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知道鄭mama性子穩(wěn)重，不過是為了寬慰她所以說那些置氣的話來泄憤，于是收起了剛才的那些氣惱，好生與鄭mama道：“誰不想立刻除了她去？只不過她和侯爺幾十年的情分，不是說沒就沒了的。即便有證據(jù)在手，不在最有利的時間內(nèi)把事情捅出來，怕是也無法達到應(yīng)有的效果?！?/br>
    袁老姨娘是伺候懷寧侯穆霖長大的貼身丫鬟。后來穆霖收她做了通房，又在她生下庶次子后抬她做了姨娘。

    這般幾十年一起長大的情分，莫說是傅氏了，就連故去的先侯夫人恐怕都比不上。

    倘若傅氏剛剛病愈后就和穆霖說起袁老姨娘的種種過錯，那時候兩人的情分很深，就算是牽扯到大量的銀錢，穆霖或許也只略微罰一罰便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作罷。

    更何況當時傅氏雖然精神大好，身體卻還需要調(diào)養(yǎng)，懶得和某些人斤斤計較，免得錯過了身體恢復(fù)的最佳時期。反正秋棠院的吃穿用度都在自己手中掌控著，其他的可以暫時擱置，盯住不出大錯就好。

    如今已經(jīng)不同。

    傅氏再拿起一本賬冊，微笑著輕輕翻開。

    三年過來，自己的身體已然大好。

    而且，這些年袁老姨娘陸陸續(xù)續(xù)地做了不少讓穆霖反感的事情。往常的情分磨去了不少，已然沒有那么堅不可摧。

    是時候開始動手了。

    鄭mama剛剛走出屋子正要離開，便見一名少女正緩步而來。

    她約莫十一二歲的年紀，身段初顯少女體態(tài)，著石榴紅戧銀米珠纏枝紋繚綾百褶裙，發(fā)綰雙環(huán)髻，戴點翠鑲紅寶石金菱宮花，腕間鑲珠碧玉鐲。

    望見鄭mama后，她輕聲笑問：“姑母可在屋里？”聲音甜糯，笑容之下相貌更顯明艷無雙。

    “在。在?！编峬ama停住步子，指指里頭，“正在看冊子?！鄙锨坝H自打了簾子請少女入內(nèi)。

    玲瓏謝過了鄭mama，步入屋中，抬眼便見正在細看賬冊的傅氏。

    她拎起裙擺快步而行，走到了桌案邊，問：“姑母，您瞧我這宮花好不好看？”說罷粲然一笑，艷色頓顯。

    剛剛聽到外頭對話聲，傅氏就知道是她來了，只不過這頁還有最后幾行沒有看完，趕緊快速瀏覽了下。

    合上賬冊，傅氏笑著打量玲瓏，不住贊嘆：“好看著。咱們玲瓏長得漂亮，怎么樣都最好看！”

    玲瓏羞得臉通紅，笑道：“您又打趣我?！?/br>
    傅氏愛憐地看著玲瓏，喚她到身邊，為她扶了扶發(fā)間宮花。

    其實她說的是實話。這丫頭真是越長越漂亮了。如那開始綻放的牡丹，嬌艷得明媚奪目。無論怎樣尋常的打扮，都遮掩不住那眉目間的秾麗艷色。

    如今稍作裝扮，相貌愈發(fā)出眾。

    “咱們玲瓏可是大姑娘了，不知不覺已經(jīng)長那么大?！备凳侠岘囋谏磉呑?，喟嘆道：“想你剛來的時候一樣，瘦瘦小小的。我還總怕你吃飯不好，睡覺不好……明天的事情可都準備妥當了？你那些小伙伴，都已經(jīng)下了帖子么？”

    玲瓏來侯府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八歲半。過了那天冬天，清明節(jié)左右本是她九歲生辰，可是她卻不肯過。無論家人怎么勸她，甚至于說只煮一碗長壽面，她都沒有答應(yīng)。

