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貍奴稍稍一默,卻是露著尖尖的小虎牙,含笑輕聲道:“三姐好好想想,那日在重陽觀,我說的可是,四年之后,若是三姐對我并無情意,我定會主動退婚。眼下才過去了一年有余,三姐何必心急?” 徐三皺眉道:“貍奴,你是高門子弟,玉葉金柯,何需受我這委屈?貍奴,不必再拖下去了,我并不是你的良配,門不當(dāng),戶不對,情不投,意不合,你該去找你的有緣人了?!?/br> 門不當(dāng),戶不對,情不投,意不合。 少年一聽這十二字,漆黑的眸子不由黯淡了許多。他睫羽微顫,輕輕嘆了口氣,小聲說道:“三姐寫過一句詩,我是記得的,叫做‘世事弈棋無定局’。榮衰無定,世事無常,一切浮生,如何說得準(zhǔn)呢?我勸三姐,還是莫要早早下此定論。” 徐三一怔,倒是沒想到,他竟連自己在玉蘭軒寫的詩都仔細(xì)讀過。而貍奴念的這一句,并不是她被傳誦開來的名詩佳句,甚至還有些冷僻,足可見他用心之處。 而貍奴言及此處,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徐三,目光溫和而又篤定。 “三姐,我知書識禮,能當(dāng)家立業(yè),你娶了我,我定會是你的賢內(nèi)助。韓氏姿色雖在我之上,但三姐你若想在朝為官,就不可能納他為夫。你總歸是要成親的,再沒有誰,比我更合適?!?/br> 徐三嘆了一聲,無奈笑道:“到底是個(gè)孩子,說甚么我總歸是要成親的?我不成親也是無妨,若是心里有人,何需在乎那一紙婚約?我言盡于此,還請薛公子謹(jǐn)慎思之?!?/br> 少年卻并不失落,他眉眼彎彎,紅唇皓齒,清秀而又可愛,含笑說道:“也請三娘謹(jǐn)慎思之?!?/br> 謹(jǐn)慎思之這四個(gè)字,他倒還了回來。 徐三心下一嘆,將貍奴送走之后,回了后宅,就見韓小犬裹著被子,將自己蒙在那一團(tuán)漆黑之中,斜倚榻上,顯然是又生起了悶氣來。徐三無奈至極,坐到榻邊,拍了兩下錦被,柔聲哄他道:“娘子回來了,還不趕緊出來?” 韓小犬卻是死活不肯出來,只悶聲說道:“你還知道回來?我還當(dāng)你一路送出去,要送到薛府,再留宿一夜,順便成其好事,然后才要回來呢!” 徐三見他不出來,強(qiáng)掀開被子,使勁兒擠了進(jìn)去。二人緊緊相挨,一同裹在那黑漆漆的錦被中,徐三為了節(jié)省空間,干脆擠進(jìn)了他那結(jié)實(shí)的胸膛里去。她輕咬一口他的硬rou,小聲說道:“你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胡吃什么飛醋?” 韓小犬冷哼一聲,故意翻了個(gè)身,嘟噥道:“你只顧著哄那小子,都沒瞧見我的手也被砂瓶割傷了。還有,你知不知道……”他目光轉(zhuǎn)冷,沉沉說道,“當(dāng)初韓氏落敗,滿門破滅,背后就是薛家下的手!” 他還是看不清,這哪家富貴,哪家衰敗,還不是都要看官家的主意? 徐三并未就此多言,唯恐再惹出他更多傷心事來。她只輕笑一聲,強(qiáng)行將韓小犬的大手拉到唇邊,輕輕舔了兩下他指尖血珠。她這小舌微舔,輕吮緩捏,自是逗得韓小犬強(qiáng)忍不住,趕忙翻過身來,如餓犬撲食,急急索取起來。 一把之前沒做完的事兒做完,韓小犬的這脾氣和醋意,便也徹底消失不見了。他摟著徐三在懷,輕撫著她光滑而又雪白的后背,一時(shí)竟覺得甚是饜足,別無他求。 只可惜韶華過眼,好景難常,轉(zhuǎn)眼到了七月中旬,芙蓉生翠水,橋邊新雨霽,自漠北快馬加鞭,遞來京中的一封戰(zhàn)報(bào),將那鏡花水月,黃粱美夢,一并打碎,化作空影。 夜半深時(shí),徐三尚在前衙處理官務(wù),就見梅嶺急急走來,面色發(fā)白,對著徐三說道:“金國打過來了。那領(lǐng)兵之人,正是金國太子,金元禎。