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青菡手心全是冷汗,她強行讓自己的聲音穩(wěn)定下來,說道:“不用慌,對方既然從我們府門前走過卻秋毫不犯,那就說明至少現(xiàn)在我們沒有危險?,F(xiàn)在外面亂著,我們自己越發(fā)要穩(wěn)住,切不可自亂跟腳。紅雀,你繼續(xù)出去打探消息,綠蕨,你隨我去巡視侯爺?shù)闹髟?,萬萬不能被宵小之輩渾水摸魚?!?/br> 秋菊也慌得不行,聽到這句話,她還是站起來說道:“我隨你一起去?!?/br> 她們幾人掌了燈,相互扶持著往承羲侯府主院走去。最中央是侯府的主院,那是蕭景鐸的住所,更要緊的是書房也在那里,不知存著多少重要東西。前幾日蕭景鐸落崖失蹤的消息傳回侯府后,青菡當機立斷,讓人封住主院,嚴加把守,就是怕有下人盯上主院。如今外面形勢不明,青菡最先想到的,也是蕭景鐸書房的安危。 然而這次,她們剛剛走進,就發(fā)現(xiàn)主院的門被打開了。青菡心里咯噔一聲,立刻往里面跑,秋菊也慌忙跟上。院子里格外安靜,唯有書房亮著燈,她們砰地一聲推開門,就看到一個人影從燈后抬起頭來。 秋菊愣了愣,突然哭著喊了出來:“大郎君!” 自從蕭景鐸封侯后,秋菊已經很少這樣叫他了,此刻換回了以前的稱呼,可以想到秋菊心里有多慌。青菡等人眼里也含了淚:“侯爺,你回來了!” 蕭景鐸從案后直起身,順手就將書卷掩上?!斑@段時間辛苦你們了?!?/br> “侯爺這是哪里的話,您沒事就是最大的喜事了。”青菡問道,“侯爺,你什么時候回來的?用不用請郎中來瞧瞧?” 蕭景鐸隨著乾寧公主一起摔到崖下,青菡擔心蕭景鐸的傷勢,這才有此一問。 蕭景鐸擺手:“不用?!?/br> “侯爺,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都不知會我們一聲?”秋菊試探地問,“外面怎么樣了?” 這話許多人都想知道,但是青菡有所顧忌,唯有秋菊直接問了出來。幾個丫鬟都支起耳朵,蕭景鐸頓了頓,平靜地說:“我隨乾寧殿下一起回城,然后我就回了侯府,外面的事情,我也不甚清楚?!?/br> 秋菊還想再問,卻被青菡止住了?!凹热挥畜@無險就好,我們就不打擾侯爺休息了?!?/br> 蕭景鐸任由幾個丫鬟離開,青菡出門時,蕭景鐸突然叫住她,說道:“這幾日我需要靜養(yǎng),今夜就不必折騰了。若是有人問起,你就一概推了吧?!?/br> “奴明白?!?/br> 等屋內無人后,蕭景鐸掀開剛才放下的那卷書,書下,正壓著一張銀色的面具。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朝對面望去。 對面的乾寧公主府,正靜靜屹立在夜色中。 這一夜誰都沒有睡好,天光漸亮,宮城門口的人也慢慢多了起來。 今日不需早朝,但是官員們卻來得出奇的早。他們路上遇到同僚,都湊到一塊小聲嘀咕。昨夜又落了雪,現(xiàn)在到處都是一片白霧。一位侍郎正小聲和旁人交換消息,突然發(fā)現(xiàn)其他人都停了。 他回過頭,看到一隊人踏著晨霧而來。為首之人身上披著猩紅的披風,披風下是繁復的黑色裙裾,身后跟著十余位侍衛(wèi)。這些侍衛(wèi)臉上,俱覆蓋著一片銀色的面具。 朝臣都默默讓開,容珂騎著馬,從眾人分開的道路中走過,噠噠走進宮門。承天門上,報曉的鼓聲還在敲動,一位紅衣女子突然縱馬,一馬當先,快速順著馳道朝太極宮跑去。宮內禁止騎馬,一片白雪中,唯有她一個人疾馳。 宮門明明落鎖,論理夜里的事情很難傳到宮內。但是今日這個時候,皇帝容瑯卻已經等在太極宮的臺階上了??