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花原本真沒想那么多。

    她原本還以為, 是不是石頭偷懶跑哪兒玩去了，他有時會跑出去跟一幫同學(xué)皮；或者，三個人只是因為什么事臨時分開一下。

    你說安亮單獨跟福妞在一起, 還拉著她？她真沒往別處想啊。他們幾個孩子從小就認(rèn)識, 從福妞八歲, 石頭七歲, 安亮就經(jīng)常一手領(lǐng)著福妞, 一手領(lǐng)著小石頭，安亮那時候十二歲吧，三個孩子一起上學(xué), 一起放學(xué)回家，還一起打過群架……

    不可否認(rèn), 田大花在男女感情方面還是有點遲鈍。

    田大花過后自己總結(jié)反思了一下，那就是，太大意了，太信任了, 把敵人當(dāng)自己人了。

    所以她此刻想, 小石頭說了謊話。這小子干嗎要撒謊，她遇到安亮和福妞的地方離圖書館不遠, 可能人家那兩個是真去圖書館看書了, 石頭這小子跑哪兒去了？

    既然要瞞著大人, 恐怕沒干什么好事，不是跑去玩了，就是跑去皮了。田大花對自家兒子多少還是了解的, 這孩子在她面前聽話懂事，妥妥的老實孩子，可出了家門，七八歲就敢跟人家打群架，你說他能多老實？

    田大花別的不怕，怕這孩子半大不小的年紀(jì)，萬一跑去哪兒跟人學(xué)壞了。

    她正想好好審問一番，福妞扶著老奶奶進來了，安亮收完了衣服，也進來幫著石頭端飯、發(fā)筷子，這小子是完全不把他們家當(dāng)別人家了。

    一家人好好坐下來吃飯呢，他們家一向注意吃飯的氣氛，忙一天安生吃個飯，不會在飯桌上責(zé)罵孩子，所以田大花也就暫時作罷了。

    吃過飯，慣例是一家人出去散步納涼，安亮牽著小平安，福妞扶著老奶奶，姜守良也跟在后頭，慢慢悠悠出了門。

    田大花給姜茂松使了個眼色，同時叫了一聲：“石頭。”

    “媽，什么事??？”

    “你等一下?！碧锎蠡ń懈ｆに麄?，“你們先走，我們這就來?！?/br>
    姜茂松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看到石頭有些心虛的樣子，便猜到是不是石頭犯了什么錯了。

    夫妻兩個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一向配合默契，保持著高度一致，因此姜茂松拉了張椅子坐下來，看著石頭，目光里那意思，你小子淘了什么氣了？趕緊自己認(rèn)錯。

    田大花慢條斯理去外頭折了根楊樹枝，用手捋掉樹葉，在手上敲了兩下試試力度，轉(zhuǎn)身回來。

    “石頭，你自己說還是揍一頓再說？”

    “媽！”石頭縮脖子，十七歲的半大小伙子了，高中都讀完了呢，對mama嚇唬小孩那一套很有點兒無語無奈，可是沒法子，這個家里誰也不敢跟mama對抗，什么套路管用就行啊。

    “媽，我沒干啥壞事啊?！?/br>
    “沒干啥壞事？”田大花問，“你再給我說一遍，今天都干啥了？你跟安亮和小姑姑，一整天都沒分開過？”

    “……”石頭眼角看看旁邊板著臉的姜茂松，再看看田大花，表面上還算鎮(zhèn)定，卻分明縮了下脖子。

    “石頭我可告訴你，你想好了再說。你翅膀硬了是吧，就敢跟mama撒謊？”田大花坐在椅子上，把右手里的樹枝敲打著左手掌心，語帶警告，“敢跟我撒謊，你想好了，我今天碰巧可看見了。”

    “媽……”石頭期期艾艾地叫了一聲，摸摸鼻子，撓撓頭，又動了動肩膀，各種心虛糾結(jié)的小動作。

    “媽什么媽！”

    田大花也不跟他廢話，啪地一樹枝抽過去，打在石頭屁股上。

    這么大人了還被打屁股，看著石頭那個懊惱可憐的小表情，姜茂松憋不住想笑，不過面上可半點沒顯露出來。

    他知道自家這兒子雖然沒表面上那么老實，可絕不是個學(xué)壞的孩子，可跟父母撒謊這毛病不能慣，就故意板著臉，訓(xùn)斥道：“石頭，老實承認(rèn)錯誤，看你把mama氣的。”

