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顧東報了地址,掛了手機(jī)。伸手輕輕摸了摸豆芽稀疏的胎發(fā),想到上輩子豆芽因為錯過治療最佳時間沒了,冷冰冰的小身體,顧東心口就抽著疼,這輩子他寧愿錯過豆芽的人生,也不想看到豆芽沒有生氣的模樣了。 一個小時后。 陸羽開著車到了顧東家門口。 兩人坐在斑駁掉漆的木質(zhì)涼椅上,顧東替陸羽倒了杯涼白開,陸羽滿腦子都是剛才顧東電話里信息爆炸的內(nèi)容,想開口問,可一時也不知道從什么地方說起,只好抓了把頭發(fā)端著杯子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水。 “到底怎么回事?” 顧東將去年酒吧兼職的事情說了。 陸羽推著金絲框眼鏡,底下的眼睛露出質(zhì)疑的神色,“你怎么就知道他是言敘川?言敘川回國四年,行事低調(diào),根本沒上過媒體,你怎么認(rèn)出他的?” 誠如陸羽所說,上輩子事情發(fā)生后,顧東走的急,只掃了眼男人大概的模樣,后來將這事情徹底拋到腦后,對方行事低調(diào),他又想徹底忘掉。要不是后來豆芽熊貓血特殊,做手術(shù)有失血風(fēng)險,顧東拼命去找跟他滾床單的男人,只是等到豆芽沒了,顧東也沒查出來。 還是五年后,對方上了媒體,顧東才認(rèn)出來的。 不過這個原因不能說了。 顧東:“豆芽是熊貓血,你要是不信的話,可以做dna。” 面對顧東坦蕩的神色,陸羽又灌了一口水,其實心里已經(jīng)信了七分,不過這事確實不是小事。望著顧東的眼,陸羽道:“如果是真的,你想做什么?換錢?” “我只想豆芽過的好?!?/br> 顧東知道陸羽想什么,科創(chuàng)集團(tuán)全國沒人不知道,將孩子送過去,對方會給封口費一大筆錢,正好能解決掉家里現(xiàn)在的問題,可顧東從未想過用豆芽換金錢,他只想豆芽平平安安的長大。 “我什么都不要?!鳖櫀|見陸羽不信,換了說法道:“我爸出了車禍在重癥室,我媽查出癌癥,家里沒辦法沒有條件養(yǎng)豆芽了,只希望他回到親生爸爸那里,平平安安的長大。” 這是顧東能想到最好的路了。上輩子豆芽生病,孩子小臉上被病痛折磨的憔悴,可看到他還會依戀的窩在他懷里,伸著瘦瘦的小手摸著他的臉...... 豆芽那么乖巧可愛,卻沒能平安長大。 陸羽聞言原因,臉上動容,想開口勸如果言家給補償費不如接著,便聽顧東道:“陸醫(yī)生,我是豆芽的爸爸,我不是賣他?!?/br> “好。我會盡快做dna檢測,如果是真的,看對方怎么說?!?/br> “陸醫(yī)生,請你替我保密?!鳖櫀|也有顧慮。 陸羽知道顧東什么意思,言家這樣的家庭,一旦知道有血脈在外面,接回來是百分之百的,但為了不讓另一方父親以后做所謂的糾纏,直接回拿錢打發(fā)的。 當(dāng)天回到醫(yī)院,陸羽跟京都的堂哥打了電話,想要言敘川的血液,被堂哥質(zhì)問住了。 “言家的身體健康檢查是我院接手的,但是陸羽你也是醫(yī)生,你知道什么是職業(yè)cao守的——” “哥!我用來做dna親子關(guān)系鑒定的?!