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第32章 蕭老太爺葬禮,府上日日唱大戲,天天流水席,直到七七四十九天過了燒七。 蕭府眾人請了族中輩分最高的八叔公主持分家,里里外外,查賬對賬,城外的田地,天津的宅子,老爺子的古董,老太太的首飾,幾房老老少少吵的不可開交。 除大老爺在府衙當(dāng)差外,余下兄弟幾個都是游手好閑不成器的。其實(shí)大老爺也沒強(qiáng)多少,可謂老大愚孝子,老二敗家子,老三浪蕩子,老四不肖子,端得是家門不幸。 蕭子顯死后,這一房就剩下了個蕭玨。本來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可憐,搖身一變就成了人爭人搶的香餑餑。畢竟誰撫養(yǎng)這個孩子,誰就意味著能接手四房的財產(chǎn)。 那日蕭瑜沒有到場,霍錦寧去了,她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總之,他從那些個如狼似虎的叔伯嬸娘嘴下硬生生搶下了這塊肥rou。 他從蕭府帶走了蕭玨,連帶蕭府小少爺該得的那份。 只能說,霍家二少雖初涉商場,這份錙銖必較的jian商本事卻渾然天成。 隔天有人鬧到了蕭瑜那邊,陰陽怪氣,冷嘲熱諷,也被她一番話嗆了回去: “嬸娘在祖父跟前伺候這么些年不容易,克扣我嫁妝填了公賬的虧空,我不計較,我那份遺產(chǎn)不要已經(jīng)是孝敬您了。外嫁女不能分家產(chǎn)?嬸娘說笑,時代不同了,三年前霍家七小姐在上海打贏了民國頭一起外嫁女遺產(chǎn)繼承案,嬸娘是覺得我請不起她那原班人馬的律師團(tuán)?” 霍錦寧回了上海,蕭瑜將蕭玨和金環(huán)接到了燕子胡同,本就不大的院落變得不那樣寬敞了,蕭瑜琢磨著再置辦一套大些的房子。 “本來我買這院子是為了躲清靜,現(xiàn)在卻越來越熱鬧了?!笔掕u頭嘆氣。 梁瑾輕笑:“我倒覺得熱鬧挺好,蕭玨蹦蹦跳跳的,院子里也有活力不少,真像是……” 真像是一家人似的。 蕭瑜看了他一眼,沒接茬。 她不知道蕭玨是如何看待梁瑾的,她不曾解釋,他也不問,只老老實(shí)實(shí)的叫他梁瑾哥哥,兩人相處的居然還融洽。 “真沒想到你挺喜歡小孩子。” “嗯,以前也沒想到,但蕭玨聰明懂事,許多時候不像孩子,倒像個大人?!绷鸿獓@了口氣。 蕭瑜不置可否,左右她是不喜歡小孩子的。 最近打著孝期在身的名義,她閉門謝客了好一陣,廖三哥看不過,非要約她今日出門聽?wèi)?,還說給她引薦一高人。 廖季生這人心高氣傲得很,可不輕易服人,蕭瑜想不到是誰能得他一句半句稱贊。 梁瑾送她到門口,欲言又止。 蕭瑜微微一笑:“得了,你也跟我去吧?!?/br> 他猶豫:“這,合適嗎?” “誰還能再為難你不成?” 孫家大老爺年初下臺了,如今總理一職暫空,孫家今不如昔,哪有空找個小角色的麻煩? 況且江山代有才人出,梁瑾幾乎消失一年,如今梨園行當(dāng)里還有幾個記得碧云天的都說不準(zhǔn)。 今兒個去的地方是吉祥戲樓,是自家地方,年初新翻修的,剛開門沒多久。 吉祥戲樓原來不叫吉祥戲樓,新名字是蕭瑜起的,彼時她抬眼正見著霍吉霍祥站一塊兒,隨口就拍板了。 廖季生無語扶額,只道翻修的具體安排你就別管了。他是生怕她一時興起,又把樓里裝修成什么鬼樣子。 今天的戲班子不出名,一樓上座不多,梁瑾揀了個邊上的位子坐下,蕭瑜上了二樓包廂。 進(jìn)了包廂,一打眼就看見了廖季生,他旁邊坐著個男人,灰布長衫,戴著禮帽,看不見面容,可人坐在那里,肩寬背直,氣質(zhì)出眾,想低調(diào)也難。 屋里只有他們兩個人,連個聽差也沒有,于是蕭瑜吩咐霍祥候在外面。 門一關(guān),廖季生笑著招手: “你可來了,快過來,我給你介紹介紹,這位是金先生?!?/br> “金先生?” “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蕭瑜,我親妹子?!?/br> 金先生摘下禮帽,露出一張年輕英俊的臉,他向蕭瑜伸出手,微微一笑: “蕭二小姐,久仰。” 這人看著而立不到,劍眉星目,骨相生的極好,英氣勃勃不失儒雅,一笑三分暖意五分正氣,不是個儒將軍,卻是個武書生。 蕭瑜和他握了手,三人入座,蕭瑜笑道: “三哥從不夸人,他在我這兒把先生夸個不停,讓我對先生好奇極了,今日一見,果然氣度不凡。” “不過是拳腳上僥幸勝了一二次,實(shí)在不值一提?!?/br> 蕭瑜微微挑了下眉,垂眸喝茶。 這可了不得,廖季生幼時學(xué)拳,師承廣東詠春一門泰山北斗級的宗師秦關(guān),真功夫鮮有失手,居然能被這人贏得心服口服? 連名字也不透漏,這人身份有些蹊蹺。 廖季生尷尬擺手:“不提不提,勝敗兵家常事,我可不是為這事兒服你。小瑜兒你不知道,金先生是有大才之人,留學(xué)日本,畢業(yè)于陸士學(xué)校,游學(xué)法國,巴黎待了四年,真正能文能武的全才!” “西洋鍍金,東洋鍍銀,金先生東西盡占,著實(shí)厲害。”