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盡斯的手頓了頓，抬起頭來瞧著她：“為何這般著急要學(xué)這個？”

    “因為......”葉翎不想說因為自己太笨，連番中計，“因為我想像你一樣聰明?！?/br>
    薄盡斯忍俊不禁，刮了刮葉翎的鼻子：“你一直都很聰明，就是心大了些。放心，我會一點點教你的?！?/br>
    葉翎摸了摸鼻子，待衣服穿好，便跟著薄盡斯出了門。

    兩人來到田莊上的農(nóng)田里，眼前的景象讓葉翎目瞪口呆。這田地里跑著不少木頭怪物，里面似乎還坐著人。她驚駭?shù)溃骸斑@是什么？”

    “我平時喜歡研究些機(jī)關(guān)術(shù)，最近從木牛流馬之中研究出了些心得，于是改進(jìn)了一些，便于耕種。你看，犁地是不是很快？”

    葉翎看不出快慢，這是覺得這些木頭怪物十分精妙。

    “我看這些黑騎軍也都是青壯年的勞力，總不能就這么坐吃山空的，就讓他們種種田。”

    “那吳起呢？”

    薄盡斯神秘地笑了笑：“你隨我來個地方?！?/br>
    葉翎緊跟著薄盡斯的步伐，不一會兒來到了她之前待過的坑前。她心里有些發(fā)怵，也是離得遠(yuǎn)了些。

    薄盡斯指了指下方：“這叫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想讓他在下面待幾日，他就得待幾日?！?/br>
    葉翎這才靠近了瞧了瞧，下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于是她喚了一聲：“吳起？”

    下面立刻傳來了罵娘聲，葉翎轉(zhuǎn)頭對薄盡斯道：“等他什么時候求饒了，再讓他上來?！?/br>
    “都聽你的。”薄盡斯?fàn)科鹆巳~翎的手，“只是有個人，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還是交給你。”

    “何人？”

    “宋辭?！?/br>
    葉翎皺了皺眉頭，跟著薄盡斯來到了一處茅屋里。宋辭被五花大綁捆了丟在一旁，見到葉翎，宋辭雙眸亮了亮。但是注意到她的胳膊，宋辭又有些羞赧地低下了頭。

    “松綁?！?/br>
    薄盡斯抬了抬手，立刻有人上前來替宋辭松綁。

    “翎兒，你想好了。來田莊之事可是因他的引導(dǎo)，只怕別有目的?！?/br>
    宋辭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娘娘，薄公子所言非虛，我確實別有用心，引娘娘過來。那日的事情我難辭其咎。要如何責(zé)罰，悉聽尊便?！?/br>
    葉翎走到宋辭身前，蹲下身看著他：“你是否別無用心根本不重要，但我想知道王爺當(dāng)初接近我，是不是為了今日？”

    這一句話讓宋辭沉默了下去。葉翎發(fā)現(xiàn)，原來人在糾結(jié)和彷徨的時候，眼神里面會流露出這么多東西。以前她忽略的東西真是太多了。

    最終，宋辭目光定住，看著葉翎的雙眼：“我不知道王爺接近你的動機(jī)是什么，但最后他待你是真心的。他臨死前的那一天，曾經(jīng)命我盡快遣散和安置好府中的姬妾。那日他去找你，是想向你坦白一切。可惜——”他哽住了，雙眸微紅。

    容親王風(fēng)流成性，這是長安城里人盡皆知的事情。葉翎也一直覺得他看上她，只不過是色1迷心竅。只是礙著他王爺?shù)纳矸荩俗崴麕最D，也無法真正阻止他做什么。

    時間久了，葉翎漸漸也習(xí)慣了這么個人隔三差五就要鬧出些動靜來。她知道容親王不是個壞人，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之后便放下了防備。要說動心也談不上，只是覺得是個不錯的朋友。

    但容親王從來不掩飾他自己的心意，這讓她十分苦惱。那段時間，趙煦和幾次三番暗示她盡早斷了這段關(guān)系。葉翎倒是想斷，可無論如何都斷不了。

    葉家也一直在給她壓力，尤其是她的父親。他甚至對她說過，倘若容親王再不識好歹糾纏于他，早晚有一天會自食其果。

    可她沒想到那一天來的那么快。葉翎一直覺得容親王的死是她造成的，這是她在長安城里唯一的朋友，唯一一個會逗她開心的人。就這么死在了一處小巷子里，渾身是血......

