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顏頓了一會(huì)兒，繼續(xù)輕聲說，“她的確是成功了，祛除了我身體里飲下的劇毒，將我的三魂七魄都招了回來，但也就是因?yàn)閷⑽业幕昶侵匦履壅辛嘶貋?，我的意識也隨之復(fù)生了，自然就沖破了他的禁錮，知道了他在做什么？”

    天不絕和安十七聽到此處，心中齊齊又是提緊。

    果然，花顏繼續(xù)輕聲說，“我惱恨他為我聚魂，阻我隨懷玉入九泉之路，但我又沒有法子，而他知道我魂魄聚齊，大喜，但又怕我醒來后念著懷玉再赴死，于是，就對我用了毀靈術(shù)，要?dú)Я宋矣洃?。我不想?fù)生，更不想忘了懷玉，所以，在他用毀靈術(shù)時(shí)，我發(fā)狠地對自己用了魂咒，不求復(fù)生，哪怕覆滅，也要生生世世記得他?！?/br>
    天不絕和安十七驚駭不已，沒想到，她身上魂咒的由來原來是有這樣的內(nèi)情。

    花顏又笑起來，笑中含淚，“魂咒是我自己給自己下的，只有我最知道，魂咒無解，因?yàn)椋蚁轮鋾r(shí)，下的就是永世無解，所以，你們都知道了，我在沒踏進(jìn)溫泉宮的禁地，沒激發(fā)記憶想起來這些事情時(shí)，心里便認(rèn)定魂咒無解，那也是因?yàn)?，我雖忘了，但感知仍在。所以，如今做什么，都是徒勞無功的，魂咒就是無解，且永世無解?！?/br>
    天不絕和安十七聞言心中齊齊生起絕望來，一時(shí)都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花顏閉上眼睛，低聲說，“我沒想到四百年后，我會(huì)遇上云遲……”

    是啊，她是真的沒想到四百年后她會(huì)遇上云遲，也沒想到她會(huì)愛上云遲。

    四百年前她不悔的要生生世世記住懷玉的決定，下得果斷決然，是半絲沒給太祖云舒留余地，也是半絲沒給自己留余地，她彼時(shí)根本就沒想過四百年后，她的天定姻緣是云遲。

    四百年滄海桑田，懷玉早已經(jīng)成了她靈魂里印刻之深化不去的存在，她的魂咒也是一個(gè)永世無解消弭不去的存在，可是偏偏，她如今所求與四百年前所求背道而馳，她想和云遲天成地久長長久久，她想忘了懷玉……

    自己種的因果，反而回頭餐食的是她自己。

    就在她碰觸了那冰棺，碰觸了那牌位，碰觸了那兩本古籍，她開通了塵封的靈識，恍然記起時(shí)，那一刻，站在他身邊的云遲不知道，她當(dāng)時(shí)平靜的外表下是怎樣的心情。

    大夢一場后，是可悲還是可笑，算得上是造化弄人了。

    都說前世因有今世果，她面對這因果，只有無奈和無力。

    天不絕到底是年長，驚駭恍然過后，深吸了一口氣，問，“還是不準(zhǔn)備告訴太子殿下？”

    花顏搖頭，輕聲說，“告訴他什么呢？魂咒永世無解是我自己給自己下的，五年是我的命，他愛我之深，若是得知，是毀了他。我不想毀了他。便就這樣吧。”

    天不絕也覺得云遲若是因花顏而毀，實(shí)在可惜，南楚四百年了，到如今，這江山已經(jīng)走到了一個(gè)砍上，表面上看著是風(fēng)平浪靜，但有心人都知道，若再不整治官場朝綱史治民生，那么，南楚也許就會(huì)從現(xiàn)在起走下坡路。

    云遲身為太子，看這南楚江山比誰都看得明白，而花顏?zhàn)孕【陀螝v天下混跡市井百姓中，也更看得明白。

    云遲是南楚江山轉(zhuǎn)折的一顆明星，他有才華有本事，胸中有乾坤，腹中有丘壑，若他依照自己的志向，一定可以讓南楚江山再延續(xù)四百年，那么，在千秋史冊上，便是他真正的豐功偉績。

