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郜七爺?shù)难埏L(fēng)掃了一下，柳如兒渾身一個激靈，“小的不是探子。沒探聽你們什么消息。就是主人聽說他族里有個遠(yuǎn)房親戚被人追殺，生怕會給族里帶來災(zāi)禍。前幾年聽說那人的女兒被帶到京城來了，就讓小的過來瞧瞧。”

    層層懼怕之下，她說話也不自覺地改了口。

    郜世修略一思量，雙眸悄然半瞇，唇角緊繃，“王成的遠(yuǎn)房親戚。川西的？”

    柳如兒沒料到郜七爺居然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就捋清了思路，渾身忍不住顫抖起來，頭垂得更低，輕聲道：“那王成和小的主人并不相熟。主人只是以防萬一，所以遣了小的來看看。因著那追殺之人是大皇子的手下，所以小的想辦法潛入了大皇子府。”

    郜世修勾了勾唇，“你那主人倒是有點手段。”最起碼能夠查出是宋奉慎派人動的手，“他究竟是何人？為甚怕旁人是盯上了他。”

    柳如兒并未立刻答這些，轉(zhuǎn)而道：“原本大皇子出了事，皇子府上下被押入牢中靜候?qū)徟?。若是背叛斬首，主人也是能救了小的。所以小的只要上了刑場，等主人尋了法子不聲不響把小的換出來就好。誰知今兒程大掌柜的來牢里看小的了?！?/br>
    郜世修目光陡然凌厲，側(cè)首望了過去——能夸下這般?？诘娜耍郎蠜]有幾個。

    說到程九，柳如兒忽地落了淚。卻不是因為程九。

    “程掌柜帶來了文書，說是小姐早就想到了小的會被大皇子府牽連，特意找人弄了證明文書，證明小的并非大皇子同黨。若是有事發(fā)生的話，還望官爺們放一馬。又給了一個遠(yuǎn)在南地宅子的地契，讓小的得了自由后去了那里過活?！?/br>
    這件事，郜世修是知道的。放走柳如兒的文書還是前段時間偷偷去看小丫頭的時候，小丫頭和他提起，他交代了飛翎衛(wèi)去辦的。仔細(xì)查清了這個人確實不是大皇子同黨后，又發(fā)現(xiàn)她是被大皇子強逼著為妾后方才辦了文書。

    說來也巧，辦這事兒的就是剛才押了柳如兒的那名侍衛(wèi)。正因如此，那侍衛(wèi)才會聽了柳如兒懇切的哀求，將她帶來這里。

    倘若不是這般的巧合，柳如兒尋了旁人來見他，怕是也不成。

    誰知這柳如兒的身份竟然另有玄機。

    想到那依然昏迷不醒的少女，郜世修的心里跟刀割一樣的疼，語氣愈發(fā)冷然，“所以？你來是想讓我即刻放了你？”

    柳如兒拼命搖頭，眼淚滾滾而下，“不是。小的就是想著，往常小的雖和郡主有交往，卻是一直存有警惕之心?？ぶ鞑还苁浅鲇谑裁茨康膩韺ち诵〉?，從始至終都以誠相待。當(dāng)日小的說想要一個自由，不過是尋個借口罷了，萬沒指望她會遵循著約定行事。現(xiàn)下聽聞郡主這般，心里愧疚?！?/br>
    她確實心里愧疚。

    以她的本事，當(dāng)初汪氏失子那一遭，并非幫不得。但她為了自保，還是選擇了按兵不動。

    再者大皇子密謀一事，她能知道的遠(yuǎn)比這些要多得多。所以才會提前知會了主人一聲，求了主人前來救她。

    甚至于那天晚上，大皇子命人把大皇子妃帶走的時候，她隱隱約約地就有所察覺，卻沒有出售相幫……

    她和長樂郡主的約定，她并未盡心，郡主卻遵照承諾盡了力。

    而且，因為她的一次次猶豫和遮掩，現(xiàn)下郡主躺在屋中，不省人事。

    郡主這般重諾，答應(yīng)了她就要做到，她卻是做了什么？！

    柳如兒哽咽著朝郜七爺磕了個頭，抽泣著說：“旁的我不求，只求七爺給我個機會，讓我求了我家主人，來救一救郡主。”

