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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公子病在線閱讀 - 第85節(jié)

第85節(jié)

    面對她那頗有些欲蓋彌彰的氣勢洶洶,葉鳳歌半點沒怕,還皮皮斜睨她一眼:“我都自脫師門了,哪來醫(yī)家弟子的cao守?”

    妙逢時被噎得一哽,沒好氣地拿食指在她額角戳了一下:“那也不能瞎打聽。你是自脫師門了,可你師父我還沒有呢!”

    葉鳳歌垂下脖頸,狡黠低聲:“能讓師父在京中逗留近半年的病人,想來也不脫‘心病’二字。我是因著這半年傅凜的癥狀大有好轉(zhuǎn),有些心得想與師父說道說道,這才想問問那位病人的情形,或許能幫上些忙?!?/br>
    妙逢時在她頭頂拍了拍,沒好氣地哼笑:“可把你機(jī)靈壞了?。∫f就說,別想著套我話就是了?!?/br>
    “師門的成例,總講究讓心病患者盡量遠(yuǎn)離人群靜養(yǎng),避開能讓其產(chǎn)生巨大心緒起伏的人或事,”葉鳳歌抬頭看向她,“可這半年,隨著傅凜慢慢走出這宅子,慢慢接觸更多的人和事,他心緒漸漸舒朗和緩,已有許久沒再出現(xiàn)瀕臨失控的情況了?!?/br>
    甚至,方才他直面傅雁回,也沒有到躁怒不能自制的地步。

    妙逢時鄭重地點點頭:“冬日里來時我就察覺這點了。你漸漸不當(dāng)他是病人,只與他尋常相處,這對他倒像是很好的導(dǎo)引。再加之與你定情后,他心生更多的責(zé)任與擔(dān)當(dāng),自會希望自己盡快成為強(qiáng)大、可靠之人。”

    臨川城試炮一事讓他聲名大噪,開春后又傳來沅城水師大捷的消息。在裴瀝文的推波助瀾下,如今的傅五公子已頗得外間認(rèn)可推崇。

    再加之有孔明鈺這樣術(shù)業(yè)專精的伙伴加入他的小工坊,與他一道將銅芯鐵的難題攻克……

    “我總覺得,這類患者最需要的或許并非靜養(yǎng),”葉鳳歌躊躇地看了師父一眼,見她頷首鼓勵,才大著膽子說下去,“是等閑卻溫和的陪伴,有一個可使他全神貫注去付出的目標(biāo),以及來自旁人的肯定認(rèn)可?!?/br>
    “咱們師門的成例都過于保守,就像洪水來了只想法子堵,實則堵不如疏,”妙逢時若有所感地摸著下巴,喃聲自語,“與其讓他們自行決定要不要走出心中那道墻,不如先替他們將那道墻推了?”

    “我覺得是,”葉鳳歌歪著頭回想了一下,又補(bǔ)充道,“還有,或許不能嬌貴養(yǎng)著不動。冬日里師父建議他試著跟閔肅練點拳腳,原本只是想幫他疏導(dǎo)寒癥??晌仪浦源蛩咳栈ㄉ习雮€時辰舒展拳腳,似乎對紓解心中郁結(jié)也有些許助益?!?/br>
    葉鳳歌所說的這些,大體上與妙逢時這些年的探索嘗試的方向是一致的,因此妙逢時并未輕視她的這番言論,鄭重地拍了拍她肩以示認(rèn)可。

    須臾后,妙逢時忽地如夢初醒:“不是,你已卸下侍藥者的職責(zé),怎么還這么偷偷摸摸盯著他窺視?不怕他知道了以后同你鬧脾氣???”

    畢竟大縉風(fēng)氣自來如此,有心病者多半諱疾忌醫(yī),就怕別人以為自己是瘋子。若是知曉親近之人就在旁窺視著自己的一念一動,通常都是會翻臉的。

    以往妙手一脈的藥門弟子被派在外時大都小心翼翼,從不敢讓病人知道自己肩負(fù)著旁觀與記錄的職責(zé),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

    “我才沒有偷偷摸摸,”葉鳳歌笑著皺了皺鼻子,“他都知道的。我也同他說過,若再見到師父,就會把這些事跟師父細(xì)細(xì)說了,這樣倘將來有與他近似的病例,也好有個參照,或許能幫上忙?!?/br>
    “他竟同意你將他的情況轉(zhuǎn)述給我做醫(yī)例?”