    安十七此時(shí)難受得不行，知道這件事兒，比找不到魂咒是誰下的更讓他難以接受，他看著花顏，哽聲問，“少主，要告訴公子嗎？公子近來一直在云霧山?！?/br>
    花顏點(diǎn)頭，輕聲說，“告訴哥哥吧！傳信給十三，讓他回臨安，親口告訴哥哥，讓他別費(fèi)心再找了，趕緊和秋月給我生個(gè)大侄子，我想在有生之年，抱上侄子?！?/br>
    安十七眼睛發(fā)紅，“今日出了皇宮后，我便去找十三哥?！?/br>
    花顏“嗯”了一聲，將籃子伸手夠下來，扔給安十七，“你們倆閑著也是閑著，趕緊幫我采桂花，待云遲回來之前，最好采摘滿了?！?/br>
    安十七接住籃子，默默地去另一顆樹上采摘桂花。

    天不絕深深地嘆了口氣，也跟著安十七去了。

    花顏躺在樹干上，御花園靜靜的，依稀可以聽見遠(yuǎn)處溫泉宮禁地的方向傳來的喧鬧聲。

    云遲隨著王公公折返回了溫泉宮的禁地，此時(shí)整個(gè)溫泉宮籠罩在火光中，熊熊的火焰沖天，已經(jīng)救無可救。

    皇宮的侍衛(wèi)們提著水桶，盡管知道無用，但依舊依照皇帝太后的吩咐在滅火。

    皇帝和太后被人簇?fù)碇驹谧钸h(yuǎn)處，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皇帝的臉色焦急得發(fā)白。二人見到云遲走來，都齊齊地向他看來。

    云遲面色平靜，看了一眼被熊熊大火包圍的溫泉宮，火光映紅了天空，距離得遠(yuǎn)都覺得烤得慌，他想著里面的那兩幅畫和那兩身衣服應(yīng)該此時(shí)都燒毀了。

    花顏沒有半絲的舍不得，讓他的心里好受些通暢些。

    花顏這是用這種方式，在毀滅四百年前的一切，也讓他清楚的感知到她待他的愛重之心，她拿自己的記憶沒辦法的同時(shí)，舍不得委屈他。

    他盯著大火熊熊燃燒的溫泉宮看了一會(huì)兒，開口沉聲吩咐，“所有人都撤下！不必救了?！?/br>
    小忠子揚(yáng)聲高喊，“傳太子殿下命令，所有人都撤下，不必救了！”

    他這一聲喊出，所有人果然都齊齊停下撤退，呼啦啦地退到了遠(yuǎn)處。

    皇帝蹙眉，白著臉看著云遲，“都撤下做什么？為什么不救了？那里面有太祖爺?shù)墓腔液团莆?！?/br>
    云遲淡淡道，“父皇，青天白日，這一處禁地?zé)o風(fēng)自燃，也許就是太祖爺在天上示警也說不定，如今既然已經(jīng)救無可救了，何必徒勞無功再救？”

    皇帝一愣。

    云遲轉(zhuǎn)過頭，寡淡地說，“四百年了，這一處禁地，這樣毀了，也沒什么不好。我們后世子孫，也不必代代帝王都跟扎著一根刺一般，想踏足，又謹(jǐn)遵祖訓(xùn)不敢了。”

    皇帝看著云遲寡淡的俊顏，一時(shí)間沒了話。

    太后認(rèn)真地打量了云遲一眼，看著熊熊大火滅都滅不掉地吞噬溫泉宮，沉默片刻，說，“罷了，既然救不了，那只能這樣了?！闭f完，她對身邊的周嬤嬤吩咐，“扶我回宮吧?！?/br>
    周嬤嬤點(diǎn)頭，扶著太后，轉(zhuǎn)身離開。

    太后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問云遲，“太子妃呢？聽說你們一早就進(jìn)宮了，怎么未曾見著她？”

