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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一念三千在線閱讀 - 第14節(jié)

第14節(jié)

    我聽了這話,不由怔在原地——我終于明白何以張有為提及董堂的盤查會欲言又止,原來那日令他驚慌失措的,并非劉世濤這個小小的校尉,而是立在街頭的懷化大將軍,慕央。

    我慢慢地捏緊手心,上頭全是冰冷的汗。我看了看慕央,又看了看大皇兄,笨拙地解釋:“我、我只知那宅子廢棄了十余年,其間并不曾有人住過,如何會是楚合所有?”

    “楚合小姐出嫁前,淮王妃曾私下曾以一匣嫁妝,其中便有那宅邸的地契。公主既要買賣,一問便可得知?!倍玫溃止笆置嫦虼蠡市?,“微臣亦是整理京城宅邸安錄時,發(fā)現(xiàn)楚合小姐的府邸變作了劉校尉的校尉府,再一查,才發(fā)現(xiàn)是經(jīng)由公主轉(zhuǎn)手的?!?/br>
    我百口莫辯,這時候,慕央道:“阿合生前確然提過他私下有份嫁妝,因那是她自己的物事,我便不曾問起。末將既不知那嫁妝為何物,昌平公主當(dāng)時,大約亦被蒙在鼓里了罷。”

    董堂冷笑一聲:“公主是否被蒙在鼓里,不是將軍一句話就可作數(shù)?!彼D(zhuǎn)頭向我打了一個揖:“公主,敢問在宮外幫你打點買賣的,是否是工部一個叫張有為的郎中?”

    我愣愣地點了一下頭。

    董堂朗聲道:“來人,將張有為帶上來!”

    這是我頭一回瞧見張有為穿朝服的模樣。他從前幫我打點買賣,干瘦的身材裹在略大的長衫里,像個土匪,我也一直戲稱他為土匪。而今他周武鄭王地穿著朝服跟我跪下,實在滑稽好笑,可我笑不出來。

    張有為跪地時已然落了淚,連連與我磕頭:“公主,公主,微臣該認(rèn)的罪能認(rèn)的罪已全認(rèn)了??蓜⑿N镜母砍兜侥綄④?,牽扯到仙逝的孝德太后,微臣還有一家老小,實在擔(dān)待不起啊……”

    董堂自袖口取出一張折子呈給大皇兄,高聲道:“這名叫張有為的郎中,微臣已提審過了,他對自己的罪狀供認(rèn)不諱,并言明公主是在知曉那宅邸是將軍夫人的嫁妝后,仍將其據(jù)為己有,擅自買賣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張有為。他的淚已流了滿臉,抱住我的膝頭,泣不成聲地說:“公主,你原諒微臣,原諒微臣罷……”

    可是我原諒他,誰又來寬恕我背過的債?

    白梅深處有幾樹紅梅,襯著這個素凈的冬,殷紅似血。

    我望向那灼灼梅色,責(zé)問道:“董堂,自我離開冷宮,你一直對本公主言行不矩。本公主是君,你是臣子,你要與我算賬,那本公主先來與你算一下不分尊卑這筆賬?!?/br>
    董堂一愣,頃刻又冷笑道:“微臣不過給公主指了一個錯處,公主何故端出架子來恐嚇微臣?再者說天字犯法與庶民——”

    “不要與我講甚么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手邊扶著的梅枝一折即斷,我喝道,“本公主便是有天大的錯處,也容不得你放肆!”

    董堂只是抬眼看我,良久,眼底的挑釁轉(zhuǎn)為怒意:“公主可曉得,對楚合小姐的侮辱,便是對孝德太后不敬。公主已害死了孝德太后,難道在她死后,亦要犯下這大不敬的罪過?”

    然后他忽然笑了:“哦,微臣明白了,公主這么做是有原因可循的,畢竟楚合小姐與公主曾經(jīng)愛篤的慕將軍成了親,是以——”

    “董堂!”

    山端一個清清冷冷地聲音打斷了董堂的話語。

    我抬目望去,于閑止墨襖素衫立在梅畔,眼底已是滔天怒意,面上卻依舊冷冽。

    他靜靜道:“昌平公主今日是隨本王來的,她的錯處,便是本王的錯處。”

    “那宅子并非稀罕事物,原也賣不出去,后來劉狀元要買,亦是本王墊付的銀子,你說公主辱沒了孝德太后,這個罪名,本王理應(yīng)幫她擔(dān)待了?!?/br>
    “你曾是我遠(yuǎn)南王府的人,一直以禮侍上,公主是君,你是臣,而今你以下犯上,看來是我遠(yuǎn)南王府未曾把你教好,你先跟公主叩首賠罪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么久沒看給你們提個醒,離妃死后,被追封成皇后了,就是文中的孝德皇后,所以離妃=孝德皇后。

    *董堂是淮王的人,離妃也是淮王的人,所以董堂討厭公主。

    *淮王妃是于閑止的姑姑,這個你們還記得吧=v=

    脫光衣服任調(diào)戲是我最大的道歉方式了,當(dāng)然還不足以彌補你們等更的痛,這個我懂t_t

    現(xiàn)在趕著出門,說下更新時間=v=

    日更是比較困難的,我還是努力隔日更,如果隔日沒做到,一周勻速三更(其實這也和隔日更差不多對不對=v=

    下更我趕在周四或周五?