他在檄文中說,是他要求娶三娘,而宋國偏不放人,他怒火攻心,方才領(lǐng)兵南下。” 徐三聞言,攥緊手中毫筆,幾乎要將那筆桿折斷。 自從當(dāng)年徐三將金元禎求娶之事捅到了金國朝中之后,金元禎在朝中受到百般刁難,萬般攻訐,這太子的位子,做的并不穩(wěn)當(dāng),也正是因此,徐三才能將這求娶之事一再拖后,足足拖了兩年之久。 然而如今,金元禎使的倒是好手段。宋國還未明言拒絕,他就先倒打一耙,將臟水潑到了徐三身上。如此一來,他揮軍南下,這滿足了金人對他的期盼,而他同時(shí)也將矛頭指向徐挽瀾,使徐三在朝中成為了眾矢之的,兩相為難。 以后人們?nèi)羰翘崞疬@場仗,都會說,若不是徐少傅不肯嫁,如何會搭進(jìn)去那么多條人命? 梅嶺才給徐三送過信后,就有宮人前來召徐三入宮,可憐韓小犬在后宅苦等許久,輾轉(zhuǎn)反側(cè),卻不知今夜已經(jīng)等不到她回房。 徐三急急入宮之后,就見金殿之內(nèi),燈燭熒煌,火光通明,已有不少臣子集聚議事。那些朝臣見她過來,都是目光閃爍,噤聲不語,若是往常,定是要過來行禮問安,奉承巴結(jié)的,然而今時(shí)今夜,一個(gè)個(gè)都變了模樣。 徐三心下一沉。她知道,金元禎的一封檄文,將她幾年來在官場上的努力,幾乎瞧得崩碎無存。狀元之位、文豪之名、高官厚爵、人情往來,在家國大義面前,全都不值一文。 徐三低著頭,神色冷肅,那引路宮人小心翼翼,將她領(lǐng)到了偏殿外來。徐三垂袖而立,門扇還未推開,就聞見一股nongnong藥氣不住飄出。她稍一推門,便見珠簾之后,官家倚在榻上,掩口低咳不止,而宋祁坐于榻側(cè),手持銀匙,正在親自試藥。 徐三忽地想道,其實(shí)金元禎不由分說,將“求娶不成”這頂大帽子扣了過來,對于她來說,倒是也有些好處。若是金元禎真的給出選擇,官家保不準(zhǔn)還真會把她送到漠北和親。金元禎使了如此手腕,官家卻是沒有退路了,她要是再把徐三嫁過去,反倒有些對金國“俯首稱臣”的意味了。 徐三低眉不語,緩步入內(nèi),跪到了官家榻前。而官家見她過來,咳了兩聲,有些虛弱,笑了一下,沉聲說道:“虎項(xiàng)下金鈴,何人解得?” 官家之言,卻是一個(gè)典故,說的就是那“解鈴還須系鈴人”之語。誰惹的麻煩,就讓誰去解決。 徐三一聽,心下了然,立時(shí)叩首道:“臣愿自請前去邊關(guān),負(fù)羽從軍,征伐金氏!不破金賊,不收金國,誓不回朝!” 她稍稍一頓,又平聲說道:“金人既然寫了檄文,我泱泱大宋,如何能輸了陣仗?當(dāng)年臣初入宮中,就是靠著一篇檄文,得了圣人青眼。如今臣行將離宮,還請官家開恩,能將征討金國之檄文,再交由臣下來寫。” 官家略顯疲憊,沉沉說道:“本就是你的本分,怎么,你還想交給別人?給你一個(gè)時(shí)辰,趕緊將那檄文湊出來。再過兩日,你收拾好了行囊,就奔赴檀州去罷,檀州知州崔鈿,會在官府接應(yīng)你。你的那弟妹,如今也在漠北駐軍,你正好也能跟她匯合。這也是朕,在你師父生前,親口答應(yīng)過她的?!?/br> 羅昀一生,以兵法為傲,而她最大的遺憾,就是只打過幾場不咸不淡的小仗,也因此而常被周文棠譏諷,說她是紙上談兵,坐而論道,不堪大用。而如今,她的愛徒,終于要身赴沙場,實(shí)踐她所傳授的兵書軍法了。 徐三重重磕了個(gè)頭,不再多言,辭別官家之后,便另尋了一處空殿,坐于月下,點(diǎn)燈研墨,匆匆寫起了征討金國的檄文來。 幾年之前,她初入京中,在官家面前露臉,得了官家肯定,就是靠著那一封征討流匪的檄文。而如今,她重cao舊筆,雖然寫的還是檄文,心情卻是大不一樣了。 這封戰(zhàn)書,她是為自己而寫,為了前生死在病床上的江笛,也為了今生被逼到絕境的徐挽瀾! 徐三心無旁騖,十分專注,半個(gè)時(shí)辰都不到,就揮筆而就,寫了一封酣暢淋漓、文筆犀利的檄文來。