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不搭順風(fēng)車了？”菲茲一個通訊撥了過來，問道，“怎么？你要大早上做軌道車去律所嗎？很擠的，這一段路能擠到你懷疑人生。我剛工作那會兒，還沒買車，擠過四年，每天都是靈魂出竅的狀態(tài)，經(jīng)常人上車了，包在外面?；蛘呷讼萝嚵耍诶锩?。軌道車的安保小哥我都熟了，因為他英雄救美地把我從車?yán)镒С鰜砗脦谆??！?/br>
    燕綏之：“……”

    他頭一回聽見有人用“英雄救美”形容自己。

    “不擠軌道車。”燕綏之道，“我早上有點事，晚點去律所?！?/br>
    菲茲“哦”了一聲，“顧提前跟我打過招呼，說你最近可能時不時需要出門，先跟我把假都請了。不過你怎么了？聽起來有一點點鼻音。”

    燕綏之：“沒事，可能昨晚睡覺著涼了?！?/br>
    菲茲語氣里透出一絲擔(dān)憂，“確定是著涼吧？最近好像新起了病毒性的發(fā)熱，有些人還會出疹子，你這兩天沒接觸什么人吧？發(fā)燒么？”

    燕綏之道：“我知道那個，小作坊亂做基因修正弄出來的，昨天在醫(yī)院見過。我過會兒順道去一趟衛(wèi)生中心看一下，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放心?！?/br>
    事實上，小作坊亂做基因修正這種事，跟燕綏之并不是毫無干系的。畢竟他還沒弄清楚他的基因修正究竟是在哪里做的，誰給他做的，會不會也是所謂的“小作坊”，而他今天之所以起這么大早，就是打算去陳章之前提到過的黑市點看一眼。

    顧晏在的時候，他怕多提這件事對方會擔(dān)心。這會兒顧晏不在，他剛好去探個情況。

    城中花園通往黑市街的路上剛巧有幾個衛(wèi)生中心，燕綏之路過的時候挑了個人相對不多的進去掛了個號。

    即便他已經(jīng)挑了一個人最少的，大廳里依然人頭攢動，簡易擔(dān)架來來回回，伴隨著醫(yī)護人員的吆喝：“借過，借過，別靠太近。”

    燕綏之進門的時候，被服務(wù)臺的姑娘塞了個專用口罩。

    他掛上耳朵，彎眼沖對方點了點頭：“謝謝，今天人似乎很多？”

    服務(wù)臺的姑娘道，“對，就是之前基因修正那個案子惹出來的事情，不過前幾天還沒這樣呢，據(jù)說都是春藤醫(yī)院那邊接收到的感染患者，昨晚晚上到今天，人一下子就多起來了。可能一個接觸一個，突然爆發(fā)了。”

    那姑娘也戴著口罩，說話的聲音悶悶的，跟燕綏之解釋的同時，還不忘給其他進門的人遞專用口罩。

    “把這個戴上，離擔(dān)架遠一點，等號去那邊，今天人有點兒多，希望能理解?！迸赃吰渌麕讉€姑娘不斷地提醒著進來的人，又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指示牌道：“如果有出疹子現(xiàn)象的，直接走這條通道快速就醫(yī)。明顯發(fā)熱的走那邊，其他癥狀不確定不明顯的在正常窗口，放心，很快的。”

    那姑娘看著大廳里忙亂的人，問燕綏之：“您是什么癥狀？”

    燕綏之道：“只是有點兒感冒，不過之前……跟做過基因修正的人有接觸過，所以來看看。”

    “應(yīng)該的?！蹦枪媚镆荒樞牢浚坝羞@種意識太不容易了，平時小感冒著涼什么的，吃點藥應(yīng)付我們還能理解，但是現(xiàn)在這種情況最好還是能來查一下就查一下，自己放心，也免得波及身邊其他人。有時候癥狀剛冒頭，真的很容易跟普通感冒發(fā)燒混淆的——”

    她說著又呸呸呸了幾聲，輕輕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瞧我這話說的，您不會有什么事的，一定是小感冒，我就是夸一句你的意識?！?/br>
    燕綏之溫聲笑了一下，道：“沒關(guān)系，謝謝夸獎，我倒無所謂，連累到身邊的人就不太美妙了?！?/br>
    他說著，又沖姑娘點了點頭道，“不打擾你們工作了。”然后不緊不慢地去了正常的等候區(qū)域。

