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所以也是前前后后準備了大半年,工作室才進入收尾。今天阮小夢終于把現(xiàn)場最后一點活兒,也盯著工人們干完了,急不可待來表功報喜。 是大家一起努力要做的事,所以許尋笙心中也有幾分欣喜,繼續(xù)看網(wǎng)頁上的訂單。然后她發(fā)現(xiàn)一個陌生賬戶,買了很多東西。 賬戶名叫做:荒野里有沒有風吹過。收貨地址在北京。 頭像是一片青山綠水,毫不起眼,網(wǎng)購消費級別卻很高。這人定了三個筆記本,五張明信片,三支筆,還有兩枚印章。許尋笙的手作使用的材料好,價格并不便宜,這么買下來,一個訂單就快兩千塊了。 許尋笙想了想,給這個人發(fā)消息:“你好?!?/br> 那人在線,過了一陣回復(fù)了:“你好?!?/br> 許尋笙:“我是遇笙手作店的店主,看到你買了很多東西,謝謝?!?/br> 荒野里有沒有風吹過:“不客氣。” 許尋笙正在敲字還沒發(fā)出去,那人又發(fā)了條信息過來:“我看了介紹,所有東西都是你親手做的?” 許尋笙刪了原本輸入的字,回復(fù):“當然,都是我手工做的。拿到后你可以仔細看一下。如果不滿意,只要沒有使用過,都可以無條件退貨?!?/br> 那人回復(fù):“好,我不會退貨?!?/br> 許尋笙覺得這人有點意思,笑了笑,又寫到:“我看了你買了三支筆。新毛筆使用請先用手輕輕把筆毛捏開,再浸透清水,然后擠凈……” 她剛想發(fā)別的貨品的使用注意事項,那人卻說:“我工作很忙,這些你說了我也記不住。” 許尋笙一頓。 他說:“你能不能把這些寫在一張紙上,夾在里面。這樣我收到后可以慢慢看?!?/br> 許尋笙:“好的?!?/br> 他有一陣子沒再說話,許尋笙剛想發(fā)個再見的表情過去,他卻又說話了:“謝謝。如果好用,下次我想每種批量多訂一些,可以用來送人?!?/br> 許尋笙卻回復(fù):“我每個月做的不多,種類和數(shù)目也不確定。所以不接批量訂單,抱歉?!?/br> 他說:“那如果我就是想多買一些怎么辦?” 許尋笙想了想,回復(fù):“如果我有空,盡量給你做?!?/br> 他幾乎是立刻問:“你很忙?忙什么?” 許尋笙怔了一下,那人大概也是感覺這樣問一個陌生人不太妥當和禮貌,很快又把消息撤回了。許尋笙也就沒吭聲。過了一會兒,看他沒有再說別的話,她就說了句“再見”,不再管他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似是故人(上) 一個城市中,總有那么個地方,鬧中取靜,如同避世之所,留給那些想要追夢的人,一個搖搖欲墜的烏托邦。 天云街位于河西大學(xué)城附近,早年是加工制造廠和倉庫,后來沒落了,大多廢棄,被改造成各種藝術(shù)工作室,反而成了一處新風景。 熊與光錄音工作室,就位于這條長街的盡頭,位置偏僻,房租便宜,幾乎是靜悄悄地開了張。 這天下了點小雨,天云街崎嶇不平的石板路,濕漉漉的。兩旁老舊的土墻,千奇百怪的店面,更有種時空交錯的感覺。 許尋笙下了公交車,從包中拿出雨傘,撐著一路走來。聽著細細雨水打在傘面上的輕微聲響,心中一片寧靜。 她還挺喜歡這條街的。盡管那些重金屬風格、光怪陸離的涂鴉,一直都不是她的所愛??刹恢趺吹?,現(xiàn)在每當她安靜地站在這樣一條風格很囂張的街上,就覺得安心和喜歡。 她走到工作室門外,隔著落地玻璃,看到大熊和阮小夢已經(jīng)到了??吹剿?,兩個人都露出笑。 “笙笙,看看,我這個監(jiān)工做得怎么樣?”阮小夢一刻都等不及來表功,把她的手一拉,在工作室里轉(zhuǎn)了一圈。