    “人死如燈滅，再計較也沒有意義?！比~翎輕輕將手覆在宋辭的肩上，“我只知道他臨死前唯一的愿望是叫我嫁給他，我已經(jīng)做到了。至于其他，如果你想替他完成，那你就留下。如果你愿意放手，就跟我回王府?！?/br>
    宋辭愣住了：“你......你不殺我？”

    “我為何要殺你？”

    “可是害你落入險境，差點死掉。我——”

    “那是吳起，與你無關(guān)?！比~翎說罷起身離去，走出去沒多久，忽然聽到身后的呼喚。

    她并沒有停下腳步，宋辭被捆久了，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但他還是奮力追了上去：“王妃，我是府里的管家。王府的事情就交給我?！?/br>
    “好?！?/br>
    一直一言不發(fā)的薄盡斯此刻才道：“宋兄既然要管王府的事務(wù)，不如早些回去準(zhǔn)備。過兩日王妃就要回去了?！?/br>
    宋辭意味深長地瞧了薄盡斯一眼。這幾日他在田莊上可是清清楚楚見證了薄盡斯是如何離間了黑騎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憑著三寸不爛之舌，愣是將局面掌控在了自己的手里。

    這個人實在是可怕，也不知道他留在王妃身邊是圖謀什么？但現(xiàn)在王妃信他，他也不好說些什么。只得先行打道回府。

    葉翎繞著田莊看了一圈，發(fā)現(xiàn)一切都已經(jīng)井然有序。這才回去用午膳，薄盡斯一早為她備下了她喜歡吃的東西。事實上，他做什么她都喜歡吃。

    田莊上倒是有不少雞鴨魚，他便親自做了一道松鼠鱖魚。

    她右手受傷，薄盡斯便一點點喂她吃。葉翎一面吃一面道：“我去安平縣的時候，發(fā)現(xiàn)路邊有很多的乞丐，很有可能就是原先田莊上的佃農(nóng)。如果這里人手不夠，可以將他們重新找回來?！?/br>
    “你如何知道那些乞丐就是佃農(nóng)？”

    葉翎將自己所見所想一五一十告訴了薄盡斯。他聽完笑著贊道：“不錯，所謂名師出高徒。你這個徒兒真是一點就通?！?/br>
    葉翎聽得他夸贊自己，抿唇偷笑。以前師父從沒夸過她，若是她能完成任務(wù)，達(dá)成師父的要求。他便會讓她做更難的事情。

    但若是完不成，師父便會狠狠責(zé)罰她。她印象中最深的一次是八歲那年，她吃不了山上的苦，想逃回家中。仗著自己剛學(xué)會輕功便要逃。

    可是逃到半路被師父捉住，將她丟進(jìn)了一間漆黑的水牢里。她手腳都被捆著，水牢的水不住往里傾倒，一點點從腳腕到了膝蓋，再到腰際。

    捆她手的繩索又粗又牢固，她掙脫不開，因為害怕而消耗了太多的力氣。這期間師父倒是來看過她，卻只是冷冷地告訴她。不要癡心妄想家里會有人來救她，她已經(jīng)不是那個嬌生慣養(yǎng)的世家大小姐了。

    倘若今日她死在這里，他就會將她的尸體拋出去喂野狼。

    八歲的她又恐懼又害怕，可是無論她怎么哭鬧和叫喊，真的沒有人來救她。那時候葉翎就想，倘若有一天她回家了，一定要告訴爹娘和哥哥，這個師父欺負(fù)她。

    最后她用力支撐起身體，用牙一點點啃那繩索，繩索的纖維劃破了她的唇齒。等她咬破那繩索的時候，已經(jīng)是滿嘴鮮血。那也是葉翎第一次換牙。

    薄盡斯看著葉翎臉上的竊喜轉(zhuǎn)瞬即逝，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目光又漸漸冰冷了下去。他連忙握住了她的手，溫聲道：“翎兒，既然今晚暫時不回長安，我?guī)闳タ葱切强珊?？?/br>
    葉翎覺得星星也沒什么好看的，但薄盡斯很好看。一會兒他要是看星星，她看他就好了。

    于是傍晚，薄盡斯帶她上了山。田莊旁的山不高，但四周都是平地，故而視野開闊。在山頂之上看四周，便有種天高海闊之感。

    葉翎吹著晚風(fēng)，已經(jīng)快入夏了，夜晚的風(fēng)沁人心脾。薄盡斯握著她的左手，目光落在西南方。

    他指著那一處道：“翎兒，我家就在那個方向?！?/br>
    葉翎偏過頭看著他：“很遠(yuǎn)嗎？”

    他點了點頭：“不過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家。”

    “在哪里？”

    他握著葉翎的手捧到唇邊，親了一口：“在這里?！?/br>
    葉翎烏黑的雙眸倒映著星空的光輝，終于她咧開嘴笑了起來。這一笑，就連漫天的繁星都黯然失色。

    薄盡斯俯身將她抱了起來，葉翎低頭看著他，手輕輕撫在他的臉頰上。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dá)自己的喜歡，便親了親他的額頭。

    他抱著她旋轉(zhuǎn)著，跌落在一片草叢之中。

    第44章 許諾

    落下的時候，他護(hù)著她的手，葉翎落在薄盡斯的懷抱之中，輕聲道：“其實我有點后悔嫁給王爺了?！彼剜?，“若是早遇到你，或許——”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翎兒，我倒是有些感謝容親王，若沒有他，你便不會出現(xiàn)在飛光城。我和你也不會相遇。若你不是王妃，現(xiàn)在或許已經(jīng)是太子妃了。他將你從葉家為你定下的宿命里拉了出來。接下來的人生，他給了你自由。”