    “同意的。”葉鳳歌肯定地點點頭,突然想起什么,兩頰紅透骨。

    妙逢時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扶額低嘆:“看來是使了美人計?!?/br>
    第八十七章

    兩位宣旨官并未透露陛下召見傅凜的具體事由,只說陛下知他與葉鳳歌焦不離孟,也知他的隨身護(hù)衛(wèi)閔肅向來不離他左近,特允葉鳳歌及閔肅隨行同去,并讓他帶齊原本要給趙通看的東西。

    其實只要陛下允準(zhǔn)葉鳳歌同行,傅凜便再無旁的要求與疑問,甚至懶得追問陛下為何連閔肅這號家伙的存在都了如指掌。

    他稍稍斟酌片刻,心道若是用銅芯鐵現(xiàn)鑄船用銅炮運(yùn)上京去那也太傻了,便決定帶上孔明鈺及自家小工坊內(nèi)兩名技藝純屬的匠人即可。

    三月初一,傅凜與葉鳳歌上了儀仗車隊的馬車,帶著孔明鈺與兩名匠人,與進(jìn)京赴任的傅淳一道啟程。

    不過,傅淳這邊也多了個出乎意料的隨行者。

    “傅準(zhǔn)?你跟著三堂姐做什么?”傅凜詫異。

    “我不是想跟著三堂姐,是想跟著你,”傅準(zhǔn)垂下眼簾,嗓音卻堅定,“大哥,我說過,今后會護(hù)著你的?!?/br>
    傅凜恍然大悟。

    想是傅準(zhǔn)知道了前幾日傅雁回到桐山胡鬧的事,怕她在路上再下什么絆子,便將自己做為兄長的護(hù)身符來了。

    雖傅雁回對傅凜這個長子不像話得很,可待次子傅準(zhǔn)倒還有幾分為人母的心軟。

    有傅準(zhǔn)隨行,想必她多少會有所忌憚,倒也省卻許多麻煩與波折。

    傅凜拍了拍弟弟稍顯單薄的肩,沉聲輕笑:“承情。大哥多謝你?!?/br>
    他這難得外顯的溫情,惹得傅準(zhǔn)當(dāng)場淚下,抱著他就痛哭失聲。

    “傅淳!把這哭包拎走!趕緊拎走!”傅凜手忙腳亂地將這個哭包弟弟從自己身上扒拉開,滿臉嫌棄。

    已坐在馬車內(nèi)的葉鳳歌從車窗處支出腦袋,從頭到尾都只笑吟吟望著這一幕,半點也沒有要下來幫忙的意思。

    將傅準(zhǔn)趕到后頭那輛馬車去后,傅凜嘟嘟囔囔地上來,才一坐下就展臂將葉鳳歌撈進(jìn)懷中,沒好氣地捏來揉去。

    “他怎么那么能哭?真叫人嫌棄?!?/br>
    葉鳳歌笑倒在他懷里:“別裝了,他有心護(hù)著你,你明明就很開懷的。”

    “誰稀罕他護(hù)著了?”傅凜顴骨微紅,別扭地伸手捂住她明亮的笑眸。

    薄唇不受制地?zé)o聲高揚(yáng)。

    上蒼待他總算不薄,雖給了個不知為何不待見他的母親,卻又悄悄補(bǔ)給他許多。

    他這此生雖稱不上盡善盡美,卻也值得他來這人間走一遭。

    ****

    三月十四傍晚,儀仗車隊趕在城門下鑰之前進(jìn)了京城,一行人被安置在少府名下的官驛落腳。

    一連趕了半個月的路,眾人盡皆疲乏,當(dāng)下也沒什么心思領(lǐng)略京中夜間繁華,只在官驛中隨意用了晚飯便各自回房歇息。

    戌時,葉鳳歌聽得有人叩門,便放下手中的閑書,拖沓著步子去應(yīng)。

    “就知道是你,”她將門拉開一道縫后,沒好氣地覷著門外的傅凜,“不許……”

    話還沒說完,傅凜已勢不可擋地推門而入,在她的小聲驚呼中將她打橫抱起進(jìn)了內(nèi)間。

    趕在葉鳳歌開口趕人之前,他滿臉委屈地嘀咕著將她放到床榻上:“我認(rèn)床,睡不著?!?/br>
    說完,他自覺跟著上了榻,一把將人圈在懷里就不撒手了。

    葉鳳歌捏緊粉拳在他肩上捶了一記,紅著臉無奈笑嗔:“既是認(rèn)床,那我這張床跟你也不熟??!”

    “可你跟我熟啊?!备祫C理直氣壯地將臉藏進(jìn)她披散的發(fā)間,得意偷笑。

    兩人膩來膩去纏斗半晌,葉鳳歌沒能如愿將這沒臉沒皮的家伙趕走,反倒鬧得困意襲來。

    “算了,懶得理你,”葉鳳歌隱了個呵欠,自暴自棄地窩在他懷里,嗓音含糊,“要睡就睡,不許胡鬧?!?/br>
    傅凜低聲壞笑:“我本來也沒打算做什么??赡氵@么一說……”

    葉鳳歌腦中警鈴大作,立刻泥鰍似地溜出他的懷抱,瞪了眼直往后躲。

    “警告你啊,這里可沒人能偷偷幫你洗床單的!”