    提到花顏，云遲眉目暖了暖，溫聲說，“皇宮的桂花開得正好，她想吃新鮮的現(xiàn)做的桂花糕，今日休沐不早朝，孫兒陪太子妃進(jìn)宮采摘桂花，她如今正在御花園?！?/br>
    太后點(diǎn)點(diǎn)頭，笑著說，“摘桂花這種事兒，奴才們多的事兒，怎么還勞動(dòng)你們倆親自動(dòng)手？”

    云遲淡笑，“親自動(dòng)手不失為一種樂趣，興許她還想親自做桂花糕呢?！?/br>
    太后好笑，“倒也是，她是絲毫沒有半絲太子妃的尊貴架子，咱們皇家最缺的就是尋常夫妻，你們能這樣在放下朝事兒和身份時(shí)過尋常的日子，倒也好。”

    云遲頷首，“正是。”

    太后不再多言，由周嬤嬤扶著回了寧和宮。

    太后一走，皇帝盯著云遲，沉聲道，“你跟朕來。”話落，對王公公等人擺手，“你們都不準(zhǔn)跟著。”

    王公公等人齊齊應(yīng)是，都后退了幾步。

    皇帝離開原地，向御花園方向走去，云遲抬步跟在皇帝身后。

    走出很遠(yuǎn)，無人之處，皇帝回轉(zhuǎn)身，瞪著云遲，臉色陰沉，“你跟朕說實(shí)話，禁地著火，與你有沒有關(guān)系？別糊弄朕！你是朕的兒子。”

    云遲看著皇帝，他顯然在壓制著怒氣，皇帝雖弱，對南楚江山近年來愈發(fā)有心無力，但并不糊涂。他既然被問到，也不隱瞞，誠然地點(diǎn)頭，“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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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一更）

    皇帝見云遲承認(rèn)，險(xiǎn)些氣得背過氣去，他伸手指著云遲，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他是怎么也沒料到，云遲會(huì)對禁地動(dòng)手。那是太祖爺封鎖的禁地，四百年來，無人敢去踏足碰觸。

    若是沒有太祖爺打下這江山基業(yè)，沒有他傳位，便沒有他們這一支坐享江山的后世子孫。

    每一代帝王不是不好奇，只不過都壓制著這好奇之心不去踏足探究，人人心中都敬重太祖爺，自然不會(huì)去闖入打擾他為自己選的安息之地。

    而云遲，他卻這般一把火就給毀了。

    他臉色難看地咳嗽起來，一時(shí)間，咳嗽得劇烈，有止不住之勢。

    云遲上前一步，輕拍皇帝后背。

    皇帝氣急，揮手打開他的手，罵道，“你個(gè)逆子！大不孝?！?/br>
    云遲見他還能罵他，這咳嗽也沒什么事兒，索性便站在一旁看著他，淡聲道，“父皇罵得對，兒臣是逆子，是不孝，您消消氣?！?/br>
    皇帝被氣笑，震怒地說，“你讓朕怎么消氣？那是我們的祖宗，你竟然敢滅祖，你……”

    他想罵云遲更狠的話，但看著他一副寡淡的模樣，一時(shí)堵在嘴邊，罵不出來了，他氣恨地瞪著云遲，“理由！你給朕個(gè)理由！”

    云遲搖頭，“沒有理由。”

    皇帝騰地怒火更甚，“你少糊弄朕，別以為你長大了，朕治不了你了。今日若是你不說出理由，朕絕不饒你?！痹捖?，他發(fā)狠地說，“朕就不信花顏不知道，難道你讓朕去問她？”

    云遲抿唇，沉默半晌，淡聲道，“父皇何必非要問呢？我只告訴您，溫泉宮的冰棺我派人送去后梁皇陵了，太祖爺?shù)墓腔蚁蛔?，我暫且命人安置在了東宮，擇日入葬皇陵?！痹捖洌粗实?，“難道父皇想太祖爺永世都待在溫泉宮那冰棺的腳底下？您還是別問了，我只不過是做了我們歷代皇室子孫不敢做的事情罷了?！?/br>
    皇帝冷冷地哼了一聲，對于他這個(gè)說法顯然不買賬，“你是打定主意不告訴朕了？”