吹窖┑刂械哪悄t影,容瑯快步從臺階上跑下來:“阿姐!” 容珂翻身下馬,伸手握住容瑯的手?!斑@幾日沒被別人嚇住吧?” “沒有!”容瑯不服氣地應了一句,又朝容珂的方向挪了挪,“阿姐,你總算回來了,這幾日我和阿娘都很擔心你?!?/br> “我不在的這幾天,她們有沒有為難你們?” 容瑯搖頭,擔心地對容珂說:“阿姐,容文泰死了,你要怎么辦?” 宮門一開和靜郡主就入宮了,現(xiàn)在想必吳太后那里已經炸鍋了。容文泰死了,容瑯心里很是解氣,可是又擔心jiejie,以吳太后的性子,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容珂卻無所謂地笑了一聲:“人都死了,她又能怎么辦呢?你好好跟著太傅讀書,這些事情,還用不著你來cao心?!?/br> “阿姐!”容瑯大聲喊了一句,很不滿意容珂的態(tài)度。但是他也知道這是事實,容瑯氣鼓鼓地不說話,過了一會,他斬釘截鐵地說道:“阿姐,我會趕快長大的。” “好啊?!比葭嫘α?,“我等著?!?/br> 容珂突然就想到昨夜和靜的話。和靜說容珂這一輩子都將活在算計和背叛中,那凄厲尖銳的聲音現(xiàn)在還仿佛繞在她耳邊。容珂心中諷刺地想,她出生在這種家庭,自小就和爾虞我詐打交道,就連祖父都說,她天生就是玩弄陰謀詭計的料。一輩子算計又如何,反正不會有人能算得過她。 乾元二年,一個名字隨著江安王的死去,靜悄又迅速地在帝國中流傳開來。 那是一批身穿黑衣,臉覆銀面,只服從乾寧長公主命令的神秘隊伍。之后許多年,他們的名字始終和乾寧公主牽扯在一起,更甚者,這些帶著面具的神秘人成了乾寧時代的象征。 沒有任何一個人提起過或承認過,但神奇的是,他們的名字卻很快為九州所知。 暗夜里的戰(zhàn)梟,銀梟衛(wèi)。 第110章 向卉 沒過多久,那天夜里的始末就在朝堂上下傳遍了。 江安王之死大大震懾了朝野, 緊接著銀梟衛(wèi)橫空出世, 乾寧大力清洗宮廷內外, 和當日刺殺有關系的人全部下獄。這樣一番動作下來, 長安連著好幾日都格外安靜, 再跋扈的人家也不敢在這種時候生事。 乾寧公主府不斷有黑衣銀面的人出入, 街上的行人一看到這種裝扮的人,立刻退避三舍, 遠遠避開。 這幾乎成了乾寧的象征。就連百姓都知道了, 這些人是乾寧長公主的爪牙和耳目, 江安郡王就是他們殺的。堂堂郡王都喪生于他們刀下, 普通百姓怎么敢惹這種角色。 別說平頭百姓, 就連官宦人家也對這些銀梟衛(wèi)忌憚非常。容珂心狠手黑的程度讓人心悸,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容珂什么時候搞出了這支銀梟衛(wèi),銀梟衛(wèi)中又有多少人。這些人只聽乾寧的調遣,更可怕的是全部都帶著面具, 一旦摘下面具, 誰知道他們藏在什么地方, 是什么身份?一時間朝中人人自危, 眾臣都嚴格約束著家人, 不許在后輩這種時候鬧出動靜。 乾寧公主府內,議事廳外圍著重重守衛(wèi)。 “殿下, 屬下已經將永和宮里所有人都查了一遍,其中有幾個似乎和外面有勾結。這些人的名冊在此。” 容珂接過名冊, 隨手翻了兩頁,問道:“向卉呢,她怎么樣了?” 容珂對此耿耿于懷,她實在想不通,向卉為什么要背叛她。 案前站著一個黑衣漢子,他年約三十五六,穩(wěn)重嚴肅,不茍言笑。聽到容珂的問話,他的動作頓了頓,低頭道:“屬下無能,沒有查出來原委。不過,據(jù)刑部的消息,向卉刺殺殿下之后,羞愧難當,已經自盡了?!?/br> “尸首在什么地方?” “在宮人斜?!?/br> 宮人斜是宮女的集中葬地,向卉死后尸首被拋到這里,很是正常。 “去宮人斜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總要見到她的尸首。” “是?!泵媲暗娜税逭貞馈?/br> 他是容珂身邊的暗衛(wèi),姓李,最開始他是文宗容明哲的人,在容珂四歲那年被指到容珂身邊,如今已經待了十來年。他幾乎是看著容珂長大,性格板正,忠心耿耿,是容珂身邊最信任最得力的暗衛(wèi)。如今,容珂一手推出了銀梟衛(wèi),李暗衛(wèi)從暗處走到臺前,依然是銀梟衛(wèi)里的關鍵人物。 向卉的事情發(fā)生后,容珂對自己宮里的人大為懷疑,立刻動了全面排查的心思。這種事情她不敢交到其他人手中,唯獨信得過李暗衛(wèi)。 容珂還在問一些宮里的事情,這時候外面?zhèn)鱽砬瞄T聲:“殿下,有人求見。” 容珂停了話,揮手示意李暗衛(wèi)戴上面具。 銀梟衛(wèi)不光在外行走的時候戴面具,就連內部碰頭時也依然互相蒙著面。這樣做一來能保護人手安全,二來,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權力旁落,讓他們獨聽令與她。 李暗衛(wèi)扣好面具,給容珂行禮后就往外走。出門時,他正好和來人撞了個正著。 李暗衛(wèi)是銀梟衛(wèi)中的統(tǒng)領,下頭人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卻知道其他人究竟是誰,就比如現(xiàn)在這位。 來人一身黑衣,看起來修長又利索,銀色的面具蓋住了他的面容,讓人無法窺得他的身份??墒抢罱y(tǒng)領卻知道,這便是長安里風頭正盛的承羲侯,這樣一個戰(zhàn)功傍身、前途無量的少年侯爺,為什么要隱姓埋名,待在公主身邊做一些永遠見不到光的事? 蕭景鐸來找容珂,迎面撞到了李統(tǒng)領。蕭景鐸認出來這是銀梟衛(wèi)里的統(tǒng)領,最受容珂重用的親衛(wèi)。他側身后退一步,讓李統(tǒng)領先過。 然而這位統(tǒng)領經過時,卻在蕭景鐸身邊停了停。 蕭景鐸不明所以,心下疑惑地皺了皺眉。 這位統(tǒng)領什么意思,為什么要這樣打量他? 李統(tǒng)領的腳步僅停了片刻,就恍如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繼續(xù)往前走。等對方走遠后,蕭景鐸才帶著滿肚子疑惑敲門。 “殿下,是我?!?/br> “嗯,進來吧。” 蕭景鐸進屋后,轉身關了門,這才朝里面走去。 蕭景鐸目前還在“養(yǎng)傷”,名義上他隨著乾寧一起摔下去,為了保護公主受了些重傷,甚至都到了不得不停職養(yǎng)病的地步。這樣一來,他如果想來見容珂,必然不能再用承羲侯的身份了。 好在承羲侯府離公主府近,蕭景鐸換了衣服,很輕松地就能混入對門。蕭景鐸進門后,容珂合起李統(tǒng)領呈上來的名單,抬頭對蕭景鐸說:“你來了?!?/br> 然而她這一看就默默皺了眉,蕭景鐸一路走來,容珂就一直盯著,慢慢都把蕭景鐸看毛了。 剛才李統(tǒng)領也在看他,莫非今日衣服有什么不多?蕭景鐸一邊回想自己做了些什么,一邊問道:“殿下,怎么了?” 容珂又看了一會,終于嘆了口氣,說道:“以后你來見我,沒有外人時,不用戴面具了?!?/br> 蕭景鐸聽了之后很是贊同:“有理。若是一直帶著面具,很容易被人冒名混進來,到時候他們欲對殿下不利就糟了?!?/br> 蕭景鐸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看來以后得規(guī)定下去,面見公主時,所有人都要露出真容。