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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悅君歌在線閱讀 - 第20節(jié)

第20節(jié)

    這話聽著是那么回事,但再一聽那懶慢的調(diào)調(diào),又似是在出言諷刺,炯七的面皮一抽,見周如水手中晃著的青龍符印就如蛇被打住了三寸,悻悻垂下了眼。

    第二日,霧氣散去,陽光始露,驛站內(nèi)徐徐駛出了無數(shù)車輛,不多時,三三兩兩的各色車馬便占滿了整條官道。

    眾人一路行至山林深處,眼看群山荒蕪,白蘞蔓藤,人煙也少得可憐。不多時,各不相識的同路車馬便都自覺湊成了一列。

    周如水這處,行在最前開道的是嶺北方氏的一小列車馬。嶺北方氏并算不上望族,但好歹車中人是嶺北方氏的嫡子,方四郎方狷。眼見一眾人馬中再沒有個來頭更大的,最有臉的方狷便當(dāng)仁不讓地駛在了最前頭。

    緊隨方府馬車后的是沛俞張氏的一小隊人馬,車中載著張氏三房庶子張彥和六房庶女張黎。再往后,便是一輛方洋耿氏的馬車,車中載著耿氏六房的嫡女耿秀。

    看清耿秀車上的耿氏族徽,周如水不動聲色地瞥了眼炯七,果然,炯七的睫毛顫了顫,眼中復(fù)雜之色一閃而過。見狀,周如水杏眼微瞇,漫不經(jīng)心地垂下眼撫了撫衣裙,眸中隱隱閃著狡黠。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稀稀拉拉的隊伍里叫這三家領(lǐng)了頭,周如水倒是一點也不覺著稀奇。只是細(xì)算下來,那耿秀應(yīng)是炯七的遠(yuǎn)方堂妹。堂堂方洋耿氏的嫡女,卻要排在沛俞張氏的庶子庶女后頭,這其中真是不無諷刺吶!料想見了這一幕,她這桀驁的侍衛(wèi)心中定不會怎么好受罷。若是如此,她倒算的上是得來毫不費功夫了,竟這么容易就看著了炯七的弱點。而這人的弱點,竟與她一般,都是敗落的家族。

    想到這,周如水又笑不出來了,方才的揶揄在心口一轉(zhuǎn),終是成了一聲嘆息。

    車行半日,車中眾人都有些悶得慌。后頭,也不知是哪個姑子起的頭,撩起車帷來便朝左右搭了幾句話。未幾,一眾郎君姑子便紛紛撩起車簾暢聊了開來。一時間,馬蹄隆隆,言笑晏晏,陣陣撲鼻的香風(fēng)中,這一列臨時湊在一齊的人馬,倒不似是在趕路,而像是在踏春了。

    周如水愿與他們同行本是為了隱藏行蹤,午時前見眾人都避在車內(nèi)噤聲少言,她很是舒心,原還單純地以為一路上都能這般清靜安穩(wěn)了。卻不想,實是她高興得太早!

    只聽那頭,又有姑子朝周如水這方喊話,那姑子扯著嗓子便直截問她道:“如姑子,你家中是做甚么的?”

    俗話道,交淺言深,君子所戒。那姑子問得太直截太露骨,如今眾車都已撩起了車帷,也唯剩周如水的車架仍將車帷閉得死死的,這般,旁人便都不禁朝這頭看了來。

    饒是周如水一貫以為絮叨如夙英已是難得,如今偶遇這素昧平生卻不依不饒的姑子,也不禁咂舌。她直是無奈地朝夙英扁了扁嘴,曉得再裝聾作啞下去就是難看,這才不情不愿地指了指一旁的紗帽,教夙英給她戴上。

    卻這廂,夙英才替她將烏黑如墨的長發(fā)挽起,外頭,便聽有姑子嗤笑著奚落道:“世家大族里哪還有姓如的呀?早幾年呂氏倒了,如氏也跟著樹倒猢猻散了。如今的如氏,不過就是個破落戶而已?!?/br>
    那嗓音尖尖,直叫周如水不舒服地蹙起了眉,她疑惑地看向夙英,止了她的動作,低聲問道:“甚么破落戶?”她不過就是早先隨口道了聲自個姓如,怎么就成破落戶了?