    “媽，爸，我……我真的什么也沒干。”石頭一聽田大花看見了，心說完了，反正是看見了，于是也就顧不得為好朋友仗義了，趕緊交代道：“我真的一整天都在圖書館看書，安亮還專門給我找了幾本重要的復(fù)習(xí)資料，叫我好好看。至于安亮和小姑姑去哪兒了……我哪兒知道啊，他們又不用考大學(xué)，他們都已經(jīng)是大學(xué)生了，他們在圖書館翻了一會兒書就出去玩了，反正……你不是都看到了嗎。”

    兒子看了一天的書？田大花把樹枝一抽，又給他屁股來了一下，質(zhì)問道：“那為什么要撒謊？”

    “……安亮不讓說唄?！?/br>
    安亮不讓說？田大花仍舊遲鈍地消化了一下，心里一頓，猛然警醒過來，旁邊姜茂松則反應(yīng)更快，一把奪過她手里的樹枝，站起來就給了石頭一下，這次抽的半邊肩膀。

    “姜明遠！”姜茂松叫著他的全名重重告誡，拿樹枝指著石頭的腦門，“你給我說清楚！安亮帶著你小姑姑干什么去了？”

    石頭：“……”

    為什么挨打的總是他？看著爸媽那臉色，石頭也不敢仗義了，吞吞吐吐就全都交代了。

    田大花可真沒想到，審兒子撒謊卻審出這么個隱情來。這三個人，還真關(guān)系挺鐵的啊，這事情石頭都能給安亮打掩護。

    三個人出去，他自己在圖書館用功，劉安亮和福妞也可能呆上一上午，也可能就一會兒，就帶著福妞一起出去玩了。

    安亮原本以為可以送福妞去首都大學(xué)報到，兩人還能好好的相處一路，可沒想到讓姜茂松給否了，眼看著福妞就要開學(xué)了，安亮自己也要去部隊報道了，兩人這一分開至少半年見不著啊。

    因此，安亮也就格外珍惜剩下不多的相處機會，想多跟福妞呆在一起，旅行回來這段時間，他經(jīng)常帶著福妞兩人悄悄出去玩，小男小女的小秘密活動。

    其實這個年代，年輕人真的也干不了什么，就是一起逛逛公園，去城郊爬爬山看看河，壓壓人少的馬路，聊天說話啊什么的。

    田大花認(rèn)真反思，安亮來了以后她和姜茂松都滿心喜歡，全當(dāng)自家孩子養(yǎng)，沒想到來個引“郎”入室啊。她和姜茂松每天都忙，他去部隊她上班，在這方面真的也不是多么敏感的人，對安亮那小子充滿了信任，結(jié)果呢？

    家里倒是還有個人精的老奶奶，可奶奶都已經(jīng)八十四歲了，除了散步也不出門，而安亮和福妞他們又不怎么呆在家里，這么一來，妥妥的引“郎”入室，哎，只怪?jǐn)橙颂苹恕?/br>
    “他們……是不是上次出遠門旅行開始的？”姜茂松黑著臉問。

    “也不是?！笔^吞吞吐吐，被田大花用力一瞪，趕緊立正站好，索性也不掙扎抵抗了，就全抖落了。

    “他們不是一直都很好嗎，自從安亮走了，我們?nèi)齻€就一直寫信，有時還互相寄東西，你們不也都知道嗎，你們還鼓勵呢。尤其這幾年，安亮給小姑姑寫信就越來越多了，給她寫三封信，都未必給我寫一封，安亮不是對小姑姑一直都很好的嗎……”

    青梅竹馬，水到渠成的事兒，哪還用專門開始。石頭說著，忍不住異想天開地抱怨：“你說安亮要是也多給我寫信，多鼓勵鼓勵我，說不定我今年也考上大學(xué)了呢。”

    合著石頭早就心知肚明，就是把他們兩個大人瞞住了。

    “媽，安亮和小姑姑……他們就是一起出去玩了，他們別的也沒啥?！?/br>
    還沒啥？姜茂松氣得手上樹枝一揚，眼睛用力一瞪，石頭嚇得忙說：“安亮都說了，他們不談戀愛，真的，也不是非得要背著你們干什么，小姑姑還得上大學(xué)呢，等小姑姑大學(xué)畢業(yè)后再說，再主動跟你們坦白?！?/br>
    聽聽，聽聽，這都什么話呀！

