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游廊處花草叢生，上頭人是看不清的，不然何必要問呢？

    卻沒想到，山上的程廉早將一切收進(jìn)眼里，所謂問話，不過尋個由頭，好讓自己現(xiàn)身得不那么突兀罷了。

    業(yè)mama雖是低著頭的，可眼角余光還是看見一裘紺青色身影，慢慢由山上下來，又款款步近自己和珍娘的身邊，由不得的，在心里長長嘆了口氣。

    夫人的話果然沒錯，老爺這幾日雖明著沒過問飯莊子的事，可心里怕卻是處處留意的?，F(xiàn)在這個時辰，按往常的慣例，他該在外書房看來往書信的，可偏生他卻在園子里出現(xiàn)了，且不偏不倚，正好在去往夫人正房的途中出現(xiàn)。。。

    其中意味，業(yè)mama竟不敢深想。

    程廉踱步下來，走上游廊，嘴里呵呵地笑著：“原來是業(yè)mama。哦這位是誰？”

    珍娘忙低頭上前來，恭敬地行了個禮：“給程老爺請安！”

    程廉裝作打量來人，其實他早看明是珍娘，卻依舊將目光上下游走在她周身：群青蘭草紋樣鑲領(lǐng)淡青交領(lǐng)上襦，蔚藍(lán)綢面偏襟對眉立領(lǐng)襖子，銀白綢面細(xì)褶裙。

    都是程夫人的衣裳，珍娘本來上門來跟她商量著辦事，穿出來好叫對方歡喜的。

    沒想到，倒先亮了程廉的眼。

    見老爺不住看著珍娘，業(yè)mama有些沉不住氣，遂裝作被花氣襲擊，打了個噴嚏：“啊欠！”

    聲音洪大，程廉聽見，由不得皺了下眉頭，于是看了業(yè)mama一眼，淡淡地道：“早說這些花香得俗氣，早該拔了好?！?/br>
    然后目光投射到珍娘身上，立刻又變得柔和下來：“齊姑娘怎么來了？前幾日我還聽干果海味的錢掌柜提到你呢，說是難得的人材，可惜在鄉(xiāng)下屈就了?！?/br>
    珍娘垂首斂袖，正色回道：“那是老爺們過譽了，其實小女子并無大志向，能做到現(xiàn)在這樣，已是極托夫人洪福了?！?/br>
    將夫人二字，在口中咬得極重。

    程廉面色隱有不快，不過尚未到端肅的地位，仍舊是風(fēng)和日麗的微笑著：“今天過來，想是為了城里飯莊子的事吧？”

    珍娘尖蔥蔥十支春筍抱在胸前，又再行了個禮：“多謝老爺，多謝夫人，讓小女子得此機會，一展宏圖，總是希望不辜負(fù)二位重托就是了?！?/br>
    程廉點頭，以手拂須，豐姿灑落地笑回：“既看得中你，自然是你天生有些好處，總之相信你就是了?！?/br>
    業(yè)mama聽這話里好似有雙關(guān)意思，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瞥了程廉一眼，不過后者倒是光明正大地微笑，并無隱晦不可告人之感。

    珍娘不說話，卻慢慢將雙腳在地上換了個位置，站得乏了似的。

    業(yè)mama立刻抓住這個機會，上前來陪笑對程廉道：“夫人只怕等急了，姑娘這里光站著也累，老爺可還有話？”

    程廉面無表情地掃了她一眼：“既然如此，就去吧，也別讓夫人久等了，她性子是急的?！?/br>
    業(yè)mama心里猶如被壓上塊巨石，既不得勁，又沉甸甸的，再不好多說什么，拉著珍娘道了個不是，向游廊深處走開了。

    正文 第169章指桑罵槐

    走進(jìn)程夫人院里，珍娘一眼就看出有些不同：上次來那一叢茂密的花架子哪兒去了？十幾株明顯是剛剛種下去榴花，繁盛地擠在一處，紅霞閃爍，流火欲燃，間有幾種黃白及瑪瑙等色，相間而開。

