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行也不清楚姜思之有沒有睡下，輕手輕腳的進(jìn)了屋子。

    姜思之是早早就洗漱好了的，她一直坐在床上等著宋景行回來，聽見開門的動靜，她噌的一下就從床上站了起來，還未等人來得及跨進(jìn)內(nèi)室就已經(jīng)小跑至他的身邊，拉著她道一旁的圈椅上坐下。

    “我聽說皇上叫人代為攝政，此事可當(dāng)真？”姜思之迫不及待的問了她在心里憋了一整天的問題。

    宋景行“嗯”了一聲，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頂，不知道為什么，他有些不敢直視那雙水光瀲滟的杏眸。他心虛，卻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些什么。

    在來漪瀾苑的路上，他已經(jīng)在心里自問過，他做錯了嗎？他自覺沒有做錯。雖然這個決定很難，但他知道，無論拖多久，最后他還是會這樣選擇的。

    “那豈不是今后什么朝堂上的決定都要由你做主了？”姜思之的一雙眼睛忍不住的發(fā)光，用滿是愛慕的眼神看著自己的丈夫。

    宋景行從圈椅上站了起來，單腿屈膝蹲坐在她的身前，仰著頭看她。

    姜思之不明所以，但她知道，宋景行每每要同自己說要緊的事情都會這樣蹲坐在自己的面前。

    “可是有什么要緊事兒嗎？”她歪著腦袋問道。

    宋景行捏著她的一雙小手，柔軟、溫暖。他用自己的大掌抱住她的，許是今日已經(jīng)說了太多的話了，他的聲音沙啞。

    他將西北的戰(zhàn)事簡單的說了一下，又把今日子啊宮里武將們商量的對策細(xì)細(xì)說給她聽，包括要有兩萬人送死這件事。

    姜思之的手被他握著，動憚不得，她沒法去拽自己的衣衫，只能用貝齒緊咬著下唇聽著，越聽越緊張，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這……這和咱們有什么關(guān)系嗎？”她的心里隱隱有著不好的猜測，怯生生的問。

    宋景行這才對上她的雙眼，他能清楚的看到她眼里的緊張與期待。他知道她在期待什么。

    只是，有些事往往事與愿違。

    宋景行的手下意識的用力，姜思之被捏的吃痛，卻已經(jīng)無暇顧及。

    “裊裊……爹、你爹……會領(lǐng)兵去……”

    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姜思之竟然一下子甩開了他的手，她猛地站了起來，美眸圓睜，一臉不可置信。

    “你說什么？！你說爹領(lǐng)兵？！領(lǐng)著兩萬要去送死的兵?！彼穆曇舫銎娴募怃J。

    宋景行不置可否，沉默了。他也知道這件事情難以接受。

    “宋景行，你在說笑是不是？”姜思之的嘴角勾出牽強(qiáng)一笑，她將宋景行拉起來，看著他，等他回答自己。

    宋景行握著她的雙肩，不知該如何安慰她：“裊裊……”

    姜思之扭動身子，掙脫他的桎梏，打斷了他的話：“我不聽。”

    她后退了幾步，倚靠著圓桌，雙臂向后撐著。她冷眼看著他說：“宋景行，你不是代為攝政嗎？你換一個人行嗎？誰去都可以，別讓我們姜家人去行嗎？”

    不待他回答，她又換上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耷拉著嘴角說道：“求你了，夫君，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宋景行知道她心里難受，不光是她，他又何嘗好過。他上去抱住她，在她耳邊一遍遍的哄著：“裊裊，對不起。對不起，裊裊，我也不想的。而且這是岳丈自己提出來的?！?/br>
    姜思之怒極反笑，反問他：“但是你答應(yīng)了對嗎？”

    宋景行說不出話來。

    “放開我。我要去問爹?！彼穆曇袈犉饋頍o比的冷靜。

    宋景行不為所動。

    “我說了放開我！”姜思之幾近尖叫出聲。

    宋景行松開了她，她面無表情，除了一雙發(fā)紅的眼尾，看不出任何異樣?？删褪沁@樣，他才覺得慌張。姜思之怎么可能會如此冷靜？

    **

    另一邊的主院里，姜正則也把所有的事情同鐘氏說了一遍，他告訴鐘氏，他必須得去。他已經(jīng)是三超大將，他沒有理由推諉。

    如果他窩囊的縮在家里，看著那些年輕人去，他會瞧不起自己的，一輩子都瞧不起。

    他在戰(zhàn)場上廝殺了那么多年了，每一次都是做好了必死的準(zhǔn)備的，每一次他都或者回來了。或許在他十幾歲的時(shí)候他就該死在死在戰(zhàn)場的，可是他幸運(yùn)的活下來了，之后的每一次，他幸運(yùn)的活下來了。