    卻不待夙英開口,外頭的議論聲已是不絕于耳了。又有姑子湊熱鬧道:“是么?是么?”那歡欣雀躍,好似終于找著個比她還不如的!

    不多時,又有一道男聲補(bǔ)充道:“確實,呂氏一倒,如氏無人撐腰,自然就成了破落戶了!”

    聞言,夙英亦是蹙起了眉頭,她停了動作,跪坐在周如水身側(cè)。聽見破落戶這三個字時,念及自個不堪的身世,更是心神一擰,眸中不覺便涌上了悲色。

    對上周如水疑惑關(guān)切的目光,夙英怔了怔,直過了一會,才循著記憶徐徐解釋道:“他們似乎是在道十多年前呂氏出的那個神童呢!據(jù)傳,那兒郎文韜武略,經(jīng)天緯地。自他出仕,原是中等士族的呂氏一門聲名日漲。隨著呂氏鵲起,這兒郎的母族如氏亦是屢受惠及。但可惜,富貴名聲隨他而來,亦隨他而去。七年前,隨著他的英年早逝,呂氏逐漸沒落,那如氏,更是在士族中吊了尾了。”

    她的聲音低低,外頭的議論聲亦是越發(fā)火熱。那些姑子頗有些不依不饒,先是狠狠踩了如今落魄的如氏,轉(zhuǎn)了個彎來,又踩起了周如水。就聽有人道:

    “怪不得我早先見那如姑子面紗被吹起時,面色竟是生黃的!”

    “一個姑子卻面色生黃?真是可憐天見!如氏竟窮困潦倒到這般地步了么?”

    更有姑子竊喜道:“是了,是了,怪不得方家兒郎與張家兒郎都未看過她一眼呢!”

    時人最喜互送姬妾,族中庶女,都是上好的來往之禮。因此,哪怕她們不受主母待見,不得父寵。平日里,也是不會被短了衣食用度的??蛇B能做交易的閨女都養(yǎng)得面色泛黃,便能見其家境之差了。

    “面色生黃么?那便是丑了!竟是個破落戶家的丑姑子?”

    “嘻嘻,如此這般也是去平川的么?”

    “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rou呢?”

    “倒有些想知道她到底長得怎辦難堪了呢!”

    “還是莫看了吧,省得污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  見證小兜子的成長吧!哈哈!這個梗評論里可以看到。

    第49章 徽歙朝奉

    破落戶?癩蛤/?。课哿搜??

    周如水皺起了鼻子, 她冷著臉將紗帽從發(fā)上撩下,鼓著臉問:“我很丑么?”

    夙英本想說:“主子自是個美人。”但又見周如水抹了一臉的姜黃粉,這時鼓著腮幫,唯美精致的面容實是圓潤可愛,一時也有些忍俊不禁, 方要出口的話倒是噎住了。

    見她這般欲言又止, 周如水自是有自知之明, 她嘟著嘴抱怨道:”早曉得就不抹阿兄給的這些勞什子玩意了?!罢f著, 更是拿了帕子往面上抹。

    出宮前,公子沐笙便給了她一小瓶姜黃粉,說是叫她在路上都抹一些,叫膚色難看些, 好少惹些注意。她本愛潔, 日日風(fēng)餐露宿抹著這玩意本就覺得難受, 如今被人道了丑,更是難受得狠了。一時間,索性就全抹了!這般, 周如水倒是回過了神來,又低問夙英道:“你說的那呂氏兒郎,可是篤行仁厚, 泛愛為心,虛已善誘,終日無倦的君辭先生?”