這篇檄文,似乎將她全身的氣力耗盡,她隨手將毫筆擱至一旁,靜靜坐在窗下,轉(zhuǎn)頭望向沉沉夜色中的宮門九重。 就在此時(shí),她忽地聽得身邊傳來了些許動靜。徐三驚起回首,就見周文棠立在案側(cè),神色淡漠,一襲紫綺官袍,也不知何時(shí)來的,又已經(jīng)待了多久。 周內(nèi)侍眼瞼低垂,掃了一遍檄文,接著眉頭微蹙,掀擺在徐三對面坐了下來,眼望著簾外月色,目光深邃無底,也不知是在思慮何事。 可他一近身,徐三自他身上,嗅得淡淡煙氣,若有若無地飄了過來。 周文棠先前跟她保證過,絕對不會碰那呂宋進(jìn)貢的煙稈。他向來自制自持,徐三從不懷疑。然而今時(shí)今夜,他還是碰了那煙稈。難道,是因?yàn)樗睦锓噶顺钍聠幔?/br> 這樣一個(gè)從容閑雅的神仙人物,竟然也會犯愁嗎? 他是在為何事犯愁?難道是為了她嗎? 徐三薄唇緊抿,一言不發(fā)。 二人月下相對,久久沉默。半晌過后,周文棠才淡淡抬眼,解下腰間佩劍,將那鐵英淬鑄的冷鋒寶劍,重重?cái)R到了桌案上來,一把便將那檄文死死壓住。 徐三凝視著那柄長劍。她知道,這柄劍,乃是龍泉寶劍,已經(jīng)跟了周文棠二十余年,對于他來說意義非凡。他在沙場,劍也在沙場,他在京中,劍也在京中,人與劍,相伴而行,從不曾分離。 徐三心上一緊,驟然抬眼。周文棠卻是勾起唇角,瞇眼看她,沉沉說道:“你那柄劍,殺不了人。我這一把,就是人血里淬成的。它能教你殺人。暫且先借你用,時(shí)候到了,我會親自要回來。” 他沒有說,等她回京,再把劍還到他手上。難道,在他心中,她有可能會回不來嗎? 徐三抿了抿唇,十分珍重地將那寶劍握在手中。她想了想,低聲問道:“你會來漠北嗎?” 周文棠并不看她,只垂下眼來,淡淡說道:“暫且不會去。但我會派上幾個(gè)身手好的,跟著你去漠北。你若是想要,就讓他們跟著,不要也是無妨?!?/br> 徐三鄭重謝過。周文棠默然許久,又放緩聲音,對她說道:“每隔十日,給我寫一封信,如何?” 徐三趕忙說道:“這是自然。每隔十日,我就會修書一封,讓梅嶺經(jīng)由兔罝,送來你的手中。我會將這十日里的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滿朝上下,中貴人是我唯一相信之人,我絕不會欺你,瞞你?!?/br> 言及此處,她不由笑了,又輕聲說道:“可中貴人也要記得回我才好。若是石沉大海,杳無音信,我可不愛給你寫了?!?/br> 周文棠勾唇一哂,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徐三深深看他一眼,只覺得千情萬緒,竟是無從說出。她嘆了口氣,眼瞧著時(shí)辰差不多了,就將周文棠的劍別在腰間,又謝他一回,這就起身辭別,將那檄文呈給官家看去了。 哪知她才一推門而出,就在門前迎面撞上了宋祁。那少年瞧著好似是剛剛過來,裝得像模像樣,可只有他心里知道,方才他在門外偷聽了多久。 徐三一時(shí)心急,倒也沒顧得上懷疑宋祁,只跟在宋祁身后,由他引著去了偏殿。而官家看了那檄文之后,自是十分滿意,眉眼間都緩和了幾分。 那婦人倚在榻上,瞥了眼珠簾外的宋祁,接著又深深看向徐三,沉默半晌過后,忽地召她近身,更還將宋祁及宮人一并屏退,顯然是有甚么私己話兒要跟她說。 徐三小心上前,跪于榻側(cè),就聽得官家沉聲說道:“三丫頭,朕信得過你,有一事要和你交待。當(dāng)年太/祖開國,之所以能擋下金國鐵蹄,光復(fù)舊京,乃是因?yàn)樗邢扇讼嘀昧艘粯用貙?,名喚作朱芎?!?/br> 芎字,音同胸。 “朱芎?”徐三不明所以,心生疑惑。 官家點(diǎn)了點(diǎn)頭,沉聲說道:“朱芎乃是一株仙草,長于匣中,生得嬌弱,養(yǎng)在水中,不可廣植。大宋開國六十余年來,它就一直藏在龍圖閣內(nèi),由人看護(hù)灌養(yǎng)。