大熊只坐在那兒,慢慢抽著煙,笑看著兩個女孩。 雖然裝修簡單,卻勝在清新雅致。許尋笙說:“很好啊,小夢立功了?!比钚艟秃艿靡?,大熊說:“阿笙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當老師了,你怎么還跟個小孩子似的,一門心思想要許老師夸獎?許老師,你說是不是?” 阮小夢朝他做了個鬼臉。 許尋笙看著一邊,卻沒有像往常那樣答話。 三人又合計了一下,把工作室?guī)滋幮枰蘅樃倪M的點,討論了一下。但也不急了,現(xiàn)在工作室已經(jīng)可以用了,來日方長。 “老娘都等不及了?!比钚粽f,“快去試試錄音室?!?/br> 阮小夢渾身還帶著搞地下音樂的人的氣質(zhì),時常言語粗魯。大熊卻很少說臟話,更像個普通的沉穩(wěn)的男人。但她一口一個老娘,許尋笙和大熊也不在意,三人進了錄音室。 阮小夢以前是玩貝斯的,大熊和許尋笙更是幾乎什么樂器都會。三人搗鼓了一陣,便嘗試著錄一些小樣。先是大熊唱。他原本在湘城就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主唱,戰(zhàn)勝過他的人屈指可數(shù)。此時他抱著吉他坐在那里,阮小夢在外間cao作設(shè)備,許尋笙在他身旁,彈著鍵盤。 他又唱了自己最愛的那首《拆夢》,也是當年黑格悖論最廣為人知的單曲。已經(jīng)三十歲的男人眉目中已沒有反抗和悲傷,只有溫柔的回憶。他的眼里有細碎閃動的光,或是千回百轉(zhuǎn),或是情緒激蕩的歌聲,令兩個女人的表情都沉靜溫柔下來。 一曲終了,他的手指離開琴弦,人靜了一會兒,才抬起頭,對她們笑了。許尋笙只是微笑著,阮小夢大聲鼓掌,說:“哎呦,不錯哦,大熊,寶刀未老!” 三人又聽了聽剛才錄制的小樣,雖然不算得完美,還有雜音和不清晰之處,但他們干這個本就是為了興趣,根本不覺得遺憾,反而覺得這樣更加有趣,干脆就不調(diào)不重錄了。 接下來就是許尋笙唱,另外兩人為她伴奏。此時已是午后,雨下大了,淅淅瀝瀝打在門口雨棚上??扇齻€人也不在意,權(quán)當成是天然伴奏了。只是暗暗的天光,與屋內(nèi)燈光交織,坐在燈下的許尋笙,輪廓仿佛便有了某種肅穆柔和的光。她輕輕撥動琴弦,唱的是自己后來寫的某首歌。比起《拆夢》的起起伏伏,她的歌則平緩很多。大熊和阮小夢,一邊彈奏著,一邊抬頭看她。若說大熊的歌唱的人心里不平靜,她的歌則唱的你徹底安靜下來。 她輕輕訴說著自己的每一天,每一個夢想,每一件心事,每一個期待,昏黃燈光灑在她的指尖,雨還在她身后一直墜落。于是你忽然連自己的呼吸都聽不見了,只有那個孤獨的女孩,坐在那里,整個陰暗的屋子里,仿佛只有她那里有光。而她終于也泄露出平時安靜外表下的一點情緒,她的目光空空又痛痛,那些掩藏已久的心事,仿佛在她可以容下整片天空的清澈雙眼里,一閃而逝。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她的雙眸已恢復(fù)清明,抬頭笑看著他們。他們倆卻都靜了一下,然后笑著鼓掌。 三人趴在一起,安安靜靜聽許尋笙剛錄的小樣。大熊把半張臉埋在胳膊里,聽得很專注。偶爾抬頭看向許尋笙,卻迅速不露痕跡移開視線。阮小夢手托著下巴,某個瞬間,當她抬起頭,看到對面的許尋笙只是安安靜靜坐著,好像聽得很專注,可那雙眼又像在走神,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阮小夢忽然就想起了很久前的一件事。大概還是一年多前,她已來了湘城投奔許尋笙,正好遇上她要結(jié)束原來的工作室。 