    愛你們的喲!

    ——非常愛你們的之哥哥

    第18章 淚滿襟 06

    暮雪黃昏的天是朦朧的,于閑止朝我看來。他與我隔得不遠(yuǎn),我看到紛飛的雪粒子,皎如新月的白梅,卻忽然看不清他的臉。

    自那個雪夜后,我們間的一切仿佛化作烏有,如此再相見,亦如隔著前塵洪荒。

    董堂曾受過遠(yuǎn)南王的恩惠,被于閑止喝住,便不再說話了。可我與于閑止已是沒有干系的人,他的恩情,我又怎么可以再承?

    梅枝折落,很快便被風(fēng)雪掩埋。我對著大皇兄施了一個跪禮,道:“擅自置辦慕夫人生前之物,是皇妹對逝者不敬了?;拭迷搁L跪先皇后祠堂請罪,求皇上首肯?!?/br>
    大皇兄看了我良久,嘆了口氣:“你且去吧?!?/br>
    祠堂不遠(yuǎn),徒步走過去,一路梅香撲鼻,可我忽然覺得這漫漫雪道,仿似三年前的十里宮墻路,很靜很遠(yuǎn),唯有小三登一人伴我身邊。

    幸而三年后,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比之恣意妄為自食惡果,有時候,委曲求全未嘗不是一個好選擇。

    哪怕不甘心。

    祠堂里青煙裊裊,離妃的牌位前,擱著一枝紅梅。離妃生前愛梅,她過世后,父皇每年都會折一枝紅梅祭她。

    我不知父皇何時來過了,他自退位后,便僻居于西華宮,我已有好幾年未曾見過這個曾視我為掌上明珠的父親。

    暮色四合,雪伴著夜風(fēng),天更冷了。依稀燭火點亮方寸天地,卻照不暖古老的祠堂。

    印象中,父皇并非一開始就視我為珍寶。很小的時候,我十分不得寵,獨居在天華宮中,常常能看到的人,只有兩位皇兄與慕央。

    那時的慕央是大皇兄的護(hù)衛(wèi),因他與大哥一般嚴(yán)肅刻板,起初,我是不喜歡他的。

    我當(dāng)時被管得嚴(yán),自以為生平最大喜事,便是隨二哥偷溜出宮玩。有一回出宮,我與二哥走散了,一個人在人潮熙攘的京城逛到天暮。其實走失了不算大事,只要隨便拽過一個巡街的侍衛(wèi),跟他表明身份,便可被帶回宮。但我那年頭渾得很,非但不愿回宮,還餓極搶了小攤販的菜包子,被人追了三條街。

    我跑不快,最后還是被人逮住,綁起來挨了一頓打。那些人看我是小書童的模樣,出手并不重,可我到底是嬌生慣養(yǎng)的公主,只覺疼得連腿都要折了,一個人流落在街頭,活像個小乞丐。

    我在街頭睡了過去,朦朧中再醒來,卻在一個人的背上。

    他走得很慢很穩(wěn),仿佛生怕吵醒了我。

    他是慕央。

    ……

    我醒來已不在祠堂了,屋內(nèi)有淡淡藥味。小三登支著胳膊在榻前打瞌睡,見我醒了,張了張嘴,才哽咽道:“公主,你睡了一天一夜了?!?/br>
    屋外天光昏淡,我撐著坐起,問:“幾時了?”

    小三登道:“正午剛過?!鳖D了一頓,又遲疑地說,“祠堂太冷,公主暈了過去,是慕將軍背公主下山的?!?/br>
    我微一恍神,又聽得他道:“公主剛一回宮,鳳姑便找來了。蘭二小姐已攆過她走,可她不依不饒,說有話要對公主言明,一定等公主醒來?!?/br>
    屋外風(fēng)雪依舊,鳳姑跪在含元殿內(nèi),看到我,仍是那句話:“罪婦鳳娘,見過昌平公主?!?/br>
    她鬢邊有風(fēng)霜的痕跡,髻上斜簪一枝海棠紅,開得正好。

    我沒有應(yīng)聲。

    蘭嘉著人將門窗掩上,笑道:“我是個新來的,以為自己已十分不懂規(guī)矩,今日見了鳳娘,才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彼龑⑹譅t遞給我,慢條斯理地說,“倘若公主不待見蘭嘉,那蘭嘉勢必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不叫公主瞧見鬧心。鳳娘你倒好,明曉得天華宮上上下下都不喜歡你,偏要上門來尋晦氣?!?/br>
    鳳姑聽了這番話,眼底不起一絲波瀾,只道:“鳳娘并非來尋晦氣,只因鳳娘當(dāng)年不辭而別,始終欠公主一個說法?!?/br>
    風(fēng)雪聲更大了,我隔著窗隙,看到天邊層云翻卷,雪落莽莽。