    燕綏之在一對年輕情侶旁的空位坐下，就聽見那個男生一邊翻著智能機的網(wǎng)頁，一邊沖女朋友道，“誒你看，好像這事兒有點大?！?/br>
    他女朋友湊過來，跟他一起看著屏幕道，“什么有點大？怎么？別的地方也有被感染的人？”

    男生手指滑了兩下，指著其中某幾行文字道，“你看這邊，主要是因為有一批感染者在港口上了飛梭，當(dāng)時沒有癥狀，這兩天可能潛伏期過了？反正突然爆發(fā)病癥的人挺多的，你看看這邊衛(wèi)生中心，也是今天才來這么多人吧？”

    他女朋友趴在他這邊看得不舒服，一把把他的手薅過去，就著他的手環(huán)仔細看著全篇報道，“今天早上剛出的報道啊？火崖星、紅石星、天琴星、赫蘭星……這么多！”

    女生拉了一下星球名單，低低驚呼了一聲。

    燕綏之蹙了一下眉。

    赫蘭星？

    他當(dāng)即調(diào)出智能機屏幕，在網(wǎng)上搜索了一番，果然看到很多社交平臺和零零碎碎的新聞報道，說在數(shù)十個星球上都出現(xiàn)了類似的感染者，不過規(guī)模還不大。因為已經(jīng)引起了注意，所以控制得還算及時。

    旁邊的男生收起了全息屏，安撫女朋友說：“別擔(dān)心，你看咱倆沒出疹子也沒發(fā)高燒，就是一點小感冒，還是相互傳染的。不會有事?！?/br>
    女生點了點頭道：“還行，咱倆平時壯得跟牛一樣，除了互相禍害，別人應(yīng)該禍害不了。不過今天醫(yī)院里這么多人，你說會不會有來看其他病的，體質(zhì)弱了點，不小心被傳染上？”

    男生糾正道：“這個不看體質(zhì)弱不弱，傳染性很強的。還別說，我們學(xué)校我知道的被傳染上的剛好都是平時身體特別好的。你看，你后面那位看起來很壯，但是狀態(tài)就不太好，我旁邊這位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我看他就挺精神的。”

    燕綏之：“……”你壓低聲音我就聽不見了？

    他聽著那對話癆小情侶嗶嗶了二十分鐘，然后掐著赫蘭星那邊起床的時間點給顧晏發(fā)了個信息，“你昨天的談判是在哪里談的？醫(yī)院？”

    他怕顧晏又忙了個通宵正睡覺，所以沒撥通訊，以免吵醒他。

    不過顧晏顯然已經(jīng)醒了，沒片刻，他的信息回復(fù)過來：“對，怎么？”

    “今天看到新聞，赫蘭星也有被感染的人了，你去的醫(yī)院怎么樣？”燕綏之問道。

    不過信息發(fā)過去之后，燕綏之沒等顧晏回復(fù)過來，就干脆一個通訊撥了過去。既然已經(jīng)醒了，就沒必要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了，累得慌。

    通訊響了兩聲，卻被對方掛斷了。

    顧晏的信息很快回過來，“在談第二輪，晚點說?！?/br>
    “好。”

    沒過片刻，燕綏之的號碼就輪到了。

    也許是因為這兩天受感染的人確實非常多，所有病患一進診室就被醫(yī)生半強制性地來了個檢查。醫(yī)生把一次性的檢測儀包裝拆掉，直接在燕綏之手腕上靠了一下。

    細細的針尖就從檢測儀的一端飛速探出來，扎進皮膚里。

    接著他便感覺到一點輕微的灼燒和電流感，跟那天在春藤醫(yī)院“漏電”的感覺很相似。

    “按著，等到它滴一聲，再告訴我上面的結(jié)果?！贬t(yī)生不知道第一次說這個話了，語速飛快，格外熟練，“別的不用看，就看第四行那個，告訴我陰性還是陽性?！?/br>
    他說著，又開始忙碌地往光腦系統(tǒng)里輸入了一長串字符，然后從彈開的柜子里拿出了兩支針劑握在手里，一副隨時待命的模樣。