    “你家主人是誰?！?/br>
    “……凌玉?！?/br>
    ·

    凌玉其人，郜世修倒是聽聞過。此人一手醫(yī)術(shù)出神入化，入世不過短短數(shù)載，卻是名聲大噪。

    只不過此人救人單憑心意，又不愿意被俗世所擾，因此在天下人四處尋他的時候，很快地藏匿了身影，自此消失無蹤。

    這么多年過去，很多人都以為凌玉已死。卻不料人還好好的，只不過藏得太好，讓旁人發(fā)現(xiàn)不得。

    因為柳如兒求助的一封信，凌玉允諾千里迢迢趕來京中救她。此刻就在京城之內(nèi)。

    按理說柳如兒即便不是大皇子一黨，即便不死，也不能留在京城。出自大皇子府的人，必須遣出京去，永世不得回來。

    汪氏被皇上下令扣押起來。郜七爺力求陛下保她不死。他的理由很簡單——如果汪氏死了，之前玲瓏所做的一切努力豈不是白費？

    單單因為玲瓏要護著汪氏，他自然也護著。

    只不過除了汪氏和柳如兒之外大皇子府的其他人，便沒什么好下場了。

    柳如兒說完后就被人拖了出去。

    郜世修守在玲瓏的床邊，片刻不離。直到暮色降臨，夕陽沉到了最低只留下了個橙紅色的上沿，方才有人來稟。

    “七爺?！眮淼氖悄湘?zhèn)撫司的一名當(dāng)值飛翎衛(wèi)，“外頭有人求見。說他姓凌，您肯定會答應(yīng)見他的?！?/br>
    姓凌！

    郜世修猛然站起身來，壓抑住心中的奮勇思緒，雙拳緊握路一頷首，“讓他進來?！倍蠹膊阶叩酱斑叄辜钡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一人被飛翎衛(wèi)親自帶來了殿宇外頭。

    他的身影看上去瘦瘦高高，好似十分單薄，像個文弱書生一般。但是那么冷的天，他穿得卻沒幾件，僅一件青衫外加玄色罩袍而已。想必是有武藝傍身，所以不懼寒。

    似是發(fā)覺了這兒有人在看，他朝這邊望過來。五官深邃，一雙眼眸宛若幽潭，深不見底。

    郜世修暗暗心驚。

    他沒料到凌玉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jì)，想來成名之時尚且年少。也不知他天分究竟如何的高，才會有這般的際遇。

    一身武藝，加上精通藥理醫(yī)理，此人若想做點什么，尋常衙役當(dāng)真是低擋不住。更何況柳如兒不過是大皇子府的一個尋常妾室罷了，瞧著僅僅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沒誰會對她著重看守。

    外頭已然沒了身影，郜世修依然沒有回身。直到有腳步聲傳入屋子里，他方才偏頭看向那陌生男人，“凌先生？”

    “正是?！绷栌褚玖艘欢Y，不卑不亢，氣度淡然。

    郜世修看他卻似藏匿在鞘中的利刃。

    “聽說凌先生醫(yī)術(shù)高超，這次您肯治療內(nèi)子，在下感激不盡。還請您進屋一看。”郜世修難得地語氣溫和地說著，這便要急切地把人請到屋內(nèi)。

    ——既然飛翎衛(wèi)帶了人進來，必然是確認(rèn)過此人并非假冒了。他倒是不用懷疑自己手下干將的能力。

    誰料凌玉卻抬手否了他的話。

    “不用你感激。”昏暗的屋內(nèi)，沒有點燈。凌玉的聲音仿佛從深潭之中傳來，幽然中帶著淡漠，“我雖不是什么大善人，不過聽說了長樂郡主曾傾盡全力來幫助江南受災(zāi)百姓后，還是決定來這一趟。并非是我心好，要感激，也感激她心好才對?！?/br>
    郜世修目光陡然冷厲，“你緣何知道她曾‘傾盡全力’出手相助？”

    玲瓏數(shù)次把自己賺得的銀子盡數(shù)捐出來，雖然沒有特意遮掩過，但這個事情絕非尋常人可以知曉的。

    “既是王成的女兒，我總要好好看著。”凌玉道：“認(rèn)真算來，王成還是我遠(yuǎn)房隔了五代的表舅父。”

    口中說著‘舅父’，語氣卻疏淡到還不如一個外人來得親近。

    郜世修：“你手下是何人？”

    “不過是江湖中人?！?/br>
    郜世修便沒再多問。

    江湖之中，出身草莽的英雄好漢不知凡幾。國家有難時，這些人也不曾袖手旁觀。

    便是程九，當(dāng)年在漕幫做一把手的時候，也曾幫助過黎民百姓。

    不過經(jīng)此一時后，郜世修暗暗決定，往后再多辦個錢莊出來。小丫頭若是有了銀子，只管存入自家的錢莊。

    免得外面的阿貓阿狗都能查到她的銀錢來去。

    內(nèi)室，燭影晃動。燭光照在床邊，似的床上那單薄身影幾乎籠罩在黑暗中，顯得更加清冷孤寂。

    郜世修三兩步跑過去，探了探玲瓏額頭。

    凌玉大致掃了一眼，問：“太醫(yī)都給看過了？怎么說？”