    夙英見她孩子氣地將裝著姜黃粉瓷瓶扔在一邊,一時心情也好了些, 暗忍住笑,輕道:“女君所言無差,確實是那呂君辭?!?/br>
    聞言,周如水點了點頭,將帕子扔在一旁,攬鏡仔細(xì)將自個照了照。兀自朝銅鏡扯了抹笑,才端起幾上的茶盅,輕抿了口茶,低低地道:“往日母后極是看重君辭先生,先生去后,她也連嘆可惜。如今能誤打誤撞沾上先生的光,倒也不算是壞事。”

    說著,她又朝夙英眨了眨眼,外頭鳥鳴啾啾,她的長睫撲閃,一雙眼兒也靈動得好似振翅飛翔的鳥兒。她笑著,拉住夙英藏在袖中的手,幾分嬌貴地嗔道:“咱們都甭氣了,外頭那些個姑子才是最沒意思,哼!癩蛤???她們才是癩蛤蟆呢!再說了,破落戶又怎么了?一將功名亦是萬骨枯。三郎不是說過么?韶華白首,不過轉(zhuǎn)瞬,這些個人和事啊,真不必浪費本宮的精力?!?/br>
    周如水感慨著,又從荷包中掏出了粒杏脯喂進(jìn)嘴里,杏脯酸得她那似是抹著朱胭的紅唇微微翹起,她澈靜的目光更是隔著紗帷眺向了遠(yuǎn)處連綿的高山,心思也隨之飛遠(yuǎn)。

    當(dāng)天夜里,大雨滂沱。一眾人無奈,只好在樹林旁安營扎寨。

    待營帳扎好,炯七卻身著蓑衣雙手環(huán)胸立在了帳外。見他那要守夜的模樣,周如水直瞧著好笑,入帳時只多瞅了他一眼,便極快地收回了目光。

    直過了半刻,吩咐夙英將帳內(nèi)的布簾都系好了,周如水復(fù)才理會起立在外頭吹了半晌涼風(fēng)的炯七,冷著嗓門朝帳外喚道:“你也進(jìn)來罷,若是病了,我與阿英可不會駕車?!?/br>
    她吩咐了一遍,又叫夙英出帳去請了他幾次。卻不想,炯七根本置若未聞,直是不動如山。

    如此,周如水真是好氣又好笑,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起身,掀帳,一把就揪住了炯七的耳根,拽著他便往帳中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惱道:“往日吾兄長也分毫喚不動你么?”

    因她的動作,炯七已是傻了!想他明面上是耿氏的七爺,暗地里是左衛(wèi)的統(tǒng)領(lǐng),他怎么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自個會被個尚未及笄的姑子拽住耳根拖著走!如此,炯七直似是遭了重?fù)?,呆滯了半晌后,才瞪圓了眼抬起臉來,后知后覺地想要揮開周如水的手。

    可他的手方才抬起,周如水已挑了挑眉,先他一步松開了手去。

    瞬時,炯七只覺耳根一涼,待他再抬眼時,便見面前掛著一張布簾,布簾巧妙地將帳內(nèi)一分為二,周如水旋身便進(jìn)了布簾另一頭,他堪堪抬眼,也只不過瞅著了一抹艷紅的裙角。

    緊接著,他便聽周如水如倒珠子似地哧他道:“據(jù)說拉磨的毛驢頭上都要綁著根胡蘿卜才會拼命的拉。你若真是個驢腦子,不見符印便使喚不動。明日,我便將符印綁在你頭上,看你還聽不聽使喚!”

    這話氣勢沖沖,細(xì)想又實在好笑,小姑子的聲音更是清脆悅耳,嬌滴滴的婉轉(zhuǎn)如鶯。一時間,炯七也不好再說甚么了,他揉著耳根硬邦邦地定在了原地,直是過了好半晌,才啞聲答道:“屬下不敢。”他雖不服左衛(wèi)軍要聽命于一個姑子,但他堂堂男兒,再不濟(jì)也不會真去欺負(fù)她,更何況,她還是先太子的親妹。