殿下對安全的思量非常周全?!?/br> 容珂頓了頓,說:“其實,我是覺得這身衣服太丑了。摘下面具好歹能用臉撐著,稍微好點?!?/br> ……蕭景鐸只能說:“殿下說的是?!?/br> 老實講,這是蕭景鐸長這么大頭一次聽到“丑”這種評價。 “對了,你今日來什么事?” 他忍不住想嘆氣:“殿下,你是不是忘了你還中毒在身?” 容珂“哦”了一聲:“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事。” 容珂伸出手腕,熟門熟路地讓蕭景鐸診脈。蕭景鐸坐到容珂對面,隔著桌子給容珂按脈,容珂問:“這幾日可有人懷疑你的身份?” “有人來朝我打探,我一概推到重傷上面,只說當天我直接就回府了,對后來發(fā)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嗯,這幾天你便避一避風頭吧,你先待在府里養(yǎng)傷,有事時我會另外交代你。” “我怎么覺得,需要養(yǎng)傷的人不是我?!?/br> 容珂卻搖搖頭:“宮里那一攤子爛事還多著呢,朝廷上這群人也要壓住,而且銀梟衛(wèi)現(xiàn)在還亂糟糟的,若想長久用下去,總是要建立規(guī)矩,傳遞消息和辨認身份就是個難題?!?/br> “若是害怕泄露,不妨用暗語傳遞消息?!笔捑拌I思索后,仔細地給容珂出主意,容珂聽了半響,突然問:“你一邊說話一邊把脈,準嗎?” 蕭景鐸說的正認真,聽到容珂這句不由梗了梗,抬頭道:“殿下你講點道理,是你先問我的。” “我就說藥為什么那么苦,你怕不是挾怨在心,故意的吧?” 蕭景鐸寫藥方寫到一半,聽了這句話立刻提筆去改前面的藥。容珂笑著伸手去捂:“你住手!” …… 這場大雪終于停了,天氣漸漸轉暖,受災北方諸州也逐步恢復了秩序。 而朝堂上,隨著春回大地,政局也發(fā)生著巨大的變化。 銀梟衛(wèi)越來越頻繁地出入宮廷,無論前朝后宮,容珂身后總是少不了這些黑衣守衛(wèi),他們的銀色面具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變化,一只手永遠虛虛握在刀上,一眼望去,駭人至極。 而朝堂對這群人的排斥也越來越高漲,他們的身份藏在暗處,面具之下指不定是什么人,而一旦帶上面具,他們就是橫行無忌的銀梟衛(wèi),一封封密報經他們之手出現(xiàn)在朝堂上,還可以深入宮廷直接進諫,簡直叫人防不勝防。 三月的某一天,銀梟衛(wèi)突然全體換了衣服,雖然還是一樣的黑衣,但是衣擺袖口卻加了銀色的花紋,乍一看沒什么改動,但遠遠看去,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而且仔細看這些紋路,可以明顯辨別出不同來。資深的老臣一看這套衣服就和家中子侄嘆氣:“那些花紋繁復有度,顯然是內部區(qū)別身份用的。我原以為乾寧只是一時興起,然而現(xiàn)在銀梟衛(wèi)內部的等級越來越鮮明,照這樣發(fā)展下去,他們日后遲早發(fā)展成一個龐然大物?!?/br> 兩儀殿內,李統(tǒng)領正在給容珂稟報事情。他袖口的紋路最是繁復,衣口和腰身的細節(jié)上也做了改動,銀色的花紋盤桓在黑色的布料上,貴重又冷然,將整個人勾勒的挺拔有力,氣宇軒昂。李統(tǒng)領換上這套衣服后渾身別扭,不習慣極了,但是公主讓換,他只能遵從命令,還勒令所有人都換上新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