标懹鹬捞酶绲钠?,不說清楚休想拿到東西,可想到顧東剛才失落又堅定的神情,做不出違背誓言的事情,只好打了腹稿,說:“我醫(yī)院門口今天發(fā)現(xiàn)了個棄嬰,紙條寫著父親是言敘川,還有我做了檢查是稀有的rh陰性血.......” 電話另一頭靜了片刻,知道堂弟再不靠譜,也不可能拿這事亂說,最后道:“你將孩子血液或者頭發(fā)給我,我親自做鑒定?!?/br> “哥,最快什么時候?” “等著。” 顧東生豆芽時,院里留了臍帶血,陸羽也沒再跑一趟,做了樣本,親自跑了一趟京都送了過去,只等待三天后的檢測和言家那邊的消息了。 “媽?!?/br> 顧東看到過道上站著的母親,嗓音也帶著一絲顫抖和哽咽來。 王萍坐在重癥室門外,這里其實不需要家屬伺候的,但讓她回去她更難受不安,還不如守在醫(yī)院,哪怕是隔著門看看都安心。 “東東你來了。”王萍聽聞聲音轉(zhuǎn)頭,這才發(fā)現(xiàn)大兒子不對勁,東東從小老持穩(wěn)重,很少露出這種表情的,她還未開口詢問,便被顧東抱在懷里了,一下子愣住了,緩過來拍著兒子背后,安慰說:“你爸沒事,都會好的?!笨吹絻鹤觼砹耍挥蒫ao心道:“豆芽呢?你過來了,豆芽怎么辦?” 顧東抱著母親的肩膀,說:“我請小嬸幫忙看著?!毕氲缴陷呑影肽旰竽赣H短短一個月暴瘦,被癌癥折磨的脫發(fā)面容痛苦,只恨自己沒有能力照顧好母親,太過粗心大意了。 現(xiàn)在母親好好的站在他面前,千言萬語最后化成簡短的:“媽?!?/br> 王萍眼眶也濕了,“沒事,媽保證,咱家一定會度過這個難關(guān)的?!?/br> 顧家,顧一民性子老實不善言辭,以前顧東倆兄弟還小,顧一民出去打工干活總會被克扣點工資,就是下地干農(nóng)活也能被人家占便宜,借了農(nóng)具不還,農(nóng)忙時候大家都要用,村里知道顧一民好說話借了過去先用,顧家地里就耽擱下來了。 這種小事太多了。 家里男人太弱撐不起來,就只能王萍站出來了,誰敢欺負(fù)顧家下,她就能撕破臉皮上門說理去,一來二去就沒人敢惹了,只是背后頭說顧一民窩囊娶了個潑辣媳婦兒管不住。 遭受背后非議多了,王萍性子越來越要強(qiáng),她也不是潑婦胡攪蠻纏的人,踏實肯干又勤快,家里家外一把罩,對待倆兒子也常常說窮什么不能窮了骨氣,短什么不能短了良心。 顧東性格就受母親影響。 緩過情緒來,顧東臉上帶著幾分不好意思,王萍見了露出一絲笑來,鼓勵兒子也是鼓勵她自己。 “沒事、沒事?!?/br> 顧東知道母親性子要強(qiáng),暫時不打算告訴母親他將豆芽送走的事情。 過了十點,重癥室外值班的護(hù)士便趕人不讓家屬待著了。 母子三人到家已經(jīng)十一點多了。 小嬸周芳見到人回來關(guān)心問了醫(yī)院情況,王萍說著話,周芳見大家都辛苦也不再多問,只說以后豆芽要照顧盡管跟她說。顧東道了謝,親自送小嬸出門回去。 顧東一天都沒吃過飯,沒什么胃口,不過還是去廚房煮面。顧西跟了過去,矗在門口,下了大決心說:“哥,我今天問過亮子,海城那兒缺工,我去工地一個月能掙一兩萬——” “顧西,你別亂來,我會想辦法的?!鳖櫀|打斷了弟弟的話。 顧西急了道:“哥,你又什么辦法?爸也是為了接我才出的車禍,家里擔(dān)子不能你扛著,我也成年能打工掙錢了?!?