    燕綏之手腕上的檢測儀“滴”了一聲。

    他低頭看了眼，巴掌大的檢測儀上顯示的內(nèi)容跟春藤醫(yī)院的大型檢測儀有一點兒類似，但要簡單得多，只有四行數(shù)據(jù)。

    第一行是體溫，燕綏之沒有發(fā)燒。第二三行都是一些血液數(shù)據(jù)。最后一行顯示的是rk13型病毒，應(yīng)該就是指這次傳染病的罪魁禍?zhǔn)琢恕?/br>
    燕綏之把接過給醫(yī)生看了一眼：“陰性。”

    不過他在遞過去的時候，最后一行的數(shù)據(jù)閃了兩下，最終還是穩(wěn)定在了陰性上。醫(yī)生瞇著眼睛看清了內(nèi)容，點頭道：“恭喜，只是正常感冒。”

    他麻利地把其中一支針劑丟回到柜子里，把另一只針劑遞給燕綏之道，“直接去自助臺付一下錢，注射室就別去了，今天忙不過來，你去了估計得排上一個小時的隊。這個家用針劑自己就能弄?！?/br>
    沒有感染，這算一個好消息。燕綏之也沒在這邊過多耽擱醫(yī)生時間，拿了針劑就離開了衛(wèi)生中心。

    ……

    這兩天的黑市街比平日要熱鬧不少，因為基因修正的案子和大批的感染者，德卡馬出動了一大批執(zhí)勤警去各個地方包括兩條最著名的黑市掃蕩了幾天。

    但黑市之所以是黑市，并且能在城市中半光明地存在這么久，總有它的門道。

    執(zhí)勤警忙了幾天，并非一無所獲，但大多都是些城市邊邊角角的作坊，真正在黑市里面的，他們還真沒能找到，各個都收拾得干干凈凈，讓人找不到縫去撬。

    但是執(zhí)勤警力不可能毫無收獲還一直耗在這里，所以來回巡邏了幾天后就撤回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小部分還釘在黑市街口，可能還夾著一部分便衣。

    燕綏之到黑市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里居然比他上一回來繁華不少。

    他當(dāng)初剛睜眼的時候過來這里，一整條街都是懶洋洋的，店主能在早上記得開門就不錯了，別提攬客，更有甚者大門都關(guān)著，沒有門道可能都找不到店主，到處都是一副“愛來不來”的架勢。

    這回不同，這次黑市上大半的店鋪都敞著門，花紅彩綠地亮著燈，在陰天里顯得很是熱鬧。理發(fā)的、修理皮具的、電子行等等什么都有，就是沒有執(zhí)勤警想查的。

    燕綏之心說自己運氣可能有點兒背，碰上這種事再想探底就有點麻煩了。

    黑市這邊不僅是店鋪，還有很多廉租房，所以即便有執(zhí)勤警守著，這里的人也一點兒沒變少。畢竟你總不能攔著人家回家。

    燕綏之神態(tài)自若地跟著幾個行人走上街道，他們?nèi)齼蓛傻剡M了不同居民樓的樓梯口。燕綏之走到第七個門面，目不斜視地進了旁邊的樓道。

    二樓開始就是正常的公寓，畢竟是廉租房，樓里光線很差，也不太潔凈，顯得灰撲撲的。燕綏之咳了兩聲，又把口罩朝鼻梁上拉了拉，掩了灰塵氣，這才不緊不慢地朝三樓走。

    三樓一共有六個門，分布在走廊兩端，每個門門口都有腳墊，旁邊有牛奶箱和簡易的垃圾處理箱，甚至還有小孩隨意的涂鴉，有兩個還貼著裝飾門畫，乍一看跟普通的住宅沒有任何區(qū)別，甚至還更有煙火氣。

    如果不是從陳章那里要到了一些信息，燕綏之來了這里也會是一頭霧水。

    “我記得是上樓梯后左手邊第三間，但是這么久了，有沒有搬走我也不清楚，當(dāng)時跟對方說了一句‘方塊先生介紹我來的’，就放我進去了?！毖嘟椫髞砑殕柕臅r候，陳章是這么回答的。