蕭瑜拱手。 金先生對于廖季生的介紹有些無奈,固執(zhí)的補(bǔ)充說: “起初去東洋是家中所逼,后來去西洋也是世道所迫,文憑還沒拿到手,只是交了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已。” “也是快意之事。”蕭瑜問:“不知先生在法國研究什么方面?” “旁聽了半年哲學(xué)?!?/br> 蕭瑜有些意外,一笑:“古往今來,投筆從戎之人不少,棄武從文倒是不多見。如今世道兵荒馬亂,先生難道不想大展拳腳,救民水火?” “正因?yàn)橄胍葒让?,所以才棄武從文。我原來以為洋槍利炮能救中國,以為文化能救中國,以為?shí)業(yè)能救中國,現(xiàn)在看來通通差了些?!?/br> 蕭瑜瞧了一眼廖季生,笑道:“這倒是和三哥不謀而合了。” 這二人趕巧都是反出軍校,不愿意再做旁人手里棋子的特立獨(dú)行之人,怪不得相知相惜。 廖季生攤手:“我就是一個粗人,可搞不懂他那些政治理論?!?/br> 法國是歐洲的文明中心,是世界革命的榜樣,各種思潮激蕩碰撞,政治理論層出不窮,每個旅法的留學(xué)生都會被卷入這些思潮之中,尋求自己心中的救國之路。 蕭瑜有些感興趣:“不知先生是支持的哪派?是安那其無政府主義,德先生賽先生?還是......” 她右手拇指食指成圈,伸出三根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幾下,若有深意道,“還是那三點(diǎn)啊?” 民族、民權(quán)、民生,南方革命黨所信奉的三民主義。 金先生顯然看懂了她的暗示,卻不置可否,輕笑道: “當(dāng)下中國之局面,絕非一個政客,一種主義能改變得了的,若要解決中國的問題,復(fù)興國家,振興民智,要靠的是——” 他唇齒輕碰,吐出了一個單詞: “6oльшeвnk ” 是俄文。 蕭瑜神色微頓,慢慢笑了起來:“先生該去做老師,教書育人,方能盡展所長。” “不是沒有這個打算,只是在等待時機(jī)?!?/br> “倘若先生開堂授課那天,我可一定不遠(yuǎn)千里,洗耳恭聽?!笔掕ぐ腴_玩笑道,“不過可惜,和霍二少一樣,我不信主義,信生意?!?/br> 廖季生打著圓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可真是夫唱婦隨了!” 可金先生卻不以為意,“生意,未嘗不是一條救國之路。” 他雙眸望向蕭瑜,語氣鄭重道: “二小姐以為,當(dāng)今世道,想要改天換日,缺的是什么?” 蕭瑜似笑非笑:“如今有國無帝,哪來什么改天換日,可若你想做成大事,無外乎是......缺錢,缺槍,缺軍隊(duì)?!?/br> 話音落下,空氣一時安靜。 片刻之后,金先生才莞爾一笑,對廖季生道:“季生,你這位妹子,確實(shí)了不得?!?/br> 廖季生無奈搖頭:“我早說過,她與霍二,比我通透。” 金先生嘆道:“此番來京,沒有見到你口中的霍二少著實(shí)遺憾,不過能見到二小姐也算不虛此行。二小姐,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br> “不敢,請——” 三人舉杯相敬。 氣氛狀若輕松愉快,實(shí)則個人心中各有思量。 在座都是聰明人,有些話點(diǎn)到為止,此章揭過,便再也不談了。 又說道金先生這次來京的目的,他本是京城人士,闊別故鄉(xiāng)已久,這次回來,是為了尋親。 廖季生解釋說:“金先生家中有一同胞小妹,早年家道中落,姊妹各奔東西時失散了,十幾年來音信全無。” 蕭瑜揶揄:“三哥不是號稱京城里沒有找不見的大活人?” 金先生道:“這件事已經(jīng)托付給季生了?!?/br> “有消息了嗎?” “那還能沒有?”廖季生搶白,“已經(jīng)有線索了,這就派人去找。” “人找到了嗎?” 廖季生頓時訕訕:“時間問題而已?!?/br> 金先生說句公道話:“事隔多年,兵荒馬亂,找不到也是正常,我早有心理準(zhǔn)備?!?/br> 正當(dāng)此時,樓下茶房刺耳的拉鈴聲響遍戲樓,只見臺上曲停戲止,臺下觀眾一片sao動,霍祥匆匆進(jìn)來稟報: “小姐,三爺,稽查隊(duì)的人來了?!?/br> 為了維護(hù)城內(nèi)治安,京師警察廳下設(shè)稽查隊(duì),專門到戲園子、電影院等娛樂場所巡查,美其名曰抓亂黨,實(shí)則為打秋風(fēng)。吉祥戲樓初初開張,自然被找上門來。 蕭瑜放下茶碗,還未開口,便見廖季生和金先生互相交換了個眼色。 金先生對蕭瑜微微一笑: “今日一番暢聊,未能盡興,改日再會了?!?/br> 而后他起身來到包廂的紅木屏風(fēng)后,身影一晃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