/br> “找到肇事司機(jī)了?!?/br> 現(xiàn)在還沒找到,但上輩子半個月后找到了。顧東知道情況,打算明天先去解決這個事情,這輩子動什么手段,都要將賠償款要回來。 不等顧西追問,顧東繼續(xù)說:“媽得了癌癥,咱爸送去手術(shù)室時檢查的,咱媽瞞著,我今天問了醫(yī)生,醫(yī)生說現(xiàn)在救治的機(jī)會很大,再拖下去就危險。跟你說這個不是為了讓你鬧著不去上學(xué)逼你打工,這段時間要勞你多照顧爸媽,我去要賠償款,等錢到賬了,先給爸媽把病治好,你學(xué)費的事情,我會想辦法,你要是當(dāng)我是你哥,就聽我的?!?/br> 氣氛瞬間壓抑。顧西靠在門框,蹲了下去,痛苦的抱著腦袋,嗚嗚的壓著嗓子哭。 顧東就聽著弟弟哭,他沒勸,家里變故發(fā)生太多了,顧西發(fā)泄發(fā)泄也好,這小子軸得很,他怕憋久了出什么事情。 等面煮好了。 顧東踢了腳地上的弟弟,語氣放輕松說:“這么大的人了,還跟小時候一樣流鼻涕泡,趕緊洗臉吃面。” 屋里王萍靠在木椅子上瞇了會,聽見動靜,見倆兒子捧著碗過來,小兒子眼圈紅了,她當(dāng)沒看見,這小子看著壯實其實最愛哭了,哭哭也好。 “媽,吃了面一會泡個腳再睡,明天你在家歇會,幫忙照看豆芽,我和顧西去醫(yī)院守著?!鳖櫀|道。 王萍本來想反駁的,可對上大兒子的雙眼,心里發(fā)酸,后頭日子還長著,她得撐下去,供孩子們上學(xué),再苦再累不能倒下。 因此就點頭,交代了兩句,她知道顧東心細(xì),也放心。 三人吃了面,顧西打了熱水給母親泡腳,又幫大哥收拾完碗筷。 房間燈熄滅。 顧東躺在硬板床上側(cè)著身,望著那只木質(zhì)的嬰兒車,透著月光,小小的身子軟軟的一團(tuán),綿長的呼吸,帶著奶味的小身子。 豆芽還在。 想到因為沒錢交不起醫(yī)藥費,只能看著孩子痛苦的啼哭,用最便宜的藥,什么都不舍得,因為是熊貓血,每次手術(shù)擔(dān)心受怕就怕沒有血液供應(yīng),顧東最對不起的就是兒子了,是他一意孤行的帶兒子到了這個世界,卻沒有能力讓豆芽過的健康人生。 是他對不起豆芽。 上輩子醫(yī)生的話一遍遍在顧東腦袋里循環(huán)。 如果是京都兒童科圣手,這病不算什么了。不過那位大夫早都不坐診了,你就算過去也排不到掛不上號的,普通人哪里請的動出山,除非有關(guān)系,聽說言家跟著關(guān)系不錯的....... 第三章 煙酒雜貨店門口坐了個三十來歲油膩男人抽著煙,正笑嘻嘻的跟周圍人打牌說著話。 支撐的小木桌子上放著牌,男人抓了三張在手里搓了起來,看到大小點數(shù)晦氣的嘲地上吐了口痰,罵罵咧咧的摔著手里的牌,從兜里掏出三張百元來放了過去。 不到半個小時時間男人就輸了小一千,最后被趕回來的媳婦兒罵了頓,這個牌局才散了,男人心情不耐煩的站起往回走,暗暗嘀咕說:“真他媽的晦氣,自從沾了血就沒好運過?!?/br> 這就是撞傷父親逃逸的司機(jī)。 這家里不是沒有錢,好吃懶做地道的潑皮無賴。顧東上輩子做生意追債的時候見多了這人不知悔改的嬉皮笑臉,此時心里很平靜,用公話向派出所提供了線索,那輛撞傷人的卡車還停在這男人好友開的修理廠里,直接報了地址。 