    ****

    隔日傅淳就去了任上,而傅凜一行則繼續(xù)在少府官驛等待內(nèi)城傳召。

    傅準(zhǔn)到底是個半大小子,頭回進(jìn)京自不免好奇,便躍躍欲試想要出去玩。

    傅凜正與孔明鈺趁空對著圖紙最演算,對所有細(xì)節(jié)進(jìn)行最后的推敲與稽核。傅準(zhǔn)倒也機(jī)靈,知道這時若直接跑到兄長面前說想出去玩,那是妥妥要碰一鼻子灰的。

    于是便先去找了葉鳳歌。

    葉鳳歌閑著無事,在官驛的花園涼亭里看閑書。

    她本是個不太愛動彈的懶人性子,可見傅準(zhǔn)可憐兮兮地哀求,便心軟點了頭,與他一道去找傅凜。

    “你和明鈺接著忙,我領(lǐng)他出去就行的?!比~鳳歌笑道。

    傅凜還沒說話,孔明鈺倒是先將手中炭筆一扔,興致勃勃跑過來挽住葉鳳歌:“出去玩不帶我?那不合適的?!?/br>
    其實她與傅凜眼下所做的演算在之前這個月里早不知算過多少次,也用等比縮微模子做過多次實證,眼下再算也只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

    她是個于正事之外頗有玩心的姑娘,初次進(jìn)京自也和傅準(zhǔn)一樣對京師繁華充滿好奇。

    “一起去吧。”傅凜見狀,起身走過去,冷冷瞪著孔明鈺纏在葉鳳歌臂間的手。

    孔明鈺被他瞪得心頭發(fā)毛,趕忙放手,笑著對一旁那個呆愣的傅準(zhǔn)做了個鬼臉。

    她到桐山都快半年了,對傅凜這種“只要有人靠近葉鳳歌,他就立刻變成護(hù)食小狼”的模樣已見慣不驚。

    可憐傅準(zhǔn)沒太見識過這種場景,總覺眼前這個大哥和自己想象中那個“英明睿智、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相去甚遠(yuǎn)——

    卻又莫名讓傅準(zhǔn)覺得更親近了幾分。

    孔明鈺拉著傅準(zhǔn)走在前頭,兩人雀躍得恨不得邊走邊蹦,手舞足蹈地議論著要出去吃什么玩什么,熱絡(luò)得很。

    葉鳳歌與傅凜并肩走在他倆后頭,十指交握,慢慢悠悠地跟著。

    一行人才繞過影壁,迎面就遇見個著青衫常服的中年男子,身后只帶了一名隨從。

    有官驛的低階屬官模樣的人亦步亦趨跟在青衫男子身側(cè),神色有些忐忑:“左相這是……”

    那青衫男子并未答話,不經(jīng)意間抬眸望了過來,當(dāng)即腳下一滯,愣在當(dāng)場。

    走在前頭的傅準(zhǔn)與孔明鈺也愣得一動不動,半晌后才齊刷刷扭臉看向身后的傅凜,又回頭再去看看那青衫男子,最終雙雙無言,默默相攜讓到一旁。

    沒了傅準(zhǔn)與孔明鈺在前頭遮擋,葉鳳歌與傅凜這才完全清楚地看到青衫男子的長相。

    那男子看上去年歲約莫四十有余,身形修長,面龐清癯,墨玉般的雙目湛湛如炬,眉心有道淺淺褶皺,似是常年勞心費(fèi)神留下的痕跡。

    雖是一身素簡青衫,卻又像是周身有光華流轉(zhuǎn),道不盡的清貴雅正、端方自持。

    他的氣質(zhì)偏暖,似三月春陽和煦宜人,與傅凜那動不動就像周身裹霜挾雪般的冷然截然不同。

    可若細(xì)細(xì)比對五官,他與傅凜分明就是同個模子倒出來的。

    都不必誰來介紹引薦,葉鳳歌幾乎是立刻就明了了他的身份。

    左相趙玠。

    葉鳳歌無聲一嘆,原來是他。

    她又暗暗將趙玠審視一番后,心中忍不住感慨:能讓眼高于頂?shù)母笛慊剞饤壖沂?、門第,義無反顧締結(jié)姻緣的人,也合該就是這般風(fēng)彩卓然的模樣。

    怔在原地打量傅凜良久后,趙玠薄唇輕顫,語帶哽咽:“能……和你談?wù)剢??單獨談?wù)??!?/br>
    他既沒有自報名號,也沒有詢問傅凜身份。

    對著一張與自己年輕時相差不遠(yuǎn)的臉,無論再說什么,似乎都是矯情廢話。

    血緣的傳承,真是這世間最最奇妙的東西。

    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看著傅凜,眼睛都不眨,似乎怕一錯開眼,就漏掉了某個寶貴瞬間。

    傅凜僵在原地沒動,握住葉鳳歌的手不自知地緊了緊。

    屏息等了半晌也不見他出聲,趙玠聲氣愈加和軟,近乎懇求:“不會耽誤你太久。”

    葉鳳歌于心不忍,晃了晃與傅凜交握的手,見他僵硬地扭頭看過來,才小聲道:“我陪傅準(zhǔn)和明鈺出去玩,你自己在這里,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