    按理而言,過幾日才立秋,即便將是暑去涼來,天也不該冷得這般快。卻偏生,周國這幾年的氣候都不太好。

    這日,因前天夜里的大雨滂沱,路便變得格外的難走。車架駛過時常常泥濘四起,同列的馬車中也有好些都陷入了泥潭。到了午時,漫天仍是陰云翻騰,卻不下雨,直壓得人心口發(fā)悶。一行的姑子都忍不住抱怨起了這陰煞煞的天,直道今年的天氣從開春起就一直古怪,總不叫人順心。

    她們道天氣實在不順心,可照周如水看來,這氣候可不止不順心這么簡單了。

    據(jù)周如水殘存的少許記憶,周國這糟糕的氣候,如今也只是開了個頭而已。再往后,這諸國之間,這十幾年里,山崩、地震、狂風(fēng)、水旱、蝗蟲、瘟疫時有發(fā)生,直可說是禍不間斷。從后往前看,可謂是每家都有人死,有全家死絕的,也有舉族而喪的。如鄭國,因蘭陵蕭氏全族俱滅,鄭王下罪己詔亦未能熄滅門閥士族的怒火,最終,一代君王也不得不切腹自盡,以穩(wěn)國體。

    前世,過了這個惱人的秋,臨近冬日才是周國最難捱的日子。

    她記得有一日,她爬上角樓,只見站崗的士兵凍得連兵器都拿不住了,有的更是在值崗時凍成了僵尸,第二日化了冰已沒了氣息,直截就被送去入棺下葬。

    積雪成災(zāi),西風(fēng)強(qiáng)勁。但后世記載這一切,用詞卻是無比的簡潔,不過短短幾個字道:“大雪,天寒甚,地冰如鏡,行者不能定立。”短短一行字,掩藏了無數(shù)的苦難。掩蓋了因那罕見的苦寒,只在周土境內(nèi),便是民凍多死的厄運。

    彼時,老百姓沒吃的,沒穿的,沒燒的,北方郡縣的百姓不得不往稍暖一些的南處逃,然而天寒地凍,身無余糧,許多災(zāi)民走不了多遠(yuǎn)便都死在路上了。后來,大量的難民涌入了鄴都,公子沐笙更因私自開放皇宮別院收濟(jì)難民,被公子詹嚴(yán)辭彈劾。

    因公子詹的彈劾,周王厲呵公子沐笙性情仁弱,行事魯莽,有壞綱常,直罰了他禁足三月,罰俸三年。

    偏偏,也就是在公子沐笙禁足的那三個月里,公子詹總管了賑災(zāi)。公子詹并不是個為民利奔走的無私之人,相反,他向來視百姓如草賤,只愿管顧門閥貴族的利益。因此,在救災(zāi)時,他美其名曰要將難民安置在響堂山,給他們一方凈土,卻其實,將滿城的難民遷走后,他就閉城鎖門,再也不管那些難民的死活了。以至于來年開春,當(dāng)城門再開時,眾人只見響堂山上的樹木大多都被伐去,而冬季被送去的難民也是死傷大半,山中凍死餓死的枯骨無數(shù),還有許多,是因生火不當(dāng)燒起了山林被活活燒死的焦尸。

    因死者太多,太多的尸體無人掩埋,開春后,尸骨腐爛未得到及時的處理又引發(fā)了瘟疫,一時間,鄴都周邊幾鎮(zhèn)都成了重災(zāi)區(qū)。彼時,鄴城內(nèi)人心惶惶,只要西南風(fēng)一起,開窗便能聞到尸體**的惡臭氣味。直至勢態(tài)到了無法收拾,周王才想起了公子沐笙,命他與謝相一同治災(zāi)。

    這也是為何,周如水會對公子沐笙撒謊,道是太子在夢中給了她六子血書,’鹽參泥,冬缺衣?!恕.吘?,若是有足夠的準(zhǔn)備,足夠的御寒衣食,周國就不會死那么多的人。昔日風(fēng)景如畫的響堂山,后世也不會成為叫人避之不及的枯林鬼山。

    而最重要的是,救災(zāi)救災(zāi),救的不光是災(zāi),還是民心!是國運呀!

