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小廝跑得飛快，不過一盞茶時間，就看見他嬉皮笑臉地從里頭出來的，身后還跟著位年長的mama。

    一頭灰發(fā)打成個發(fā)髻，一絲不亂地攏著，腦后獨獨插著一對老翠簪子，上著一件青灰鑲領(lǐng)艾綠同色紋樣刺繡對襟長褙子，老竹色滾白邊偏襟對眉立領(lǐng)襖子，底下配一條白底配淡青繡片馬面裙。

    年約四十，眼眉間還依稀可以看出往日清秀模樣，不過眼下都叫一付嚴(yán)厲的神情替代了。

    “怎好叫齊姑娘在這種腌臜的地方站著？”mama一出來便狠狠呵斥了門口的家人：“這些小販又是怎么回事？什么時候程府后門成了菜市口了？！”

    貨郎們灰溜溜地抬起各人的擔(dān)子，不出聲地遁了，吃食攤也無聲無息推起小車，三十六計走為上。

    家人們這才敢上前回話：“回業(yè)mama的話，今兒是他，”隨便推了其中一人出來：“生辰好日子，小的們這才叫了些小買賣人過來，想挑些好貨送他，也算大家一場的心意?！?/br>
    業(yè)mama冷笑：“你們幾個猴崽子，三日不上緊箍咒皮就發(fā)癢！還生辰好日子？可別忘了，賣身契都在我手里收著呢，上頭可都清清楚楚記下各人生辰八字的！”

    家人們瞬間灰了臉。

    珍娘不出聲地在旁看著，心里大約明白這個mama的身份了，于是趁沒人開口，自己方上前來端端地施了個禮，半含笑半莊正地開口道：“這位mama好！”

    業(yè)mama早看見珍娘在門首了，不過開頭提一句后再故意冷著她，見她主動上來問候，態(tài)度又不卑不亢的，少不得也微微浮出一絲笑來：“齊姑娘好！可是怠慢姑娘了。不過這些人整日懶散懈怠，看見了不收拾也是不中用的?！闭f著，便拿目光盯住了珍娘。

    珍娘只笑了笑，沒接話。

    家人們松了口氣。

    業(yè)mama心里的弦緊了一緊。

    她本以為珍娘一定會附和自己，這樣一上來便得罪了門口的家人，珍娘以后來往一定就不會方便自如。

    沒想到這丫頭竟沒接她這一茬，倒叫她白費(fèi)了一番心機(jī)。

    看來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主兒！

    業(yè)mama重新打疊起百般精神，笑著攜起珍娘的手來：“姑娘請進(jìn)來吧，夫人正等著呢！”

    珍娘道聲有勞，嫋嫋然跟上前去。

    繞過二門首一座碩大的紫檀架子大理石的插屏后，走上綠油油的抄手游廊，業(yè)mama叫珍娘小心臺階，趁機(jī)看了她的鞋一眼。

    見是青緞遍地金云頭白綾高底鞋，又是天足，業(yè)mama由不得心里偷偷笑了一下，嘴上倒沒說什么。

    珍娘早看出對方有意無意地，眼光只是在自己身上打轉(zhuǎn)，又見她看了自己的腳卻沒說話，心里就有些明白。

    大家閨秀才纏足呢，自己一個農(nóng)女，要做活要生存下去，自然是天足。

    想到這個，珍娘不由得望天而雙手合十：幸好穿到個農(nóng)女身上！老天有眼！菩薩顯靈！若給我這樣一個天性自由的人安上一對小腳。。。

    想到這兒，珍娘便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zhàn)。

    業(yè)mama錯會其意，還當(dāng)她是看見府中陳設(shè)美景而心生敬意，便半真半假地道：“其實這里大半是上任巡撫留下的，夫人本看不入眼，不過住下的時間尚短，要收拾整理也只好慢慢來了?！?/br>
    珍娘本沒留心這些的，聽見她這樣說，出于禮貌，只得故意做出張望的樣子：見廂廡游廊，軒峻壯麗，不似一般江南園林般小巧精致，倒甚有北地遺風(fēng)。

    她前世哪里沒玩過見過？拿她當(dāng)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那還真是打錯了算盤。

    于是珍娘順嘴夸了幾句，不走心的。

    業(yè)mama是塊老姜，自然聽得出來，嘴角便狠狠向下一撇，不過到底也沒再說什么。

    珍娘正好落個耳根清靜。

    二人一路無話，過一個東西的穿堂，向南大廳之后，儀門內(nèi)大院落，上面五間大正房，兩邊廂房鹿頂耳房鉆山，四通八達(dá)，軒昂壯麗。

    院里滿目盡是碧杜、紅蘭、翠苔、綠蘚，甚為幽雅，業(yè)mama斜眼看著珍娘：“我們夫人說，，后宅需得一洗繁華之氣，姑娘覺得如何呢？”

    珍娘連說八個好字，又堆出自己力所能及做出的最可愛的笑：“夫人可以惠質(zhì)蘭心?！?/br>
    正文 第139章你想要什么？！

    也許是因為珍娘的笑容實在可愛，這一回合她算是過關(guān)了，因業(yè)mama臉上雖不笑，可眼里卻有些滿意了。

    走到薔薇架下，珍娘見上頭開滿了香花，爛若晴霞，紅香粉膩，由不得多看了一眼。

    “齊姑娘，你也喜歡這花不成？”

    珍娘忽然聽得耳邊傳來一聲柔和的問詢，腦子里飛快搜尋出，這就是程夫人的聲音！

    “給夫人請安！”珍娘回身就當(dāng)院里跪了下去，恭敬地道：“夫人近來可好么？”

    只聽得一陣衣裳綷粲聲，并細(xì)碎的鞋履聲之后，珍娘眼前忽然伸出一只白膩細(xì)滑的手，扶住了她的臂膀。

    “這么多禮做什么？快起來說話！”程夫人笑瞇瞇，輕輕地拉了下珍娘的衣袖：“快起來吧?！?/br>
    珍娘依言起來，這才發(fā)覺，程夫人今日竟盛裝打扮了一番：上著一件五彩滾邊玄色底子彩鳳牡丹刺繡鑲領(lǐng)大紅主調(diào)五色織金緞面立領(lǐng)衫子，底下白底花卉刺繡鑲邊馬面裙，外罩一件吉祥紋樣鑲邊淺粉暗花底子五彩纏枝花卉刺繡緞面圓領(lǐng)褙子，紫羅遍地金高底鞋小巧巧不到三寸。

    頭上珠翠滿盈，金纍絲釵，翠梅花鈿兒珠子，箍兒金籠墜子全套帶著，臉上還施著厚厚一層脂粉，粉面朱唇的，看起來倒減了幾歲年紀(jì)似的。

    “夫人這是，要出門么？”珍娘試探地問了一句：“怕是，我來得不巧了？”

    程夫人微笑擺手：“哪里是出門？家常我也是如此。姑娘還年輕，還不明白這個道理。若一個人整日只是邋遢不凈，那就連份好精氣神也沒有了！家里下人看著，也不像樣。再說女人生來在世，最要緊的是什么？不就是這些個精致玩意么？”

    說著，伸出搽得紅艷艷的纖纖玉指，向頭上成套的宮妝頭面，指了一指。

    恕我不能茍同！

    珍娘在心里吐了個舌頭，不過面上，還是笑嘻嘻的，沒有流露出反對的意思。

    程夫人攜手珍娘，親自領(lǐng)著她進(jìn)了內(nèi)室，又讓她坐在一張八仙桌旁，又叫丁香上茶。

    珍娘推讓不止：“夫人何等身份，如此讓我，著實折煞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