    姜茂松氣得一張臉全都黑了，手上樹枝一揚，啪地又給石頭來了一下，指著他罵道：“姜明遠，你還當(dāng)上內(nèi)jian了是吧？整天囑咐你護著小姑姑，護著小姑姑，你倒好，你還幫著安亮，你可真夠仗義的。你這就是個……叛徒，漢jian?！?/br>
    “笨貨！”田大花也跟著罵，“你也不想想，你還以為跟安亮好哥們呢，福妞是你小姑姑！”

    石頭默默無語，反正這件事他最虧，虧大了，爸媽揍他，回頭安亮說不定還怪他出賣，兩頭吃力不討好。

    ☆☆☆☆☆☆☆☆

    當(dāng)天晚上，等安亮陪著奶奶散步一回來，姜茂松就黑著臉把他趕了出去——姜茂松把他丟到部隊營房去了。

    就在眼皮子底下呢，自家水嫩的小白菜都讓豬拱了，哪能再把個偷白菜的豬留在家里？

    姜茂松黑著臉，什么也沒說，就叫安亮收拾行李，說要提前送他去部隊生活。然后姜茂松一個電話把張二柱叫來了。

    “看見沒？還認(rèn)得嗎？”姜茂松指著安亮問張二柱。

    張二柱這幾年又升一級，已經(jīng)升到基層連隊的連長了，來了后先是一本正經(jīng)地立正，敬禮，然后看看安亮笑道：“當(dāng)然認(rèn)得，這不是咱們老師長家的安亮嗎，前幾天我還遇見說過話呢，今年軍校畢業(yè)了吧，高材生，聽說要分配來我們部隊了？”

    “對。”姜茂松說，“分給你們連了，你趕緊把他領(lǐng)走，我可交給你了，新兵蛋子，你領(lǐng)回去給我好好訓(xùn)練，可不許讓他閑著。”

    第76章 驢脾氣

    其實安亮散步一回來, 立刻就發(fā)現(xiàn)氣氛不對了，然后姜茂松就板著臉告訴他，提前送他體驗基層部隊生活, 別的什么話也沒說, 就把他丟給張二柱了。

    安亮跟小石頭交換了個眼色, 眸光閃了閃, 安撫地看了福妞一眼, 也不掙扎也不多問，也沒辯解一句，就老老實實跟著張二柱走了。

    “大嫂……”福妞弱弱地叫了一聲, 分明帶著些不安。

    田大花看看她，文靜乖巧的小姑娘家, 臉皮又薄，眼下也不好多說什么，就吩咐道：“福妞，安亮去基層部隊是為他好, 你不用管他, 你去睡吧，這幾天把要帶的行李準(zhǔn)備準(zhǔn)備, 讓你大哥送你去大學(xué)報到?！?/br>
    “嗯?！备ｆc點頭, 走到門口又遲疑地回頭, “大嫂，那……我去睡了。”

    “對，你去沖個澡睡覺?！碧锎蠡ㄕf, “休息好了養(yǎng)足精神，好去上大學(xué)。“

    石頭趁機央求：“媽，那……我也去睡了？”

    “你等一下?！碧锎蠡粗ｆこ鋈チ耍傻裳蹖κ^低聲責(zé)罵：“你還想睡覺？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你剛才跟安亮打什么眼色呢？”

    “沒有啊?！笔^叫屈，被姜茂松黑臉一瞪，又低頭委屈地嘀咕：“您又不是不知道，安亮那個人，比鬼還精?！?/br>
    比鬼還精的劉安亮，哪能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他比鬼還精，你就蠢死了是吧？”姜茂松下意識的伸手就想去摸樹枝，才想起來剛才奶奶和安亮他們散步回來，為了不鬧出動靜，他已經(jīng)把樹枝放到不起眼的角落去了。

    “石頭，這個事情，不許你再說，安亮和福妞問你也不許說?！?/br>
    姜茂松一琢磨，自家福妞是個十八歲的姑娘家，還是剛考上的大學(xué)生，安亮又是剛從軍校畢業(yè)的學(xué)員，下到部隊，按照慣例起碼也是從副連級做起，這兩個人，必須堅決、果斷、徹底地給他們摘開了，消除影響。