阮小夢當時覺得奇怪,問:“教小孩子音樂,人清閑待遇又不錯,而且你這么溫柔好像很喜歡小孩子,為什么不接著做呢?光靠去給大熊酒吧唱歌,能掙多少錢???會很辛苦的,哪有現(xiàn)在舒服?” 那時許尋笙絲毫不為所動,繼續(xù)做手頭的事,過了好久以后,才忽然仿佛自言自語般說了句:“我只是覺得,繼續(xù)那樣生活下去,會很寂寞?!?/br> 不知怎的,聽到這句話,阮小夢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些事你不是當事人,不能深刻體味其中感覺??扇钚艨粗敃r的許尋笙,依然安靜,依然美好,依然仔仔細細一聲不吭過著每一天,卻突然替她覺得難受。 許尋笙從來不提從前,一次也沒有提過那個人的名字。就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可她與他的那場傾城之戀,從湘城到北京,從初賽到全國之癲。哪怕阮小夢只是個不太清楚內(nèi)情的旁觀者,也覺得驚心動魄。那個人現(xiàn)在已站在華語音樂之巔,是他們八輩子都摸不到的人物了。可阮小夢有時候會想,那位新天王,知不知道,當年在那個成就了他的基地里,那個一路陪伴他的溫婉女孩,曾為他羞紅了臉,破天荒強硬表態(tài):誰也不可以追他,我會很生氣。 …… 那現(xiàn)在呢? 阮小夢看著許尋笙,察覺到她的目光,許尋笙抬眸,對她露出個清亮的笑容。阮小夢想,現(xiàn)在,有了他們這些朋友,有了與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她還會覺得寂寞嗎? 應(yīng)該,不會了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似是故人(下) 許尋笙和他倆一塊吃了晚飯,就回家里去。天已漸黑,又是一個寧靜獨處的夜晚。她洗澡換了衣服,又收拾了家里,時間還早,才八點多,便坐到電腦前。 這個月的手作都賣完了,她想要上微博說一聲,免得還有人巴巴來買。剛打開網(wǎng)頁,彈出廣告。 許尋笙動作一頓,下意識移開目光,并沒有仔細去看廣告上那人的樣子。 當紅的手機品牌,那人穿著紅色外套,只是匆匆一眼,也見面容清俊眼神犀利。如今這樣的廣告牌,大街上隨處可見。有時候許尋笙經(jīng)過時,甚至還聽到有年輕女孩在念叨他的名字,語氣熱切而驕傲。仿佛這個世界上,所有人一夜間都知道了他,聽過他的歌。 許尋笙移動鼠標,關(guān)掉廣告。 她有幾天沒上微博了,倒是吃了一驚,多了一千余條評論。再點開一看,都是因為之前上了熱門的那條視頻,循著找來的。 她現(xiàn)在用的,是自己當年最早賬號,連當時……樂隊的人都不知道。只是因為要售賣手作,才重新拿出來用,有時候也會放一些自己新寫的詞曲,或者livehouse的播出通告。這一年多來,漸漸有了些粉絲,但是人數(shù)不多,平時評論也就一二百條。他們的每一條評論,許尋笙都認真回復(fù),和那些追隨一年多的粉絲,漸漸都熟悉了。 她還挺喜歡這種感覺的,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并沒有太多人關(guān)注,只是和真心喜歡自己音樂和手作的人,有一些交流,但也是隔著網(wǎng)絡(luò)的,不會太靠近。 這個微博賬號她改叫“無鱗魚”。 此刻她粗略看了下評論,就有些不太高興,因為全都是湊熱鬧來的網(wǎng)友,她原來熟悉的那些id翻了半天也看到一個。這些陌生人的語氣也很突兀,譬如說:“小jiejie,我好喜歡你,今天開始粉你?!