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夢里聽過無數(shù)次的男聲。

    夢里，他在她胸口上刺了一劍時(shí)，他說：“為什么你沒有死？我費(fèi)盡心力布下此局，可為什么你還能回來？”

    那時(shí)的他，聲音里不帶一絲感情。

    而現(xiàn)在，他在乞求自己的原諒。

    “原諒我……”

    瑤音總覺得說話之人就在自己身后一般，仿佛只要我她一轉(zhuǎn)身，便能見到他的面容。眼淚不自覺的便要奪眶而出。她是真的很想知道他是誰。

    云宴察覺出了瑤音的不對勁，立刻拽著她拼命向前走。

    黃泉路上莫回頭，回了頭便莫想走。

    瑤音像無魂傀儡一般，任云宴拖著走。她實(shí)在沒有勇氣獨(dú)自呆在黃泉路上。盡管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覺，可因?yàn)檫@個(gè)夢魘著實(shí)困擾了她許久許久，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回頭。因?yàn)樗娴暮芟牖仡^去看看，問問他，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

    卷一 相見不識 第十四章 酆都鬼城（2）

    在黃泉路的盡頭，是穿城而過的忘川河，河水腥臭發(fā)黃，多有蛆蟲漂浮其上。在岸邊有眾多魂靈在等待著渡河，而往來在河兩岸的，是一葉一葉的扁舟。扁舟船頭，掛著一盞昏黃的油燈，撐船的船夫佝僂著肩背，撐著一桿長槁站在船頭，日復(fù)一日，兢兢業(yè)業(yè)。

    紫宸拉著瑤音蹲下身，在地上寫道：“待會莫要說話，小心吐露了生氣，被鬼差發(fā)現(xiàn)?！?/br>
    瑤音和云宴點(diǎn)了點(diǎn)頭。

    紫宸擦掉原先的字跡，又寫道：“渡過奈何橋之后，記得不要喝忘塵湯，等我去吸引鬼差的注意力，你們趁亂入輪回門回到凡間?！?/br>
    “那你呢？”瑤音寫道。

    “我會想辦法來與你們會和，只要去了凡間，那么一切都好說?！?/br>
    瑤音想了想，覺得此法可行，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二人商討完畢，紫宸便放心的走上前，跟上了前面的隊(duì)伍。

    瑤音本想擦掉二人的字跡，這時(shí)她卻突然愣住了。這會兒她不止驚訝于紫宸知道鬼族的出入口，更驚訝于他的字跡——他的筆法勁瘦，筆峰凌厲，哪怕只是隨意而作的沙畫，也給人剛正大氣的感覺。樵夫也能寫出這么好看的字？然而更讓她覺得奇怪的是，她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見過這種字體……云宴白了發(fā)呆的瑤音一眼，拽了拽她的袖子，便跟上了紫宸的步伐?，幰粲行┎簧?，卻也只能擦掉了地上的字跡，快步走了上去。

    岸邊的鬼魂接二連三的登上渡船，那鬼差若有所思看了三人一眼，再瞧了一眼鎖魂使，倒也沒說什么，便讓他們上了船。上船之后瑤音才發(fā)現(xiàn)，看似無波無瀾的忘川河其實(shí)并不平靜。河面上微微泛起漣漪，不時(shí)有鬼魅伸出雙手，憑空抓著什么。水面的倒影也并不是你自己，而是湮沒在河底的魂靈。它們的面頰慘白，沉浸在湖底，睜大了雙眼盯著過往的魂魄。那些眼眸里，大多是怨氣，但好像，好像還有一絲別的情愫，而她卻又一時(shí)想不起來那到底是什么……

    瑤音本無意盯著河水，卻在輕輕一瞥之后便再也挪不開眼睛。水面似是有一股魔力牽引著你，讓你無法逃脫。

    “嘻嘻……”耳邊回蕩起一陣銀鈴般的巧笑聲，湖面里倒映出幾個(gè)看似凡間二八年華的羞澀少女。她們正圍坐在一棵老槐樹下，講著趣聞軼事。而那棵老槐樹正是天宮界內(nèi)年紀(jì)最大的那一棵。其中更有一位著青衣的神女，將將褪去龍鱗，化作了人形，她的脖子和手背上依稀還留有通體銀白又泛著些許金光的鱗片。

    等等，龍？

    沒錯，那確實(shí)是龍。

    神女有一對金色的眸子，嫣紅的唇，笑起來唇邊還帶了兩個(gè)酒窩，甚是好看。似乎天地間所有最完美的一切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她端坐在樹旁，安靜地聽著站在最中央眉飛色舞的小仙女說著故事。然而畫面一轉(zhuǎn)，一只體型龐大的怪物重重地跌在了刻著“株晟宮”三字的大石下。它有著一對巨大的翅膀和三條又長又炫的尾巴，它的羽翼被血染得鮮紅，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眾人受驚，四下散開。只有神女無所畏懼，將他扶進(jìn)了株晟宮中，悉心照顧。后來，它便與他們同吃同住，神女最喜歡的便是到了夜里，趴在他毛茸茸的身體上，安然休息。過了幾年后，它褪去了羽翼，化作了人形，那虎頭虎腦的模樣，瞧上去煞是可愛。神女經(jīng)常調(diào)侃戲弄與他，弄得他很是尷尬。那時(shí)，他最常做的一個(gè)動作，便是紅著臉撓頭，弱弱地喚她：“師姐……我最喜歡你了……”