此物代代相傳,諸朝天子,都知道朱芎乃是制敵之寶,但是如何用朱芎制敵,卻都是一概不知,大抵是失傳無繼了?!?/br> 失傳無繼?會不會是那將它傳下來的人,故意不點(diǎn)明用法呢? 徐三微微蹙眉,緩緩說道:“依臣之見,既是草物,不是外服就是內(nèi)用?!?/br> 官家卻是搖了搖頭,只沉沉說道:“外服內(nèi)用,均不奏效。眼下還剩兩日的工夫,你若有心,就去龍圖閣瞧瞧,只是要小心些,莫要斷送了那寶物。瞧不出來也無妨,既然制敵之法會失傳無繼,想來也不會太要緊?!?/br> 龍圖閣,乃是收集皇家典籍、宗冊、寶瑞之地,歷史上的宋朝皇宮也有此處。徐三暗暗念著這三個(gè)字,忽地憶了起來,當(dāng)年與她同期的進(jìn)士胡微,那個(gè)有些口齒不清的婦人,不就是在龍圖閣掌管皇家典籍么?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在更新上真的很給力有沒有!因?yàn)閷懙阶约合肓撕芫玫那楣?jié)了,寫起來比較開心…… 第179章 山河舊影藏秋月(三) 山河舊影藏秋月(三) 胡微雖有才學(xué),但她為人憨直, 說話又口齒不清, 在官場上自然不大混得開。這么多年過去, 同期的徐挽瀾已經(jīng)成了科舉主考, 蔣平釧也已經(jīng)升任尚書,就連那殿試名次還不如胡微的賈文燕, 如今也在官家身邊侍奉筆墨, 代擬圣旨, 遠(yuǎn)比看守龍圖閣的胡微要風(fēng)光不少。 但胡微卻是不驕不躁。她當(dāng)年科考之時(shí),來回考了八次才考上探花,可見也是個(gè)心性堅(jiān)定之人。官家派她掌管典籍寶瑞, 也稱得上是知人善用,人盡其才了。 當(dāng)年科考過后,徐三跟她見過幾次, 對她態(tài)度如常, 多有照拂,甚至還耐心指導(dǎo)過她發(fā)聲之法。兩人雖算不上有多親近, 但也可以說是君子之交。徐三暗暗回想著與胡微的幾番往來, 只打算隔日進(jìn)宮, 務(wù)必要去龍圖閣見胡微一回, 順便再看看官家所說的那朱芎草。 當(dāng)夜里徐三回了官府后衙, 才一進(jìn)門,就見韓小犬守在桌邊,見她回來, 急急起身,一把拉住她手,皺眉對她問道:“宮里怎么樣了?官家不會將你嫁到金國去罷?” 徐三淡然笑道:“還能怎么樣?嫁倒是不用嫁,但我得去邊關(guān)一趟?!?/br> 韓小犬緊緊抓著她的手,不假思索,立刻說道:“我跟你一塊兒去?!?/br> 徐三默然半晌,緩緩笑著,輕聲說道:“傻小子,你如何能去?你是男人,進(jìn)不了軍營。你啊,就好好待在這府衙后宅,我派人盯著這兒,沒人敢闖進(jìn)來,哪怕光朱也不敢動你。我不在的時(shí)候,你就替我照看我娘。阿母年紀(jì)大了,腿腳不利索,非得有人跟著不可。有你在,我是放心的?!?/br> 韓小犬卻是不肯,只沉聲說道:“可你不在,我不放心。我必須要跟著你?!?/br> 他薄唇緊抿,幾乎是用盡全身氣力,一把將徐三死死摟在懷中,對著她低低耳語道:“帶上我。我會保護(hù)你,就算我死了,也會讓你活著回來。男子進(jìn)不了軍營,我就扮成女子。反正我非跟著你不可,你個(gè)小騙子,別想把我丟在京城?!?/br> 徐三聽得此言,心間自是動容不已。 韓小犬舍不得她,她又如何舍得了他?但是從軍打仗,絕非兒戲,她哪里放心讓韓小犬跟著? 徐三態(tài)度堅(jiān)定,死不松口,而韓小犬又急又怒,一把就將她扯到了帳中,欺身而上,分開她雙腿,遠(yuǎn)比平日里強(qiáng)硬不少。徐三發(fā)絲繚亂,衣衫顛倒,恍惚間只聽得韓小犬聲音沙啞,故意低低問道:“難道這個(gè),你也能舍得?那軍營里全是女的,你真忍得了?” 