    “可是我的身份，要怎么和你成家呢？”

    薄盡斯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這些都交給我，在我身邊，你只需要吃飽穿暖，每天都開開心心的便可?！?/br>
    他說著捂住了她的眼睛。葉翎聽到他在她耳邊輕聲道：“我會給你，你想要的一切?！?/br>
    說完他松開了手。剎那間，漆黑的夜空亮起，一朵煙花在天邊炸開，照亮了葉翎的臉龐。

    長安的煙花，葉翎看過。她經(jīng)常獨自一人坐在屋頂上，看著遠(yuǎn)處的熱鬧和繁華。葉家有人賀壽或逢年過節(jié)時，煙花更是每晚都不間斷?？墒窃谒壑兄挥衅嗝馈?/br>
    她記得有一年元宵，容親王喝醉了酒，睜著通紅的眼睛看著滿天的煙花念了一句：“無物結(jié)同心，煙花不堪剪?！碧^美好的東西，又如此短暫，難免讓人覺得凄涼。

    葉翎轉(zhuǎn)身抱緊了薄盡斯，聽著他的心跳聲，才覺得稍稍安心了一些。

    只是師父的話總是時不時在她耳邊響起。他說，她的一生不要去奢求圓滿，不要貪戀溫暖，否則便會招來災(zāi)禍。為她，也為愛她的人......

    以前她一直銘記在心，時時刻刻都不敢忘?？墒乾F(xiàn)在，她不愿意相信了。她頭一次有了想要的東西，便一定要爭取到底，哪怕粉身碎骨！

    煙花放了許久，兩人在山上靜靜地看，即便不說話也覺得心里無比滿足。一直到葉翎睡著，薄盡斯才將她背下了山。

    兩人在田莊上停留了沒兩日，長安還有事情要處理，便一同趕了回去。

    葉翎回到王府，宋辭已經(jīng)將一切都安排妥當(dāng)。他和翡語一同在門口迎接，只是車簾掀開，下來的卻是薄盡斯。

    翡語是第一次見到薄盡斯，頓時有些失神。她此前聽到風(fēng)言風(fēng)語，對王妃也有些微詞。王爺去世不過半年，她便耐不住寂寞了，還讓所有人覺得她當(dāng)初嫁給王爺是情深意重。

    可如今見到這個人，她竟有些能理解王妃，為何這般輕易就動了心。

    薄盡斯下了馬車，轉(zhuǎn)頭張開了胳膊。葉翎探出身來，他穩(wěn)穩(wěn)接住了她。這般親昵的舉動讓翡語也

    有些驚訝，他們這般不避諱，倒是讓她不好意思再盯著看了。

    只是兩人在一起，實在是賞心悅目，她雖是低了頭，卻忍不住偷眼去瞧。

    葉翎正要和薄盡斯入府，江蘺便匆匆趕來，對薄盡斯耳語了幾句。薄盡斯對葉翎道：“我還有些事情要辦，晚上再來見你?！?/br>
    葉翎點了點頭，繼續(xù)向府內(nèi)走去。翡語緊隨而上，一面走一面道：“娘娘，明日便是世子入太學(xué)的第一天。依照慣例，娘娘應(yīng)該明日親自送他去的。所以——”

    葉翎轉(zhuǎn)頭瞧了趙思君一眼，他還沒從剛剛的情形中回過神來。趙思君還小，不大能理解這些事情，只是覺得方才王妃娘娘和那個男子站在一起，似乎很登對。

    “知道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回到了自己的寢宮之中，宋辭安排了長安城里最好的大夫替她療傷。葉翎正一點點解開紗布的時候，宋辭又匆匆趕來，稟報道：“娘娘，葉將軍求見?！?/br>
    她看著自己又紅又腫的胳膊，猶豫了片刻，吩咐道：“就說我已經(jīng)歇下了，若有事情，明日我自會去見他?！?/br>
    “我怎么不知道，天還亮著的時候，你就會已經(jīng)歇下了？”葉念初說著已經(jīng)大步走了進(jìn)來。宋辭讓到了一旁，一臉心虛。

    葉翎知道，哥哥要進(jìn)來，他也攔不住。便不動聲色地拉下衣裳遮起了胳膊：“哥哥這么急著來見我，一定是有要事吧？”

    “沒有要事，我連你這個meimei的面都不能見了么？”葉念初說著瞪了大夫一眼，“還愣著做什么，速速去熬藥。”

    大夫被葉念初兇神惡煞地嚇了一跳，趕忙跑了出去。宋辭也趁機(jī)溜出了門，順手還將門給帶上了。

    “哥哥想見我，隨時都可以來啊。只是我這幾日府上田莊有點事，不在家?！?/br>
    葉念初冷著臉走到她面前，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將衣袖撩了起來。剛剛卸了夾板的胳膊又紅有腫，他這種常年在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的，一看就知道這是骨折了。

    “田莊離長安不算遠(yuǎn)，天子腳下，什么人敢這般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