    如今三年過去，到了她十二歲生辰，總算是能在家里正兒八經(jīng)慶祝一回。

    “下了帖子的?！绷岘囆Φ溃骸八齻兌颊f一準過來。還警告我，飯食一定要好吃，游戲一定要有趣。倘若伺候不好她們，就要唯我是問。”說著挽上了傅氏的手臂，“到時候她們?nèi)绻圬撐?，姑母可得幫我做主。?/br>
    傅氏笑道：“你的小姐妹，可得你自己看著辦。我是幫不了你?！?/br>
    兩人正說笑著，外頭紅月匆匆而來。

    “小姐！小姐！”紅月站在門口隔著簾子高聲喊：“七爺遣了人來給您送野味來啦，已經(jīng)送到了府門口，您要不要去看看？”

    玲瓏騰地下站了起來。

    都要往外邁步了，她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這舉動太沖動了些，不好意思地回頭笑看傅氏。

    見她眉目里全是開心的笑意，傅氏笑著輕推了她一把，“快去吧?？蓜e讓大人們久等了?！?/br>
    “哎，我去去就回。”

    玲瓏歡快地跑了出去。剛要出秋棠院，忽地想起了什么，轉(zhuǎn)回晩香院取了個一尺見方的黃花梨木匣子又跑了出來。

    去到侯府角門處，遠遠地看到十幾人站在高樹下閑聊。旁邊一群駿馬打著響鼻在樹旁溜達。

    玲瓏快步行了過去。

    長海看到她后揚了揚手，“這兒，我們在這兒！”

    “規(guī)矩吶規(guī)矩吶？”穆少寧用胳膊肘一搗他，“凡事總得講究個有禮有節(jié)吧?！?/br>
    長海嘿嘿一笑，遠遠地抱拳揖了一禮。

    其他人也跟著行禮。

    玲瓏跟灰翎衛(wèi)非常熟悉，見狀也不客氣，仰頭笑問：“七叔叔給我的東西在哪兒？”

    長湖一拍馬旁掛著的袋子，“這里就是?！彪S手把自己馬上的袋子取下來扎了口給穆少寧，“原本讓穆總旗帶回來就好，可七爺還有一封信要交給小姐，怎么都得麻煩您過來一趟。索性讓小姐先看過了這些再讓穆總旗帶回去?！?/br>
    十幾匹馬。取下十幾個袋子，滿滿當當一大堆摞在穆少寧腳邊。

    三年過去，穆少寧依然是總旗。原本他是有升遷的，只不過在辦差途中做錯了一件事，被罰，又降回總旗了。

    這事兒到底是什么，穆少寧沒有和家里人提，玲瓏也不知道。

    視線來不及在野味袋子上溜一遍，玲瓏直截了當期盼地問：“信在哪里？”

    旁邊幽然閃來一個人影。

    長汀手捧信箋停在玲瓏跟前。

    玲瓏把信箋好生收在懷里，把之前一直抱著的匣子遞到長汀跟前，“這個是我親手做的小點心。還請幫忙帶給七叔叔?！?/br>
    按理來說，男女之間不可隨意贈送物品。

    可是傅家四小姐曾被郜七爺救過，雖然個中細節(jié)旁人并不知曉，但她是郜七爺親口承認的外姓侄女兒。

    有了親情和恩情在中間，郜七爺關(guān)照她、她答謝郜七爺，大家都覺得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氖虑?，沒有什么不對。

    更何況郜七爺寵愛傅四小姐的行為素來十分光明正大，幾乎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讓人想詬病也難。

    ……最重要的是，以郜七爺?shù)臋?quán)勢和身份，也沒誰敢說個“不”字出來。

    長汀看了眼黃花梨木匣，躬身行禮應(yīng)道：“屬下遵命?！?/br>
    可是他盯著匣子，半晌都沒動作。

    玲瓏不解。

    旁邊灰翎衛(wèi)們卻是恍然大悟，你推我我推你的，最后由長溪走到前面來，拿出了個裝野味剩下的大麻袋，“要不就這——”

    “算了算了。這么臟這么破的，你也敢用？信不信爺直接劈了你?！?/br>
    長河看不過去了，一腳踹開長溪，從馬上的褡褳里東摸摸西摸摸，掏出了個大白棉布袋出來，笑嘻嘻地來到玲瓏跟前，打開布袋口，說道：“這是兄弟們出去時候裝饅頭的袋子，饅頭吃完了，袋子倒是空出來了，干凈著呢。小姐用這個吧?！?/br>
    玲瓏一愣：“這是做什么？”