    因天氣不好,車隊一路疾行幾乎不曾停歇。但即使如此,他們在沿途也未遇見村落人煙。眼見天色越來越暗,還未入夜天便黑得好似就到了傍晚,狂風(fēng)呼嘯如刀,悶雷更是和打鑼似的連續(xù)響了好幾個時辰。想著不多時定會有場大雨,再找不著歇腳處便又得露宿扎營,一眾人的面色都不太好。

    卻到了酉時,一眾人馬卻在不遠(yuǎn)處的山腳下瞧見了炊煙,一時間,隊伍中又有了歡笑聲,不少姑子直是笑道:“太好了!前頭或許有村落!咱們終于不用露宿了!”

    于是,車馬一路朝炊煙狂奔而去。

    卻不想,待眾人行至山腳,眾人心中都是咯噔一聲,他們放眼望去,哪有甚么可以寄居的村落啊!原來那炊煙裊裊之處,不過是個小而簡陋的茶寮而已。

    遠(yuǎn)遠(yuǎn)望去,這處在山腳下的茶寮極小,唯有一間東廚,和一間容客人暫時歇腳用的茅草屋。此時,東廚的門正開著,里頭咕嚕咕嚕燒著一大鍋子熱水,便是因正燒著水,他們才見著了炊煙。而茅草屋內(nèi),一個干瘦的小二正蹲在茅屋正中處侍弄著篝火,不時,還翻動一下正搭在木架上隔火烤著的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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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徽歙朝奉

    周如水的目光全然落在了烤雞上, 她見烤雞在火光中泛著嶄亮的油光,即使隔得遠(yuǎn),她也總覺得自個聞著了香氣。想著,她便咽了咽口水,仰頭瞅了眼天色, 見暮色四合, 黑云壓境, 一旁的眾人卻都蹙著眉一臉嫌棄, 絲毫未有停下留宿的意思。略一躊躇,便率先戴著紗帽下了車,徑直往茅草屋中去了。

    三人施施然在篝火邊尋了個避風(fēng)的位置坐下,周如水隱在紗帽下的澈美眸子亮晶晶的, 她扯了扯肩上淡青色的袍帔, 便朝夙英飛了個得意的小眼神, 努了努嘴道:“把這兩只烤雞都買來,再去東廚要一匏熱水?!?/br>
    這頭,主仆三人在簡陋的茶寮中依舊怡然自得。另一頭, 馬車中的眾人卻是越發(fā)的不滿了。

    這一路,周如水一直行在車隊的末尾,不聲不響, 不爭不搶,眾人早當(dāng)她是個可有可無的軟柿子了。卻此刻,旁人都在等著前頭的方家郎君和張氏兄妹定主意,處在車隊最末的如氏卻忽然自作主張, 脫了隊,徑直入了茶寮,可不是十分的不給方氏與張氏面子么?

    見她們?nèi)绱?,張黎登時就冒了火,她刷的一下撩開車帷,嘟著嘴,很是不滿地睨著坐在茅草屋內(nèi)已飲上了熱水的主仆三人,蹙著眉頭,嬌聲哼罵道:“前歲道是車隊中有個如氏的破落戶,我還不信,如今,我卻是信了!破落戶便是破落戶!真是一點兒禮數(shù)也沒有!一路依仗著咱們開道,這會兒卻過河拆橋,不等方郎的號令,就徑自拿了主意了!”說著,她又狠狠瞪了眼戴著紗帽根本瞧不清眉眼的周如水,幾分嬌慣地?fù)P起下巴,扭頭看向張彥,故意朗聲說道:“阿兄,昨夜大雨,帳簾全濕,咱們已無法再露宿了。這茶寮僻陋,實在難以度夜。不如趁著時辰尚早,咱們再往前探探罷?”這話,是有意與周如水主仆三人分道揚(yáng)鑣了。