    雖說郜七爺文武雙全，可在醫(yī)術(shù)一道他當(dāng)真是一竅不通。因此太醫(yī)們的話，郜世修記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他深吸口氣，把那些話盡數(shù)說來。

    凌玉聽后眉心蹙起，“太醫(yī)們既然說沒大礙，只有傷口難以愈合這一點麻煩，那就說明問題就出在傷口上?！?/br>
    皇宮里太醫(yī)的本事，他倒是不會懷疑。定然是一等一的好手。只是太醫(yī)說傷口太深不能合起，這可是不對勁。

    燭光太暗。

    郜世修又讓人多加了十幾盞燈，凌玉方才輕輕點頭。

    凌玉并不過去親自探查長樂郡主的傷處，而是讓郜世修用衣裳被子遮住了她身體其他地方，只露出背刺傷口那一小塊。而后，他拿出幾根金針，在火上略燒，朝傷口探去。

    傷口依然在慢慢流血，不曾完全閉合。

    若是再有東西戳上去，該是多疼？！

    那金針就跟插在郜世修的心上一般，讓他忍不住別開臉，半點都不敢去看。

    “快死了?！痹S久后，凌玉收起金針，聲音冷冷的，一雙狹長的眼眸里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只我能救?！?/br>
    他開了一個方子。又拿出一個小瓷瓶放在了郜世修的手中。

    “這是三毒粉，包含了三種毒物尸體磨成的粉末?！绷栌竦溃骸澳惴殖扇荩看渭逅幏乓环葸M去。煮成湯藥給她喝下，三副下去就也好了。”

    郜世修臉色微變，“毒物？”

    “以毒攻毒方才有效?！绷栌竦溃骸澳莻谟卸荆且耘匀嗽趺炊紵o法讓傷口愈合。只不過這毒太過冷僻，所以尋常人瞧不出。幸好我曾見過一次，記憶尤深方才能夠認(rèn)出。”

    說罷他低聲一笑，“或許那個制毒的人就是被大皇子所殺？我到的時候，他甕中毒汁尚還有殘留，我看著稀奇所以多瞧了幾眼，配制了這相克的解毒之物出來。也是巧了，邊趕路邊做，昨兒才剛剛好。今日就給了你?！?/br>
    郜世修一手拿著小瓷瓶，一手握住了玲瓏冰涼的指。

    他也不知道這凌玉可信不可信。左思右想后，終是下定決心，打算搏一把。

    不過，凌玉也有話叮囑他。

    “郡主體質(zhì)特殊，成也是它，敗也是它。往后需得好好調(diào)理，方才能夠讓這益處順延下去。不然的話，先前她的益處，倒要成了她的奪命符?！?/br>
    郜世修暗驚，薄唇緊抿，略一頷首，“好?！?/br>
    自打玲瓏受傷后，隨著她的傷情一日日更加嚴(yán)重，那身上香氣已經(jīng)日漸淡了?，F(xiàn)在已經(jīng)幾乎沒了香氣。

    這凌玉能夠察覺，定然是他醫(yī)術(shù)高超的關(guān)系。

    ·

    自那時起，郜世修更是片刻不離床邊。他甚至于讓人把煎藥的爐子放在了屋子外頭，連煎藥的時候也不離開有她在的屋子。

    很多人都說郜七爺這是有些瘋魔了。誰不曉得長樂郡主已經(jīng)到了極限日期，眼看著不能成了，他還非要救一救。莫不是怕耗費的藥材不夠多？

    不過這些話，旁人也只敢放在心里，不敢說出來。

    因為不只是國公府，就連皇上和太子殿下，也一直支持著他的行動。

    十三長公主宋青露聽聞消息后，不放心。從自己宮殿一路而行，來到這里探望。

    她知道郜七爺不準(zhǔn)無關(guān)之人靠近那個殿宇半步。但她也怕親信們說的是真的，郜七爺真的不正常了。那樣的話，只怕對昏迷不醒的玲瓏更不利。

    宋青露和長樂郡主的關(guān)系算不得好。卻也不差。更因為玲瓏救下了汪氏，宋青露感佩她的為人，對她又多了一份敬重。

    故而聽聞玲瓏和郜七爺現(xiàn)在的狀況后，她打算走這一遭。

    院門口有飛翎衛(wèi)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