徐三一邊低吟,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笑道:“這又不是甚么稀罕物……漠北也不缺……再說了,我若想忍,肯定是忍得了的……” 韓小犬冷哼一聲,知道她是存心要?dú)庾约?,便故意狠狠一頂,低聲說道:“怎么不稀罕了?老子這玩意兒千金難買,萬里挑一,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周內(nèi)侍想要就要不著?!?/br> 一聽他提起周文棠,徐三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她干脆合上眼來,假裝沒聽見韓小犬的胡言亂語,配合著他沉浸其中。一夜被翻紅錦浪,雖不過是鏡花水月,夢里蝴蝶,卻也快活十分,自成天長地久。 隔日一早,徐三下朝之后,便去了宮城西側(cè)的龍圖閣內(nèi)。官家早先便派人來跟胡微打過招呼,此刻她一入閣,便見胡微迎了過來,而那婦人一開口,更是讓徐三有些驚異——往常她說話之時(shí),好似含了口水,怎么也說不清楚,然而如今她再開口,雖說語速較慢,但也跟正常人并無差別了。 只是徐三雖察覺到了變化,但她卻并未直接點(diǎn)出,反倒是胡微率先開口,含笑說道:“我能有如此改進(jìn),還是要謝過徐少傅,給我出了那咬筷子的法子。我試了一年有余,勤練不怠,漸漸地就跟常人無異了。” 徐三一笑,抬起頭來,將龍圖閣內(nèi)諸官表現(xiàn)掃了一通,發(fā)現(xiàn)諸人各司其職,井井有序,典籍珍寶不見一絲落灰,分門別類亦是另有門道。她看在眼中,含笑夸道:“有言道是上勤下順,上司勤勉,下屬才會順從。我今日來此閣中,才算是知道了這四個(gè)字的含義。” 胡微被她一夸,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顯然平常沒怎么聽過這奉承之語。她緩步而上,引著徐三進(jìn)入暗室,接著將一方木匣小心捧出,徐三抬眼一望,便見那木匣之中盛著清水,水中飄著幾株紅草,都結(jié)著暗紅色的草籽,瞧著好似一粒粒小紅果一般,正是官家所說的朱芎草。 徐三微微蹙眉,默然不語,就聽得胡微低聲說道:“據(jù)聞官家初登大極之時(shí),曾命人研機(jī)析理,想要將這寶物派上用處??烧l知人吃了之后,無論是拿水煮,拿火烤,拿油煎,都是甚么反應(yīng)也無。搗成藥汁,敷成膏藥,也不見有甚么效果。官家派人試了兩三年,一直無果,反倒將從前的十幾株,折騰得只剩三兩株,便就此擱置了,再不曾提起。” 整整試了兩三年,都沒有得出甚么有用的結(jié)論,徐三只有不足兩日的時(shí)間,又如何能找到新的發(fā)現(xiàn)? 但徐三本就對此沒抱多大期望,因此也并不覺得心灰意冷。她負(fù)手而立,淡淡說道:“這草是怎么養(yǎng)的?” 胡微趕忙回道:“不知娘子可曾見過水仙?這朱芎草的種植之法,倒跟水仙有些類似,都是養(yǎng)在水中,每隔兩三日換一次水,不能見光,其余的倒是甚么也不用管。只是這朱芎草,生長極為緩慢,一兩年才新發(fā)一株,一株才結(jié)七八個(gè)草籽。我們只是小心養(yǎng)著,也不知它能頂甚么用?!?/br> 生長極慢,會不會是因?yàn)樗脑苑N方法有誤?比如似那水仙,可以水培,也可以土培。若是把朱芎換成土培,會不會有甚么改進(jìn)? 只可惜若是要換,兩日也是完全來不及的。 徐三盯著那朱芎看了一會兒,也瞧不出甚么門道,半晌過后,也xiele勁兒,無奈笑道:“罷了。收起來罷。” 胡微看她一眼,稍稍猶疑,這就將那小匣的金鎖扣了起來。她收起小匣,想了想,卻是欲言又止。而徐三向來眼尖,立時(shí)就察覺出胡微有話要說,她趕忙收起步伐,含笑說道:“胡jiejie有話不妨直言。我這一去,未必還能回來,見一次少一次了,能多說些話總是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