    她的話音方落,尚不待張彥反應(yīng),緊隨其后的耿秀卻先一步自馬車中探出了半邊臉來,她極快地掃了眼茶寮,眉頭微擰,轉(zhuǎn)眸,便我見猶憐地望住了車隊最前頭的方狷,柔聲問他道:“方大哥,這雨一時半會下不來,咱們再上前頭瞧瞧可好?”她這,是在向方狷和耿秀示好賣乖了。

    耿秀說這話時,周如水挑了挑眉,特意回眸看向了炯七。哪怕炯七出任務(wù)時易著容,又有意在回避周如水的目光,周如水仍察覺到了他面上一瞬的僵硬。

    見狀,周如水莞爾,惡意地捧著瓷碗朝炯七舉了舉,低低笑道:“你這阿妹,鼠目寸光,根骨極軟,實是難堪大用吶。”她的話音很輕,只有炯七一人能聽得真切。

    果然,聽了這話炯七扭頭看向了她?;鸸庠谒捻徐o靜搖曳,他的眼神很冷很厲,無聲地透著威壓。接著,周如水便見他扯出了一抹冷笑,忽然,就伸手取過了面前的烤雞。周如水甚至看不清他是怎么動作的,只是不過一瞬的功夫,炯七便將烤雞的骨架完整地卸了下來,一徑堆在了她的面前。直過了半晌,在周如水的瞪視中,他才有慢騰騰地將另一大碗剃凈了骨的雞rou推向了她。

    這是變相的威嚇么?他是在道他能活活將人拆骨么?難不成,他還有膽子拆了她?

    周如水直被炯七氣笑了!火光搖曳中,她微微瞇了瞇眼,黛眉水眸中泛起了一絲寒涼。她慢騰騰地瞪著炯七執(zhí)起了箸,半晌,才慢條斯理地嚼了塊rou道:“我幼時讀《莊子·內(nèi)篇·養(yǎng)生主》,其中講到庖丁解牛,說他宰牛時動作優(yōu)美,游刃有余。我原還不信,今日見了郎君動作,方知是真。如此,你倒是個合格的劊子手?!闭f這話時,她語帶諷刺,亦將另一只烤雞推向了他,泰然自若地輕笑道:“你既手癢,如此喜歡剃骨,就將這只也一同剃了罷?!?/br>
    她的話綿里帶刀絲毫未再客氣,直是將炯七比作了劊子手,屠夫。果然,炯七聞言面色也是一沉,卻不待他言語,轟隆隆幾聲響雷破天而過,醞釀了許久的大雨終于傾盆而下,雨大如豆,真如倒了天似的。

    另一頭,方才啟程的車隊還未走多遠(yuǎn)便被澆成了落湯雞,方狷見情勢不對,連忙領(lǐng)著眾人策馬返回了茶寮。

    一眾人狼狽地下了車后,便慌慌忙忙都地往篝火邊湊來了。其中不少人都淋著了雨,在篝火旁依次坐下后,也不禁怒氣沖沖地抱怨:“真晦氣!近來都是些甚么鬼天氣?不陰不陽的!”

    “可不是么?今年春日氣候就不好,夏日好不容易才正常了些,這一入秋又作了怪!”

    “旱的旱死!澇的澇死!一整個夏都難見幾粒雨珠子,這會子倒好,沒停了!”

    “這般,來年春日里還辦得成賞花宴么?”

    “辦得成也得辦,辦不成也得辦。明年的賞花宴可是輪著由謝氏主辦了,謝氏可丟不起這個人?!?/br>
    “這倒也是,如今謝氏勢大,瑯琊王氏都有些比不上了。”

    “我聽在宮里當(dāng)值的堂舅說,有一次,陛下給謝相封賞,竟然賞了兩大車麻繩。陛下還道,那麻繩是賜給‘岳父’串錢用的?!?/br>
    “咄,怎會這般!這不是擺明了由著謝相貪腐么?”

    “你這實誠姑子,說甚么呢!也不怕嚼了舌頭?!?/br>
    “呸呸呸,不提不提!總之,明年春日的賞花宴定是會有的。”

    “那是了,若不是為了賞花宴,吾等又何須去平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