    如此一想，至他第一次邁上戰(zhàn)場到如今，二十多年了，這二十多年都是多活的。

    “小花，你會理解我的對嗎？”姜正則一個人滔滔不絕的講了許久，鐘氏都沒插過話。

    末了，鐘氏問他：“什么時(shí)候啟程？”

    “那邊已經(jīng)等不及了，怕是最遲明天傍晚必須要走?！苯齽t算了算時(shí)間。

    鐘氏斂眸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自顧自的走到衣柜前打開，開始替他收拾起東西來。

    姜正則就這樣看著她忙碌不停的背影，看著她一言不發(fā)的收拾著。

    他走到她身邊，她正彎著腰疊著衣服。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自己的面前，看清了她的面容，他愣住了。

    鐘氏早已滿臉的淚水，她一直在無聲的哭泣。

    他于心何忍啊，這是他最愛的女人啊，愛到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給她，除了他的命。

    他的命是大周的，他沒有權(quán)力去選擇。

    他把她拉入懷中，任她一雙手一拳拳的垂著自己的胸口。

    “我當(dāng)年就應(yīng)該聽祖母的話，我就不應(yīng)該嫁給你！”鐘氏哭的停不下來。

    姜正則把人摟的更緊，厲聲說道：“你生是我姜家的人，死是我姜家的鬼，崽子都給我生了三個了！現(xiàn)在后悔早就來不及了！”

    鐘氏不說話了，只趴在他胸口放肆的大哭起來。

    姜正則的大手扣著她的后勁，一雙眼睛發(fā)紅，聲音發(fā)沉：“鐘鳶娓，老子告訴你，這次我要是回不來，你也得認(rèn)，你要是敢改嫁，老子做鬼都不會放過那個野男人的！”

    ☆、第 91 章

    三更天的時(shí)候, 下人來敲響了姜正則夫婦的房門。

    “老爺, 小姐找您，說有事要同您商量?！迸偷穆曇魪姆块T外響起。

    姜正則和鐘氏并未休息，夫婦倆正躺在床上說著話。聽到是女兒來找自己, 姜正則自然知道是為了什么。他嘆了口氣, 沖門外說：“叫小姐去書房等我，我一會兒就過去。”

    等聽見門外的腳步聲遠(yuǎn)去，他撫了撫妻子的臉，柔聲說道：“裊裊怕是想不明白, 我過去一會兒，你若是累就先睡。”

    鐘氏知道女兒的性子，有些不放心的跟著坐直身子：“要不我去同裊裊說吧?！?/br>
    姜正則披上外衣, 又扶著妻子讓她躺下：“我去吧，沒事的。”

    鐘氏點(diǎn)點(diǎn)頭，只讓他好好跟女兒說。

    等姜正則到書房里的時(shí)候姜思之已經(jīng)站著等了一會兒了，見父親推門進(jìn)來, 她就急急忙忙的上前詢問。

    “爹, 宋景行說你要領(lǐng)兵去西北可當(dāng)真？”她的神色慌張，手里拽著姜正則的衣袖。

    姜正則揉了揉女兒的額發(fā), 手放在她的頭頂遮住了她看著自己那種可憐巴巴的視線，開口答她：“是，明日就要走了，是我自請出征的?！?/br>
    姜思之用手一把打掉他的手，強(qiáng)迫他對上自己的眼神, 質(zhì)問道：“為什么？！爹，我不懂為什么！你可知道有多危險(xiǎn)嗎？”

    她的心里還抱著一點(diǎn)僥幸的心理，或許父親并不清楚此行的風(fēng)險(xiǎn)呢？

    聽見女兒這般不善的語氣，姜正則也不惱怒，反而用著更是寵溺的眼神看著她。

    “爹當(dāng)然知道，正是因?yàn)橹来诵杏卸辔ｋU(xiǎn)，爹才更應(yīng)該去?！?/br>
    姜思之震驚了，她不懂父親為什么要這般上趕著送死去，她雙眼噙著淚，緩和了語氣。

    “就不能不去嗎？爹，你已經(jīng)那么大年紀(jì)了，這些年你已經(jīng)打了那么多仗了。”

    看著女兒這般強(qiáng)忍著眼淚的模樣，姜正則也于心不忍，可是有些事情于他而言，是使命，是責(zé)任，他不能逃。

    “裊裊，爹是將軍，是大周朝官職最高的將軍，這是我義不容辭的責(zé)任，你明白嗎？”他試圖說服她。

    可姜思之卻將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用力到甚至甩出了眼角的淚花，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哽咽道：“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我不想叫我爹爹去送死?！?/br>
    “裊裊，有些事情，總有人要去做的?！苯齽t知道女兒的固執(zhí)，心下有些疲憊。