    穆少寧指著袋口簡短說，“把匣子丟進去。”

    “為什么丟進去？”玲瓏奇道：“拿著不就行了？”

    她看看懷里的木匣。

    并不大，飛翎衛(wèi)里隨便一個人單手就能把它捏起來。

    至于長河手里的布袋……也太闊了些，簡直都能裝進人去了。這么個放十幾人口糧的布袋，如今只擱個小小的匣子在里面，會不會太大材小用了些？

    玲瓏在這兒兀自奇怪著，旁邊的飛翎衛(wèi)們卻齊齊地露出慘痛的表情，心有戚戚焉。

    “小姐，不是屬下們做事兒太小心，”長溪壓低聲音，湊到她跟前，“實在是七爺太難伺候了。”

    有他做了開頭，灰翎衛(wèi)們紛紛跑到玲瓏面前，跟著大吐苦水。

    “七爺要求比較多。”

    “小姐的東西不能亂放不能亂碰?！?/br>
    “因為拿了小姐送過去的東西，七爺罰了屬下好幾回了！”

    “是是是，一個不小心就被罰?！?/br>
    灰翎隨風拂動。

    人高馬大的侍衛(wèi)們低頭對著玲瓏苦哈哈地說個沒完。

    穆少寧見他們左一句右一句抓不住重點，看不下去了，輕咳一聲，吼了句：“我來吧?！敝棺×四切┢咦彀松嗟脑捳Z。

    等到玲瓏終于看向他了，穆少寧方才嘆了口氣，嘴巴張開一條縫，很小聲地在她跟前說道：“那什么，其實事情很簡單，就是吧——”

    玲瓏：“什么？”

    “就是，七爺嫌棄他們手臟，覺得他們弄臟了你送他的東西，亂發(fā)脾氣。上次特意發(fā)了話，以后但凡你送的東西，誰都不準亂碰。怎么著拿出來的，必須不經(jīng)人手，怎么著再送過去。你說，又不能又不能拿的，還得平平安安送到……這簡直就是難為人么！”

    第31章

    野味由穆少寧命人搬進了侯府。

    回到屋里, 玲瓏迫不及待打開信封，抽出里面信紙，意外發(fā)現(xiàn)上面并未有只字片語，僅有一副畫。

    畫并不大, 一尺半寬，三尺長。

    上面是名少女正在窗前看書的側(cè)影。柔和的春光從窗口鉆入, 灑在她的四周，為她周身鍍上淺金暖色。

    她看得專注而又認真, 甚至沒發(fā)現(xiàn)旁邊有人在悄悄畫著她的身影。

    玲瓏把這畫看一遍, 再看一遍, 怎么瞧怎么喜歡。聽聞紅霜在門外說夫人請小姐過去一起吃飯, 這才小心仔細地把畫收了起來，放在匣子里，扣上鎖扣。

    下午時, 穆霖得閑?？纯磿r辰差不多了，就來秋棠院問下生辰宴準備得如何。

    守院門的婆子遠遠看到, 稟與鄭mama道：“侯爺來了！”

    鄭mama和平常一邊隨意地應(yīng)了一聲。等婆子回到院門時，鄭mama卻加快了腳步趕往正房。

    “夫人, 侯爺來了?！编峬ama進屋說。

    傅氏朝正在整理收拾盒子的紅霜瞥了一眼。

    紅霜也聽到了鄭mama的話，聞言卻是朝傅氏看了過去。瞬間會意，輕輕點頭。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穆霖大步邁入秋棠院中。

    剛進院門, 他就見鄭mama正在傅氏屋門前守著, 面露愁容。他都走到跟前了, 鄭mama都只顧著想事情，沒有看到他。

    穆霖輕咳一聲。

    鄭mama身子微晃抬頭看過來，驚訝地喊了聲：“侯爺！”

    素來沉穩(wěn)的她此刻卻面露驚慌，眼神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