    云遲淡淡道，“父皇只需知道，兒臣生來被您封為太子，肩上擔(dān)負(fù)著江山社稷，兒臣不會(huì)做損害江山社稷的事兒就是了。至于其余的，您還是少cao些心，仔細(xì)修身養(yǎng)性，等著抱孫子吧?！?/br>
    皇帝一噎，氣不順地看著云遲，見他一副無論他怎么問，他都不會(huì)告訴的態(tài)度，他梗了半晌，狠狠地揉了揉眉心，泄氣道，“罷了，你自小就有主意，你不說，朕也知道必有理由，朕只想知道，太祖爺?shù)哪且恢О敌l(wèi)，哪里去了？你焚燒了禁地，總不能將他們都?xì)Я恕！?/br>
    云遲淡淡道，“去看守南楚皇陵了?！?/br>
    皇帝皺眉，“南楚皇陵有人看守，用不著他們。”

    云遲無所謂地說，“父皇也說了，總不能也毀了他們，他們效忠太祖爺，前去看守皇陵最好不過。”

    皇帝一時(shí)沒了話，狠狠地?cái)[手，“你……你給朕滾遠(yuǎn)點(diǎn)兒，朕不想看見你?！?/br>
    云遲轉(zhuǎn)身就走，半絲不耽擱，很快就離開了皇帝的視線。

    皇帝無言地看著云遲干脆地離開，前往的是御花園的方向，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去找花顏了。他又氣又恨又無奈，大聲喊，“王德！”

    王公公聽見皇帝氣急敗壞地大喊，匆匆從遠(yuǎn)處跑來，看著臉色不善鐵青一片的帝王，小心翼翼地詢問，“皇上？”

    皇帝深吸一口氣，吩咐，“命人守好了禁地，不準(zhǔn)讓大火波及皇宮別處?！?/br>
    王公公立即應(yīng)聲，“是，皇上放心，奴才一定讓人看好了?！?/br>
    皇帝又吩咐，“若是有人打探消息，就說天干物燥，不知怎地就起火了，想必是天意?！?/br>
    王公公點(diǎn)頭，“是?！?/br>
    皇帝交代完，又咳嗽了兩聲，揉揉眉心，向帝正殿走去。

    王公公連忙招呼人跟上皇帝，自己則趕緊去禁地盯著大火別波及別處。

    云遲回到御花園，便見到花顏躺在樹干上似乎睡著了，那個(gè)籃子還掛在早先他掛的枝干上，天不絕和安十六并排地坐在不遠(yuǎn)處的樹下，百無聊賴地?cái)?shù)螞蟻。

    云遲在不遠(yuǎn)處停住腳步，看著花顏，花葉繁盛間，她容色寧靜安然，他發(fā)現(xiàn)，自從踏進(jìn)溫泉宮的禁地，她似乎又與以前不同了些，眉目間不再籠著無奈和惶然，也沒有了焦躁和焦灼，更不見了沉暗和滄桑的孤寂以及被刻在靈魂深處記憶困頓的不堪以及面對他時(shí)又是心疼又是愧疚的愁苦。

    她如今，這樣看來，是真真正正的安寧和坦然。

    云遲看著花顏，一時(shí)間有些移不開視線。

    天不絕和安十七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既然魂咒已成永世無解的定論，那他們?nèi)缃裎ㄒ荒茏龅木褪亲裾栈佀耄嫠m住此事，當(dāng)做什么也不知道。

    二人見云遲來了，起身對他見禮。

    云遲點(diǎn)點(diǎn)頭，足尖輕點(diǎn)，輕飄飄地落在了花顏躺著的樹上，一眼所見，籃子里已經(jīng)采滿了滿滿的桂花，飄著濃郁的香氣，就連她身上，也染了桂花香。

    他挨著花顏?zhàn)律?，看著她，低低呢喃，“折桂鎖清秋，十里美人香?！?/br>
    花顏小睡了片刻，在云遲來時(shí)，便醒了，只不過沒睜開眼睛，而是在假寐，如今聽到他的話，實(shí)在忍不住，“噗哧”一聲樂了，睜開眼睛，嗔著眸子瞅著他，笑吟吟地說，“太子殿下，您這是在調(diào)戲我還是在調(diào)戲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