    姜思之的確固執(zhí)己見，她像是陷入了牛角尖一般走不出來。

    “爹！我知道如今朝堂是宋景行攝政，我去同他說，叫他換一個人去。不會有人說什么的?！苯贾o緊攥著他的衣袖，像是怕他現(xiàn)在就要奔赴戰(zhàn)場似的。

    她的水眸瀲滟，透著期許的光芒，等著父親的贊同。

    可姜正則卻臉色大變，大手一揮甩開她，沉著臉怒叱：“胡鬧！姜思之你真是糊涂了！竟說出這般胡話來！這些年我當(dāng)真是把你寵壞了！”

    他是真的被氣到了，氣到連都不愿喚她的閨名。他光明磊落了大半輩子，豈會在這種時(shí)候借用自己女婿的權(quán)力去做這種事情，當(dāng)一個逃兵？

    若真是這樣，等他那天歸于塵土，怎有臉面去見底下那些跟著他拼死拼活最后戰(zhàn)死沙場的兄弟？！

    姜思之看著怒氣沖天的父親心里也有點(diǎn)犯怵，可如今也顧不得這些了，她不死心的邁步上前，繼續(xù)說道：“為什么不可以？！宋景行有這個權(quán)力為什么不可以這么做??？我只是希望自己的爹爹好好的活著，陪著我，難道有錯嗎？！”

    姜正則看著她，眼里滿是不可置信的失望，他的雙唇抖動，竟是氣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可姜思之依舊沒有停下來，她咄咄逼人的繼續(xù)說道：“你已經(jīng)是大將軍了，何必需要親自去冒這個險(xiǎn)，你……”

    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看見向來對自己和顏悅色的父親一只手的手指并攏成掌高高舉起，帶起掌風(fēng)，竟似是向著自己的臉的方向落下。

    姜思之下意識的將身子往后縮，眼睛緊緊閉著。

    可預(yù)期而來的這一掌終是沒有煽下來，她沒有感到疼痛，緩緩睜開眼，看見父親的依舊舉著手掌，手臂卻隱隱發(fā)顫。

    姜正則雙眼猩紅，兩腮抽搐，他陡然拔高音量，呵斥著她：“你有家人，別人就沒有嗎？！你以為同去的將士們都是一個人活在這世上的嗎？他們難道沒有父母沒有子女嗎？！”

    “你看看你身上穿的衣裳戴的首飾！你看看咱們家的院子！你以為你憑什么能安然享受這些？！是因?yàn)槟愕业膽?zhàn)功嗎？！不！正是因?yàn)橛羞@些千千萬萬的戰(zhàn)士在邊疆守著！”

    姜正則的情緒漸漸平穩(wěn)下來，他拍了拍女兒的肩頭哄道：“裊裊，爹知道你孝順，知道你是擔(dān)心我，但是爹不光是你的爹，還是大周朝的臣子，是千萬將士的統(tǒng)領(lǐng)。”

    他也知道此事突然，又因著姜修能先前出征北上的事情，女兒許是一下子沒有辦法接受。

    他扭頭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想著還在房里等著的妻子，回過頭又勸說女兒。

    “裊裊，你已經(jīng)是個成了家的大人了，爹希望你能明白，有國才有家，爹是去保家衛(wèi)國，是以另一個形式守護(hù)咱們的小家。你娘還在等我，爹就先回去了，此事與宋景行無關(guān)，你也莫要因此事與他不快。”

    姜思之一言不發(fā)，眼神黯淡，陷入沉思。

    姜正則嘆了口氣，開門出去，又轉(zhuǎn)身合上書房的門，招來一個奴仆囑咐道：“聽好里面的動靜，小姐要是有什么不對勁的就趕緊來通報(bào)?！?/br>
    姜思之在聽到父親對下人的叮囑，也聽見他遠(yuǎn)去的腳步聲，她知道自己讓他失望了。

    她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喪氣的垂著腦袋，任由眼淚一顆顆的往地上掉。

    爹說的那些道理她怎會不知道，可有的時(shí)候就是這樣的，大道理都懂，但真的要眼見著自己的親人去送死，怎么可能真的無動于衷呢。

    她捏著衣袖在自己臉上胡亂擦了一通，抬起頭環(huán)顧著父親的書房。這書房她已經(jīng)許久不曾踏足過了，書房里的擺設(shè)還是同她小時(shí)候看到的一般，只是許多物件都開始犯舊，桌案書架上都有細(xì)小的劃痕。

    她站了起來，走到墻邊，仰著腦袋看著掛在墻上的那幾把劍。她慢慢的走著，一把一把仔細(xì)的看著。這四把劍她年幼時(shí)甚至都把玩過，卻從沒像今天這般仔細(xì)瞧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