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又有何人能真正做自己？”莫曉淡淡笑著打了個太極，把他說過的話還之其身。

    芮云常低笑一聲，指尖在桌上輕敲了兩下，悠悠道：“莫亦清找到你時，你以乞討為生，流浪街頭。若是此事過去后，你打算以何為生？”

    莫曉道：“自然不會再去乞討，在下有醫(yī)術(shù)傍身，可以懸壺濟(jì)世?！?/br>
    芮云常彎彎嘴角，還是做男人么？說話不自覺便帶上了譏諷語氣：“流浪行醫(yī)么？”

    莫曉：“……”

    “你居無定所，沒有籍貫，無行醫(yī)資格，別說當(dāng)不了大夫，就是想做個佃農(nóng)、雇工、學(xué)徒都行不通，還可能被官府懷疑是逃犯、逃奴……沒有籍貫，也就沒有身份，你其實什么人都做不了！”

    莫曉一時默然。

    “還記得那時候叫你背下的，那個‘莫曉’家住何方嗎？他的生辰八字，在何處讀書，何時開始學(xué)醫(yī)，家里都有什么人……”

    莫曉自然記得，那還是他逼她面圣作證時杜撰的一個身份，雖然她被迫將這些信息背得滾瓜爛熟，甚至倒背如流，但真面圣時，其實也沒用上，宣寧帝根本無意關(guān)心她的來歷。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雙手交握，食指相對，眉頭微揚，語調(diào)悠然而自得：“像這樣的身份，真正的身份，我可以給你，隨你愛叫什么名字，家住何處，想做怎樣的人都可以！你盡可以做你想做的自己?！?/br>
    莫曉深吸了一口，這么美好的前景，這么誘人的條件，后面一定會緊跟一個“但是”……

    第41章 晉江獨家

    【敵襲】

    “你想做哪里人？”

    莫曉等著他說“但是”, 完全沒想到芮云常會突然問她這個，不由呆了一呆才道：“杭州府?！?/br>
    錢塘自古繁華，三吳都會，又是江南煙柳畫橋的好地方。結(jié)廬在湖，懸壺濟(jì)世，結(jié)識三兩知交，閑淡度日，是她理想中的人生。

    芮云常笑了：“杭州府？你聽得懂吳語嗎？”

    莫曉亦笑了，開口道：“噯話曉得講勿曉得聽？奈來嗨講笑話了?！?/br>
    她在蘇州一家孤兒院長大，在杭州讀的醫(yī)大，即使古今的吳語或有細(xì)處不同, 但對一個北方人來說，已經(jīng)是足夠了。

    一口吳儂軟語, 配上她略顯沙啞的嗓音, 聽來別有一番韻味。

    芮云常其實并未完全聽懂她在說什么, 朝中雖有不少吳地來的大臣，一開口說的卻都是官話。

    不懂語義, 反而更容易讓人注意集中在聲調(diào)音韻上。

    他從不曾聽過這樣柔軟沙糯的語音，入耳就如片羽輕撫, 不覺心頭怦然微動, 竟愣怔了數(shù)息。

    再想起她骨子里其實不是莫守蔭之女，而是另外一個人，也就釋然了。

    這一瞬間，他忽然對她曾經(jīng)是的那個人產(chǎn)生了一點興趣, 想知道他或她是個怎樣的人，想了解得更多。

    但此時此刻他要考慮得事比這緊要得多，這轉(zhuǎn)瞬間的念頭便被他劃到暫時無需處置的那一塊去了。

    芮云常端起茶碗送客：“明日寅時就要準(zhǔn)備出發(fā)，莫大夫早些歇息吧。”

    莫曉有些意外他竟然沒有開條件，但回頭一想，其實他已經(jīng)給出了條件——若是不與他一同回京，方才談?wù)摰哪且磺?，就都只是畫餅罷了。

    她確實需要一個身份，一個能讓她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的身份。

    她早就不是莫亦清了，但若是少了他的幫助，她也做不了莫曉。

    他根本不需要畫蛇添足地說什么但是如果之類的話，他只是讓她知道，他有一樣她最為需要的東西就夠了。因為她必須配合他，才能最終獲得她想要的。

    這讓她生出一種被他所控制的不適感。她不由得再次想起他在長城邊說的那句話，無人能真正做自己。

    或多或少的，我們都會向某些人或事妥協(xié)。堅持本真，或許是這世上最困難的一件事。

    她回到房間，屋里靜悄悄的，王允不在。

    第二天清晨寅時，小凳子敲門，喚莫曉準(zhǔn)備出發(fā)。

    莫曉起床后發(fā)現(xiàn)，原先一直與她同住的王允仍舊不在房里。

    洗漱并用過早點后，她帶著行李下樓，在車隊外瞧見了王允，笑著與他打招呼，順口問道：“王管事昨晚沒歇息？”

    王允摸摸鼻子，笑道：“在下怕打攪了莫大夫休息……今后幾日在下就住莫大夫隔壁房，有什么事莫大夫叫一聲便是?！?/br>
    同屋住了十幾天了，突然說怕打攪她休息住到隔壁去？一開始讓王允與她同住監(jiān)視兼保護(hù)，就是芮云常的意思，如今突然讓她單住一間房了，也不可能是王允自說自話的決定。

    他的意思是她已經(jīng)不需要監(jiān)視了？因為經(jīng)過昨晚的談話后，他吃準(zhǔn)拿捏住了她，她不可能會自己跑了？

    從客棧出發(fā)時，天色仍是漆黑的。在城東的都司衛(wèi)所署衙外停了下來，芮云常下了車。

    莫曉掀簾向外看去，衛(wèi)所側(cè)邊的小門打開，芮云常與馬沖進(jìn)去，不多會兒他們就出來了，身后多了兩名東廠干事，并押著一個人。那人一身青衫，個子不高，削瘦文弱，雙手帶著木枷，頭被黑布蒙著，腳步踉蹌虛浮，幾乎是被兩名干事架著走的。

    她心知那就是莫亦清，一直死死盯著他，直到他被押上前面的某輛車，消失在車廂內(nèi)。

    芮云常上車，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沒說。

    這一路莫曉默默無言，只是低頭看書。芮云常更是話也沒有，車內(nèi)氣氛比以往都要沉悶些。小凳子費盡心機(jī)地說笑話逗樂，莫曉卻沒什么心思，笑過后又沉默看書。

    中午停車歇馬，用飯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