    “mama走了這半天，夫人都等急了！”丁香一身紫衣，坐在游廊上，看見有人進(jìn)來，忙不迭上前來打起竹簾：“快進(jìn)去吧！”

    業(yè)mama冷冷看她一眼，不發(fā)一言走上臺階，向里伸手：“姑娘請！”

    話音未落，程夫人出現(xiàn)在門口，臉上笑盈盈地，不動聲色將業(yè)mama的手壓了下去：“我干女兒呢？快進(jìn)來！”

    珍娘打眼一看，程夫人今日又是盛裝：大紅撒花綢面底子繡雙飛彩鳳立領(lǐng)衫子，翠藍(lán)色夾琥珀色刺繡鑲邊馬面裙，頭上整套的紅珊瑚頭面，半陰半晦地閃出幽光。

    “干娘！”珍娘櫻唇半啟，笑靨微開，笑孜孜的上前行禮，這才從懷里掏出一只青瓷小罐：“沒好東西帶給干娘，知道您是什么都有的，不過這點子香糖梅子姜，是我自造的，生津潤喉，這個天吃倒對胃的很，因此帶來給干娘過口，干娘別嫌棄就好了?！?/br>
    程夫人親自接過，轉(zhuǎn)個手又到了業(yè)mama手中：“還是我干女兒疼我！你的手藝我知道，打燈籠還沒處買去，怎么會嫌棄？”

    說話就拉起珍娘的手來：“進(jìn)來說話！”

    坐定后待丫鬟奉過一輪茶后，程夫人端著粉彩細(xì)瓷茶碗，眼光在屋里打了個圈，最后越過碗沿，落在了對面的珍娘身上：“這衣服你穿，真再合適不過，說句心底話，比我當(dāng)年還好些?！?/br>
    珍娘忙起身連說三個不敢，心想這套虛詞不知還要說到幾時？

    不如從自己開始，開門見山說正事，自己可沒那個閑工夫跟她打牙混事。

    “夫人，”珍娘放下茶碗，滿臉誠切：“干娘！女兒有句話憋著一直沒敢說，怕夫人誤會我不知好歹。。。”

    程夫人哦了一句，目光變得專注起來。

    珍娘知道，走到這一步，不該說不應(yīng)當(dāng)說，也只好說了。

    “飯館我去看了，是再好也沒有了，”珍娘將手貼在胸口，抬眸看著程夫人，靈動的眼眸倏地盯住對方幽深的雙瞳：“我知道，夫人一定花費了不少心力?！?/br>
    丁香冷哼一聲：“你知道什么？一句話抵得上夫人幾日的辛勞么？只會撿現(xiàn)成的！”

    程夫人看了業(yè)mama一眼，后者會意，上去就賞了丁香一個耳光，打得她后退不迭。

    “主子們說話，有你多嘴的地兒？是不是看芙蓉放出來了，你就等著進(jìn)去填倉了？”

    丁香捂著臉要哭，不敢出聲，只好哽咽著抽達(dá)達(dá)的。

    程夫人厭惡地看著她：“一個芙蓉，一個她，跟我多年還是這樣，看來是我太寬了，倒不如重新提拔幾個新人上來的好！打發(fā)了她兩個，眼前也清凈些！”

    丁香猛地抬頭，錯愕和驚悚布滿她的臉龐，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夫人饒命，夫人不要啊！我以后再不敢亂說亂行了，夫人不要??！”

    說著撲到程夫人腳下，緊緊抱住對方雙腿，磕頭如搗蒜，哀求不止。

    程夫人連眼皮也不撩一下：“業(yè)mama，將人拖走！看著就生氣！一點兒規(guī)矩也不懂，一點兒好歹也不惜，平日我多疼她們？全當(dāng)喂了狗！”

    珍娘默默站在一旁，看著這場雙簧。

    丁香是個倒霉的，誰讓她這個時候不會做人，偏要出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