    但是現(xiàn)在這么說絕對是冒險的舉動，一來那個所謂的“方塊先生”不至于在這種特殊時期瞎介紹人來，除非不懷好意。二來就算會介紹，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不會就憑這簡簡單單一句話放人進去。

    燕綏之從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然后悄無聲息地走到了第三間門邊。這種居民樓雖然老舊，但是隔音絕對不會差，不然屋里屋外說點什么都能讓人聽見，那黑市也別做了。

    他在上樓的時候就注意看過，樓道里沒有監(jiān)視器，也沒裝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裝了估計這幾天也會為了避免惹執(zhí)勤警注意卸掉。但是門上還是有貓眼的。

    他避開了貓眼的視野范圍，在門邊的垃圾處理箱旁停下了步子。

    燕綏之微微彎腰，輕嗅了兩下，聞到了一點煙味。

    一般而言，處理箱每天自動工作一次，會把扔進去的垃圾合理化分解，然后順著箱底連接地下的管道送出去。這種煙味說明屋里現(xiàn)在還住著人，并且今天還出來扔過垃圾，沒少抽煙，也許正愁著什么事。

    他低頭掃了一眼地面，又微微讓開兩步看了一眼箱底附近的墻角，看見地上有一片不小心掉落下來的菜葉。這說明里面住著的人還在正常地出門，甚至還會買菜做飯，努力維持一種居家過日子正常住戶的感覺。

    燕綏之一臉平靜地收回了視線，算了算時間，非常淡定地走到樓梯口，沿著樓梯重新下到了二層，好整以暇地等了起來。

    果不其然，大約半個小時之后，樓上的門響了一聲，有人出門了。

    他所站的地方是二樓最里面兩個門戶之間，能從樓上的聲音聽出來剛才被人打開又關(guān)上的究竟是哪邊的門。這次是第二戶。

    重重的腳步聲順著樓梯下來，一個體態(tài)臃腫的老人一步一挪地下了樓梯，眼神也不太好，甚至沒有注意到二樓這邊還站著一個人，就兀自下了一樓，然后出了樓棟。

    燕綏之在這里等了一個小時，見到了四五個外出的人，畢竟快要到飯點了。

    他的耐心出奇地好，也不著急，又等了好一會兒后，頭頂?shù)谌g的房門終于響了。燕綏之換了個姿勢，隨便挑了一扇有孩童貼畫的大門站著，在樓上那人的腳步走下來的時候，抬手敲了敲面前的門。

    下樓的是個穿著灰色大衣的人，腳步很輕，沙沙的。他戴著毛線帽，裹著黑色圍巾，一邊呵著手一邊下了樓。只不過走到二樓的時候，他敏銳地注意到了這邊有人，于是朝燕綏之看了一眼。

    圍巾掩住了他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淺藍色的眼睛，帽子又壓到了眉毛，一時間根本看不出什么長相上的特點。

    燕綏之的目光從他手上掠過，也許是角度剛好的緣故，那人呵氣暖手的時候，他瞥見對方右手虎口處有一道傷痕。

    然后他就像不經(jīng)意地掃了一眼般，收回視線繼續(xù)敲著面前的門。

    也許是他表現(xiàn)得太自然了，低低的咳嗽聲又能聽出感冒的鼻音，實在不像是什么便衣，于是那人也沒多看他就繼續(xù)下去了。

    那人腳步聲下到一樓的時候，燕綏之面前的門被打開了。

    一個頂著一頭鳥窩的小鬼仰著臉，一臉茫然地看著他，愣了片刻問道：“你誰？”

    “……”燕綏之笑了一下，捏了把他的臉，“人販子?！?/br>
    小鬼：“……”

    第84章 感染（五）

    可能長成他這樣的人販子實在少見，所以那小鬼瞪著一雙大眼睛傻兮兮地看了他半天，然后突然嘻嘻嘻嘻地笑了起來，臉邊還笑出了一個小酒窩，挺可愛的。

    燕綏之雖然平日里看誰都像小傻子，但碰上這種真·小傻子，還是挺新奇的。

    “你要跟我玩嗎？”小傻子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