開口,皇帝馬上明白過來:“是不是母后說了什么難聽的話?小英,你別擔(dān)心,朕才是一國之君。朕一言九鼎。當(dāng)初答應(yīng)會照顧你,就一定會做到。不管母后如何反對,朕都不會食言而肥。如果,如果你在宮里住的不開心,朕可以另行修建一座行宮給你住。你大可以放心?!?/br> “并不是這樣。”英雲(yún)抬起頭,雙眼里閃爍著淚光。她想說什么,卻又羞于啟齒。這種羞,不是少女懵懂的羞赧,而是蒙羞的羞,帶著深深的自辱,她根本就抬不起頭來?!拔抑皇窍雭砗突噬洗_定一件事情?!?/br> “你說吧。”皇帝壓抑著對太后的種種不滿,盡量平靜的看著英雲(yún)。 “jiejie的死,到底是不是皇上您故意所為?”英雲(yún)雙目含凜,難以置信的看著皇帝的臉。因為不用他開口,她已經(jīng)從他臉上找到了答案。 “為什么?”英雲(yún)頓時就落了淚。 “如果不是她故意,朕怎么可能會娶錯了她?八年,從她和朕成婚,到朕揭穿她的騙局,整整用了八年的時光。而這八年,你卻在別的人身邊,扮演她本該承擔(dān)的角色。憑什么?朕沒有揭穿她的罪行,已經(jīng)是給了皇太后極大的顏面。如若不然,朕會廢了英雪皇后的位分,將她凌遲之后再挫骨揚(yáng)灰!” “不!”英雲(yún)滿臉是淚,連連搖頭:“可是當(dāng)年,皇上告訴妾身的是,jiejie是因為對我心中愧疚,多年來郁郁寡歡,才會病入膏肓,不治而亡……” “朕只不過是不想讓你覺得你有個這么丑陋的jiejie?!被实畚⑽P(yáng)眉,目光里流露出些許的冷寂:“反正人已經(jīng)死了,朕不介意讓你念著她微乎其微的那點(diǎn)好,也總比你什么事情都擱在心里舒服?!?/br> 英雲(yún)腿一軟,整個人跌坐在了冰涼的雪地上。 皇帝連忙伸手將她扶起來。可是她身子是軟的,且還冰涼的有些僵硬。根本就不是輕易能扶起來的。索性打橫將她抱在了懷里,皇帝轉(zhuǎn)過身往內(nèi)殿去?!暗聤J,傳朕的旨意,早朝免了?!?/br> “諾?!钡聤J當(dāng)然是多一個字也不敢說。這個節(jié)骨眼上阻攔皇帝,除非是嫌自己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