顧東現(xiàn)今還記得,勝訴后聽到法院判下的賠償款,母親和小弟輕松和希望的臉,可這無賴進(jìn)了拘留所,他家里得了話,一分都沒掏,推脫說沒有錢。如果不是這無賴酒駕父親不會重傷,母親不會因為錢耽誤了治療。而這個無賴在坐了兩年牢后,家里打點關(guān)系又放了出來。 上輩子欠的債,連本帶利的必須還干凈了。 一周后。 陸羽站在顧家院子。 親子鑒定結(jié)果出來了,言家那邊很看重這個孩子,言敘川的父親言顧明會親自來接孩子。陸羽今天是要帶孩子走的,他看了眼顧東,又怕顧東臨時改變主意,又覺得顧東將豆芽送走太過可憐。 大男人懷孕對正常男性來說都是打擊,當(dāng)初顧東聽到消息是也是,可最終還是堅持生下來。男子生產(chǎn)過程艱難,要是消息走露還會受到外界歧視和異樣的眼光,顧東頂著重重壓力將豆芽帶到這個世上,豆芽的生命是顧東給予的。 “豆芽我今天帶走,顧東,要不我替你爭取一些錢?!标懹鹣氲接媒疱X來補償,可說出口反倒覺得太看低顧東了。 從那個青澀來醫(yī)院兼職的學(xué)生,到生豆芽時又羞澀又堅定的男孩,再到現(xiàn)在送走豆芽面容堅毅的男人。 雖然容貌沒變,但經(jīng)歷了兩年時間,顧東身上的氣質(zhì)變化太大了。陸羽由衷的尊重顧東,佩服對方,易地而處他是沒有這份勇氣的。 顧東替豆芽收拾好了衣服和奶粉尿不濕,摸著豆芽軟軟的臉蛋,輕輕的親了下,將熟睡中的豆芽交給陸羽。 “陸醫(yī)生,你已經(jīng)幫我很多了?!鳖櫀|真心感謝,想到上輩子豆芽的病,找借口道:“送給言家時,能不能替豆芽做個全身檢查,你知道我是男的生下豆芽,我怕會有什么不好的基因病。”上輩子豆芽得的是因為基因?qū)е碌拇x障礙,具體沒有名稱,只能是經(jīng)驗豐富的醫(yī)生和特殊的基因篩查才能查到的,這病不難救治,不過要費太多的錢養(yǎng)著,那時候顧家能借的親戚都借了,顧東手里沒錢就去賣血,可對豆芽的醫(yī)藥費來說還是不夠。 陸羽不明白顧東為什么說起這個,他給豆芽檢查過一切健康的,不過看到顧東擔(dān)憂的神色,還是記在心里,等給言家的時候,讓堂哥好好做做檢查。 躺在手提嬰兒籃子里的豆芽,像是知道要跟爸爸分開一樣,閉著眼睛哇哇的哭了起來。 顧東忍著沒上去抱,拍著豆芽的身子,輕聲唱著歌哄豆芽乖乖入睡。 “陸醫(yī)生路上注意安全,一定要給豆芽檢查基因篩查?!鳖櫀|送陸羽上車,再次懇切道。 陸羽點頭,將孩子遞給護(hù)士,沒敢再多停留,開車離去。車子行駛遠(yuǎn)了,后車鏡內(nèi)顧東單薄的身影還停留在原地,直到看不見車子影子。 當(dāng)天下午回到顧家的顧西和王萍,看著空蕩蕩的嬰兒床,大受打擊。 “東東,豆芽呢?” “哥,村里人說你把豆芽給賣了——” 王萍聽到小兒子說這個話先急了,打斷道:“你哥不是這種人。” 顧西知道說錯話了,鄰居說大哥將豆芽買給一個開豪車的有錢人,他也不信,可豆芽真的不見了,但是一想到大哥對豆芽的疼愛樣子,顧西一時也想不來到底怎么回事了。 “豆芽跟他爸爸回去了?!鳖櫀|不想編謊話了,簡單說:“陸醫(yī)生找到豆芽的爸爸了,我想著豆芽在那邊日子能更好一些,跟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