    這年頭，男女問題是大問題，男女關(guān)系還是比較謹(jǐn)慎的，所謂自由戀愛也都是名正言順地經(jīng)過別人介紹，或者正經(jīng)確定了關(guān)系。

    可這兩人呢？大學(xué)生規(guī)定不準(zhǔn)談戀愛，新分來的年輕軍官，人還沒到部隊呢就在駐地談上戀愛了，女方還是個在校大學(xué)生，都還沒畢業(yè)，這什么影響？影響出去了，對兩個人可都不好。

    估計這兩個年輕人自己也是明白這些的，他們倆眼下沒法正式確定關(guān)系，才悄悄瞞著家里人，大約就是想來個地下的純純小戀愛，真像石頭說的那樣，打算著等福妞大學(xué)畢業(yè)了再跟家里坦白。

    先不說將來怎么樣，安亮這小子從來就不呆，更不會沒腦子的沖動，大約也實在是情難自抑，福妞要去首都上大學(xué)了，一去四年，四年啊，離那么遠，他又不在身邊，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誰知道會不會有強勁的情敵追求者？安亮愿意等，可如果福妞在大學(xué)里有了別的異性朋友怎么辦？

    所以，安亮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早早的先把兩人心意定下來再說。

    從安亮的立場出發(fā)，這絕對最符合他的利益，可作為福妞的兄嫂，田大花和姜茂松可不覺得贊同。

    換句話說，得趕緊給他掐斷了。

    而且還要掐地有技巧有水平，要不動聲色地，不為人知地，不聲不響地，悄無聲息地給他掐斷，一定要堅決果斷。先把安亮往部隊一關(guān)，過幾天開了學(xué)，再把福妞往首都的大學(xué)一送，都給我老老實實的。

    至于以后……什么以后？哪來的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石頭，你給我記著，以后再有此類的事情發(fā)生，我揍不死你?！苯?。

    “我怎么生了你這么笨的兒子！”田大花。

    田大花當(dāng)時就覺著，這個石頭怎么就這么笨啊，這事情也敢?guī)椭擦?，胳膊肘往外拐，分不清是非啊?/br>
    她是真沒想到，石頭對感情方面雖然還懵懂，卻對這件事情不是笨，這小混蛋分明就是樂見其成。

    “爸，媽，他們……”石頭猶豫，遲疑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說，“他們兩個不是挺好的嗎，安亮對小姑姑真的很好，小姑姑也十八歲了，她要是不上大學(xué)，都夠法定結(jié)婚年齡了，他們又不是小孩子，這個事情，你們……能不能別硬攔著？”

    “你懂什么！”姜茂松拍桌子。田大花告誡地瞪了他一眼，提醒他，別那么大動靜，福妞還在家里呢，就在那邊屋里。

    姜茂松忍了忍，壓下音量說：“石頭，你小孩子家家的，你就別管了，以后有事不許再瞞著爸媽，聽到?jīng)]？”

    “爸，不就是說他們差了輩分嗎？”石頭倔勁兒也上來了，他出賣了好哥們，他總該給好哥們爭取一下，“爸，媽，咱們兩家既不是一個姓，也不是什么親戚關(guān)系，其實也不存在什么真正的輩分?！?/br>
    “嗬?！碧锎蠡ㄈ滩蛔⌒α艘幌抡f，“輩分不是問題，那你就沒想想，他們要是真在一塊兒，你管安亮叫什么？兩家大人怎么稱呼？見面都不好說話了?！?/br>
    “總不能因為我要管安亮叫什么，就硬要拆散他們吧？”石頭反問，“安亮哪里不好了？我就算不懂我也知道，安亮跟小姑姑，挺相配的，他對小姑姑從小就好，一直就對小姑姑特別好，小姑姑也特別相信他，小姑姑人長得好看，在學(xué)校里都不愿意跟別的男生說話，可她就相信安亮。”

    田大花沉默了一下，板臉罵道：“你小孩子懂什么？反正這事情不許你再說，滾回去睡覺?！?/br>
    石頭只好轉(zhuǎn)身出去，一邊肚子里腹誹：看見沒？大人就是這樣，講理講不過你了，她就跟你來硬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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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茂松和田大花兩人討論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