    畫面再次轉(zhuǎn)變，一時(shí)烽火四起，火燒天宮?，幰粢姷搅藟衾镒畛Ｒ姷漠嬅?。青衣神女著了一身紅裝，被男子直刺心房。那雙金色的眼睛一直瞪大了盯著他看，至死都不愿閉上。

    瑤音臉頰上有液體劃過，她從前一直不覺得夢中的景象是為真實(shí)，就算是真實(shí)，也不知是過去還是將來，更加不知道夢中人是誰。雖然今天見到的一切，都只是在忘川河里面的幻覺，但是這些定都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真實(shí)，才會顯現(xiàn)。

    夢中人……究竟是誰？

    瑤音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所以然來。

    是非不過忘川河，奈何橋邊道奈何。忘川啊，是人一輩子最后回憶往昔的地方，到了那河橋邊，喝上一碗忘塵湯，便前塵盡忘。

    瑤音突然想，也許自己去喝上一碗忘塵湯，徹底忘記夢魘，那倒也不錯?？墒峭泬趑|，也便忘卻一切，那時(shí)，她怕是連離笙師傅都不會記得了……瑤音吸了吸鼻子，忽的瞥見身旁的紫宸身子傾斜在外，眼神迷離，便是要伸手去觸摸忘川之水。

    “紫宸！”瑤音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紫宸聽聞，立刻回過神來，卻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河面上突然泛起千百個(gè)魂靈的面孔，他們張牙舞爪的將紫宸拉下了船去。

    “撲通”一聲，紫宸應(yīng)聲落水。四下響起竊笑聲，那船夫干癟蒼老的面容上浮起詭異的笑容，一眾鬼差也看笑話一般盯著水面。

    眼見紫宸沉在水底，表情越來越痛苦，瑤音當(dāng)下凝起心神，祭起仙氣護(hù)體，不管不顧地跳下河去。忘川河水因她的出現(xiàn)而分化作兩邊，不少魂靈在嘶聲尖叫，面容扭曲又痛苦，它們爭相恐后的朝瑤音涌去，卻被她的仙氣阻隔在外。瑤音拉起紫宸的手，快速飛身而上，又一把將云宴撈起，抱在懷里。他們在眾鬼的驚呼下，徑直向奈何橋飛去。

    紫宸失神，還沒有從回憶中緩過神。云宴卻在她的懷里掙扎，他的眼眸里沒有一絲懼意，似乎并不愿意離開這個(gè)鬼地方。

    “枉死城里，生人勿進(jìn)！”身后傳來一眾鬼差的呼喝聲?，幰糁獣?，定是那忘川河水的異動驚動了閻羅殿的守衛(wèi)。

    鬼差們大怒，閃電接踵而至。瑤音險(xiǎn)險(xiǎn)避過，只得全速飛行，以求盡早脫離此是非之地。

    途經(jīng)忘川，走過奈何，在三生石的后面，有一個(gè)巨大的黑洞。洞外彌散著絲絲白霧，霧里深不可測。

    “?。　本驮谶@時(shí)，瑤音本就摔傷的右腿又被雷光劈中，她再也忍不住痛楚，從騰云上摔了下來，三人恰好落入了黑洞之中。

    卷一 相見不識 第十五章 遇險(xiǎn)（1）

    頭很疼，腿很疼?；秀遍g，瑤音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清凈天，回到了剛剛修成人形，拜入離笙仙人門下的那個(gè)時(shí)候——一日日落時(shí)分，她在熟悉的小道上散步，一道黑影竄出來，她來不及避閃，小腿便傳來一陣疼痛。她忙將小腿上的黑影甩下，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咬了自己的竟是一條毒蛇。毒舌蜷在地上，挑釁地對她吐著信子。仿佛記得醫(yī)術(shù)上說，被蛇咬了十五步內(nèi)必有解毒的草藥，她急急翻著附近的花草，卻怎么也找不到那解藥。

    慢慢的，身上越來越痛，頭也越來越痛……

    “師傅救命！”瑤音大喊一聲，睜開了眼睛。

    入眼的不是離笙仙人，而是紫宸關(guān)切的面容。云宴亦站在在一旁，淡淡的看著自己。他的小臉慘白，雙目有些微紅。

    “我們還活著？”瑤音驚詫地起身。

    “你快躺下，你現(xiàn)在不能動?！弊襄芳钡?。他不說還好，他一提醒，瑤音便覺右腿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痛楚。瑤音悶哼一聲，又倒了下去。

    “都是我不好?！弊襄窛M臉痛心，捧著她的手，完美的面容上頭一次呈現(xiàn)出了自責(zé)和焦慮。瑤音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勉強(qiáng)牽出一抹笑：“我沒事了，你別擔(dān)心。”

    “你不要逞強(qiáng)，”紫宸嘆道：“你的右腿被雷火劈中，傷口深可見骨，還好云宴醫(yī)術(shù)了得，否則你的小命不保?！彼f完，云宴便俯下身，探了探瑤音的脈象。很快，他便長舒了一口氣，朝二人點(diǎn)點(diǎn)頭，隨后面無表情的走出了房間。

    “云宴沒事吧？”瑤音擔(dān)心的看了看他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