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搖搖頭，道：“沒什么事，太太不用擔心。”

    不知為何，陸初總覺得，小伍今天的聲音似乎比昨天還要沙啞幾分，并不像他原有的音色，可他原有的音色應該是什么樣，陸初一時也說不上來。

    “太太，快上車吧，雨要飄過來了?！毙∥橐娝簧宪?，出聲提醒了一句。

    下一瞬，果然有些雨霧飄了過來，糊在臉上黏黏潮潮的，格外得不舒服。

    陸初皺緊眉心，摸到座位坐進車里。

    小伍合上車門，車窗玻璃映出他漆黑的雙眸，沉邃如墨。

    劉嫂拿著陸初的包急步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道：“太太忘記拿包了。”

    小伍朝她頷了頷首，拿過陸初的包，轉(zhuǎn)身上了車。

    車門震顫，陸初皺眉聽著車子啟動的聲音，隱隱感覺自己好像什么東西忘了帶，但又想不起來，直到小伍把她的包遞了過來，她才恍然大悟。

    “我最近記性真是越來越差了，特地放在手邊也忘了拿了，謝謝你啊，小伍?！标懗踅舆^包，自嘲了一句。

    “應該的。”小伍握著方向盤的手收緊，他一邊緩緩駛動車子一邊安慰她：“我聽說懷孕的女人記性大多會變差，太太不必過分介懷?！?/br>
    陸初笑笑，沒有說話，但她心底卻清楚，她記性變差，并不僅僅是因為懷孕的關系，而更大的原因是她腦袋里的瘤。

    但不知道宋哲宣跟小伍說了多少，她也不想多提。

    而剛才那句話，也有試探的意思，如果小伍追問緣由，反而會讓陸初心生疑竇，但他的隨口一句安慰，卻是讓陸初安了心。

    車窗外被雨糊得看不清楚，陸初問：“后面有沒有人跟著？”

    小伍往后視鏡里看了一眼，道：“有兩輛車。”

    陸初：“能暫時擺脫他們嗎？”

    “可以，太太坐好了?！?/br>
    小伍說完，陸初就感覺車子猛地一加速，拐過幾個路口后，車速才漸漸緩了下來。

    “甩掉了？”她問。

    “嗯。”

    “哲宣哥有跟你說過，我要去哪家醫(yī)院？”

    “有的太太，差不多再過十幾分鐘就可以到協(xié)誠醫(yī)院了?！?/br>
    陸初點了點頭，把頭扭向窗外，視野本該白茫茫的一片，在她眼底卻是一片暗沉的灰白色。

    ……

    “陸小姐，你病情加劇的程度比我預想中還要嚴重，不能再拖了?！痹?jīng)陸瀾星的主治醫(yī)生王志和此刻正耐心地勸說著陸初，“你當初發(fā)現(xiàn)腦瘤時最佳的選擇應該是中止妊娠及時做手術，可是你選擇了繼續(xù)妊娠，懷孕本身就會加重身體負擔，你現(xiàn)在視力嚴重惡化，說明瘤體已經(jīng)壓迫到了視覺神經(jīng)，再不做手術，怕是會造成不可逆的影響?！?/br>
    “您的意思是我有可能會失明嗎？”陸初聲線微微顫抖著，她握了握手指，問：“我的眼睛還能堅持多久？”

    王志和：“抱歉，恕我無法給出一個準確的時限，我只能告知你會發(fā)生的可能性?！?/br>
    陸初低頭沉默了一會，又問：“失明后，接下來是……什么？”

    “如果任由瘤體長大，壓迫到腦部的神經(jīng)，也有可能造成身體部分失去知覺，也就是偏癱?！?/br>
    王志和的話語就好像給陸初當頭澆了一盆冰水，讓她瞬間手腳發(fā)涼，她囁嚅著問：“如果我現(xiàn)在住院呢？”

    “住院的話，可以隨時監(jiān)測病情控制，會相對好些，但是最根本的解決方法還是手術?！?/br>
    陸初咬唇不說話，王志和看著她嘆了口氣，也不催促，無疑，這對誰來說，都是個艱難的選擇。

    王志和從醫(yī)多年，可唯獨對面前的這個小女印象深刻，他記得當初陸初得知自己母親得了腦瘤藥石無醫(yī)時，并沒有像其他患者家屬一樣嚎啕大哭，她呆怔了良久后，很平靜地接受現(xiàn)實，只問他陸瀾星還有多少日子能活。

    在他這里得到答案后，她極有禮貌地和他道謝后便離開了，但從那天開始到陸瀾星去世的那日，王志和便總能看到陸初的影子，有時候看到她從外面買來病人愛吃的東西，有時候是看到她在給病人細心喂食，有時候是看到她詢問護士如何能讓病人睡得舒服一些？

    可縱使有陸初如此細致入微的照顧，陸瀾星還是沒能撐過一周，清醒的時間更是寥寥可數(shù)，陸瀾星死后，他偶爾還能聽到其他醫(yī)生護士在討論當初的305床的患者家屬十分堅強，據(jù)說，就連陸瀾星死的時候，陸初都沒掉過一滴眼淚。

    可誰能想到，世事變化無常，不過一年多的時間，當初的患者家屬竟然也會變成患者？

    王志和對面前的女孩，除了醫(yī)生對患者的憐憫外，不免還多了幾分另外的憐惜。

    “王醫(yī)生，雖然你一直勸我做手術，但其實貴院并沒有辦法做我的手術，又或者說是不敢做，不是嗎？”原本沉默不語的陸初突然出聲，那對顏色偏淺的眼睛靜靜看著王志和。

    她的眼睛分明無法對焦，可王志和卻莫名被他瞧出幾分窘迫之感，因為陸初說對了，他的確沒有把握接陸初這臺手術，且不說手術復雜，更何況她還有妊娠這一特殊的情況。

    陸初見王志和不答話，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個隱約的猜測，“王醫(yī)生，在我來這里之前，是不是有人來找過你？”

    王志和皺了皺眉，沉聲道：“誠如你所說，你這臺手術我的把握確實不大，但是我剛才給予的都是最中肯的建議，以你目前的情況，最好還是考慮找一家有能力的醫(yī)院盡快實施手術治療?！?/br>
    “好的，我明白了，多謝您了?！标懗醴鲋雷泳従徠鹕恚巴踽t(yī)生，剛才無意冒犯，對不住。”

    王志和擺擺手，低低嘆了口氣。

    看著陸初從診室出來，小伍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太太，當心?！?/br>
    陸初眼皮子顫了顫，沒有拒絕他的攙扶。

    小伍擔憂地問：“太太，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醫(yī)生怎么說？”

    陸初伸手在他的手上拍了拍，道：“醫(yī)生說挺好的，你別跟哲宣哥多說，不然他會擔心的?！?/br>
    小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