    鳳姑抬頭望向我,目色盈盈有光:“鳳娘家在遠(yuǎn)南,曾是淮王妃挑來京城伺候公主的,對淮王妃的話,自然要多聽三分。出事那日,淮王妃叫鳳娘請公主去折梅園一塊賞梅,鳳娘便應(yīng)了。我當(dāng)真沒想到,公主到了折梅園,看到的竟是、竟是……”

    竟是離妃與那假侍衛(wèi)裸身糾纏于榻上。

    “公主出事以后,鳳娘本想認(rèn)罪救公主的,可淮王妃卻將鳳娘攔下來,她說,鳳娘便是承認(rèn)為公主引路,充其量只是多賠上一顆人頭?!?/br>
    “她還說,這是公主的命,是公主的死劫。便是沒有出離妃的事,公主亦是逃不開的?!?/br>
    這是公主的命,是公主的死劫。

    可不是么?當(dāng)年在蘭萃宮中九死一生,我亦未曾想到自己還有命活下來,還有命站在這里,聽人訴說當(dāng)年的因果。

    我擱下手爐,走過去,推開含元殿的殿門,風(fēng)雪驟然如猛獸般呼嘯而來,殿前墨黑的地一染即白。

    我對鳳姑說:“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br>
    鳳姑波瀾不驚的眸光忽然變得凄清,良久,她點了點頭,走至滿園風(fēng)雪中,忽然又回過頭來,“公主,還有一事?!?/br>
    “那年公主蒙冤,被禁足于天華宮,常常跪于宮門前請求面圣??墒枪饔兴恢诠鞅唤愕群虬l(fā)落的那些時日里,慕將軍亦在金鑾殿外跪了七天七夜,求皇上不要廢除他與公主的婚約。”

    “他說,無論公主是皇族還是罪人,無論公主是榮寵天下還是幽閉冷宮,他都想娶公主做他的妻?!?/br>
    說到這里,鳳姑垂下眸子,慢慢搖了搖頭,“大約是曉得公主撞了南墻也不回頭的性子,太上皇當(dāng)即下了圣旨,說任何人不得將慕將軍的心意告訴公主,違者當(dāng)斬?!?/br>
    茫茫大雪化作暗白天光,撲入我的眼里。

    我仿佛看到很多年以前,慕央在街頭撿到小乞丐一般的我,背著我回宮。

    我那時醒來,心中惶恐不已,從他背上掙脫下來,還將偷來的菜包子與他分吃一半,我說:“如今你就是我的共犯了,我偷溜出宮的事,不許告訴別人懂么?我剛挨了一頓揍,不想又挨一頓?!?/br>
    那是我

    第一回看到慕央笑,淡淡的,模糊的。

    可他墨黑的眸子卻深靜似海,直到今天,我也看不清。

    我問鳳姑:“圣旨說違者當(dāng)斬,你將這些告訴我,你打算怎么辦呢?”

    鳳姑笑了,唇角抿著苦意,“閑公子給了鳳娘一些銀子,叫鳳娘尋個地方安家。他也對鳳娘說,以后再也不見了。”

    鳳娘的眼角是干澀的,我卻仿佛看到淚痕,大抵是雪化了冰水。

    “鳳娘對閑公子的心意,他一直知道。鳳娘只想陪在他身邊,侍女也好,知己也好,并沒有非分之想。大約鳳娘錯了吧,當(dāng)初不該為一己私欲,棄公主于不顧?!?/br>
    “公主以為什么最可悲?是長相望不得長相守,還是時過境遷木已成舟?可鳳娘以為,只要喜歡的那個人,亦是這般喜歡自己的,哪怕不在一起,仍是圓滿的?!?/br>
    “可這一切,都是鳳娘的奢望了?!?/br>
    直到鳳姑離開,我才看清她鬢邊的斑白不是風(fēng)霜,而是走到生的涯涘,一夕白了頭。

    宮苑的樹木枝干蜷曲,矗立在風(fēng)雪中,葉子都掉光了。都說物極必反,凋零到了極致,那么它抽枝吐蕊,葉生花發(fā)的日子亦要到來了。

    可我忽然能看到,在這座禁宮綠樹銀裝年復(fù)一年的輪回中,我與時光一齊穿梭在靜默的,了無生趣的宮墻長道,于是就這么老去。

    而我的一生,也許就這么的,僅此而已。

    蘭嘉端著剛熬好的藥,說:“公主,門口風(fēng)大,進(jìn)屋里來吧。”

    我接過藥碗,隨她進(jìn)屋。

    蘭嘉道:“董堂因冒犯公主,已被皇上革職了。公主睡著的時候,那個叫劉世濤的校尉來過一次,說他之前僭越了公主?!币活D,又抿起笑來,“還說他從前求的與公主的姻緣上上簽怕是不準(zhǔn),因那八字不是公主的,他以后再不這樣了?!?/br>
    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