被蛘哒f“美女,下次去酒吧看你演唱?!焙迷谠S尋笙也是經(jīng)歷過一段這樣日子的人,最后只是付之一笑,決定今天不發(fā)微博,免得再招人關(guān)注。 之后一段時間,她應(yīng)該都不會發(fā)。直至這一波小小的熱度過去,那些人都興致過了散了,她再和自己真正的樂迷來收復(fù)失地。 這么想著,就覺得自己很機智,網(wǎng)絡(luò)也就沒什么好看的了,剛要關(guān)掉網(wǎng)頁,卻在私信箱里看到一個有點熟悉的id。 “荒野里曾有風吹過?!?/br> 許尋笙想了想,想起那天在自己店里買了一堆東西,還聊了一會兒的客人,正是叫類似的名字。她拿出手機翻看了一下,那人在購物網(wǎng)站上叫“荒野里有沒有風吹過”。 她心念一動,點開了這人的私信。 “發(fā)貨了嗎?” 許尋笙愣了一下,心想這人真是……奇怪,為什么不在網(wǎng)店留言,卻跑到微博來。她回復(fù):“發(fā)了?!?/br> 又點開他的頭像,還是相同的青山綠水,微博卻是空的,他關(guān)注的賬號有二三百個,有美食有音樂還有旅行號,粉絲只有五六個,全是系統(tǒng)助手之類的。 “店主,你為什么叫無鱗魚?”他又發(fā)過來。 許尋笙:“這是我一首歌的歌名?!?/br> “哦?!?/br> 他又說:“那首歌我在網(wǎng)上聽過,詞曲不錯,唱得也好。不過,如果最后一個高潮前伴奏處理得更豐富點,效果會更好?!?/br> 許尋笙愣了一下,又思索了片刻,回復(fù):“加貝斯或者吉他?” 他回復(fù):“貝斯更好。”然后居然直接給出了兩句簡譜。 許尋笙看著他的話,又閉上眼在腦子里想象了一下,竟然覺得很不錯,于是微微笑了,對他說:“似乎有點道理?!?/br> 那人發(fā)了個笑臉過來,說:“豈止是有點道理。我是行家。” 許尋笙:“哦……你也是搞音樂的?” 他回復(fù):“我擅長幕后制作?!?/br> 許尋笙頓時信了個七八分。之前看他的地址,在北京住的別墅,又在她這里買了毛筆宣紙印章之類年輕人不愛玩的玩意兒,微博和購物賬號無論頭像id都毫不起眼,應(yīng)該不是個張揚的人。且做幕后能在北京買別墅,那也不簡單??隙ㄓ胸S富經(jīng)驗,年紀估計也不小。 許尋笙說:“幸會。” 那人又問:“什么時候再出新單曲?” 許尋笙猶豫了一下,雖然跟這人聊過的話屈指可數(shù),可她感覺這人還挺耿直的。直接就指出了她歌曲的不足,包括上次問她東西是不是親手做的,她說是,他就立刻說:我不會退貨。 你真誠灑脫,我自然也會以誠待之。哪怕信錯人,也問心無愧。這是許尋笙一貫的處世原則。于是她回復(fù)道:“昨天剛錄了個小樣,你要聽嗎?” 那頭的人隔了一會兒,才回復(fù):“好。要不加個微信,比較方便。我的微信號是xxxxxx?!?/br> 雖然感到不可思議,怎么就和網(wǎng)店里的一個客人加了微信。不過許尋笙并沒有再猶豫,直接加了他。他很快就給她通過了,然后發(fā)了個笑臉過來。 許尋笙覺得,這人雖然每次講話直愣愣的,但其實挺和善。她先把小樣發(fā)給他,又點進他的朋友圈。 確實如他所說,自己是搞幕后的。因為朋友圈里有很多樂器、唱片照片,以及他的評價。當然還有一些風景照,只是沒有這人的照片。然而許尋笙也不關(guān)心他長什么樣,看了一會兒,就又退出來。 這時他卻說:“我現(xiàn)在身邊有人,晚點等清凈的時候仔細聽,好嗎?” 雖然只是文字,許尋笙也能感覺到他的語氣溫和耐心,心沒來由微微一跳,說:“好的,不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