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芳敬揣著手，才要領(lǐng)著她出宮去，卻見身側(cè)廊下有一隊人走了來。

    給簇擁在中間為首的一位，生得貌美絕倫，衣著華麗，儀態(tài)萬方，正是王貴妃。

    趙芳敬見貴妃駕到，知道她必是面圣的，便往旁邊退開一步讓她先進殿。

    不料王貴妃走到近旁，含笑看他，又看向養(yǎng)真。

    養(yǎng)真早屈膝行禮，口稱：“參見貴妃娘娘?！?/br>
    “真是知書達理，偏生得又這樣可人?！蓖踬F妃笑吟吟地贊了句，又看向趙芳敬道：“我聽說今兒王爺帶了養(yǎng)真進宮，怎么也不叫這孩子去我那里坐會兒？”

    趙芳敬道：“時候倉促不得方便，多謝娘娘的好意了，就改日罷。”

    王貴妃笑道：“這倒罷了，自打養(yǎng)真回京，往皇后娘娘那邊兒都跑了兩次了，我還以為是嫌棄了我那里呢。”

    趙芳敬笑道：“娘娘說笑了。”

    王貴妃又轉(zhuǎn)頭看著養(yǎng)真，著實地細看了半天：“真是個美人坯子，叫人看了心里就忍不住喜歡。先前皇上曾說要讓她留在宮內(nèi)住著，我還暗暗高興了一陣，以為可以多多相處了呢，可惜竟又不能，好孩子，既然回京了，以后常常進宮到我那里去，好不好？”

    養(yǎng)真規(guī)規(guī)矩矩地說道：“先前是皇后娘娘特傳了我去覲見，所以不好借花獻佛去給娘娘請安，端午那日又因情形狼狽，不便前往，以后定會常常前去給，只怕貴妃娘娘厭煩?！?/br>
    貴妃聽了一怔，繼而握住了養(yǎng)真的手笑道：“這孩子年紀雖小，口齒真真的伶俐可人，不愧人見人愛的，我又怎會厭煩？恨不得你長住在我那里呢！”

    又看向趙芳敬：“怪不得王爺也疼顧的什么似的?！?/br>
    趙芳敬笑道：“她也有些淘氣，只是才見了貴妃，自然不敢露出來?！?/br>
    貴妃笑道：“這孩子很對我的脾氣是真的，我才不怕她淘氣?！?/br>
    說了這句，王貴妃又道：“是了，我聽說皇上要派欽差去南邊賑災，先前似乎選了三殿下，只是皇后娘娘不許，是以我心里有些擔憂……皇上會不會派王爺？”

    趙芳敬道：“方才已經(jīng)說了?！?/br>
    王貴妃皺眉道：“果然是派了王爺？王爺答應(yīng)了？”

    “自然責無旁貸?！?/br>
    王貴妃嘆了聲：“罷了，畢竟是王爺，跟別的人不同……只是疫區(qū)兇險地方，王爺千萬保重才是。”

    當下王貴妃又說幾句，便進殿去了。

    趙芳敬見她離開，這才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等出了宮，要上馬車之時，他習慣地要把養(yǎng)真抱上去，不料養(yǎng)真推他一把，后退一步道：“你真的要去賑災嗎？”

    趙芳敬一怔之下笑道：“已經(jīng)領(lǐng)了旨意了，我本想回去再跟你說，不料貴妃倒是多嘴?！?/br>
    養(yǎng)真眨了眨眼，眼圈卻紅了起來：“若是我不要你去呢？”

    此刻雖然出了宮，但宮門口仍有許多的侍衛(wèi)，且王府車駕足有百人環(huán)繞，趙芳敬溫聲道：“咱們上了車再說。”

    養(yǎng)真見他要來拉自己的手，便用力一撇想要掙脫。

    趙芳敬見她任性起來，微微一笑，反手輕而易舉地握住她的手腕，將養(yǎng)真騰空抱起，不由分說地送到車廂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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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養(yǎng)真連掙扎都來不及，騰云駕霧地就進了車廂里。

    她心中氣惱, 當下轉(zhuǎn)過身去。

    當趙芳敬進來的時候, 便見養(yǎng)真跟面壁似的對著車壁, 顯然是不想面對自己。

    只看背影, 就猜想出她氣鼓鼓的樣子。

    趙芳敬忍不住笑了笑。

    “你就想這樣一路上面壁似的？”趙芳敬問。

    養(yǎng)真雖然聽見，卻仍是置若罔聞。

    趙芳敬含笑說道：“皇上已經(jīng)開了口, 難道我還要縮著頭不去嗎？何況若我不去，難道真的讓三殿下去？他才多大, 沒經(jīng)驗沒閱歷的, 到了那種危險地方……”

    養(yǎng)真聽他說到這里，忍不住道：“你還知道危險？皇后娘娘因為知道危險所以不叫三殿下去, 你知道了還去？”

    趙芳敬見她仍是面對著車壁, 便笑道：“你是在跟我說話呢，還是在跟這輛車說話？”

    養(yǎng)真道：“我不是跟你說笑！”

    趙芳敬本離她一人距離，聽到這里，便靠近過來，拉了拉養(yǎng)真的衣袖。

    養(yǎng)真把袖子往回一扯：“你既然要去就不要理我?！?/br>
    趙芳敬眼中帶笑, 道：“貴妃娘娘才把你夸的天上有地上無的, 怎么這會兒就賭氣起來了？”

    養(yǎng)真哼道：“你也說過，我淘氣起來也是很淘的?！?/br>
    趙芳敬笑道：“原來你是在記恨十三叔說你壞話了？”

    養(yǎng)真哼了聲，握著手不言語。

    趙芳敬見她始終不理自己，便不去拉扯她，只是傾身過來，從側(cè)面探頭看她。

    養(yǎng)真察覺, 便把頭扭了開去。

    趙芳敬嗤地笑了聲，想了想，便往后輕輕地靠在車壁上。

    養(yǎng)真本以為他會百般地跟自己解釋，沒想到等了半天，只聽見外間車轱轆的聲音，趙芳敬竟沒有開口。

    養(yǎng)真大惑不解，忍了半晌，終于忍不住悄悄地轉(zhuǎn)頭想要看看他在做什么。

    誰知一回頭的功夫，就見他半架起右腿，右手搭在膝頭，斜斜地靠在車壁上，微微仰著頭，雙眼卻偏偏地正瞧著她。

    養(yǎng)真沒想到如此，不期然間對上他明澈如秋水的眸色，如給捉了現(xiàn)行一般，她的臉上頓時紅了，才要再回過頭去面壁，已經(jīng)給趙芳敬捉著手拉到跟前。

    養(yǎng)真惱羞成怒，叫道：“放開我！”

    趙芳敬卻并沒有強迫，反而立刻松開了手。

    養(yǎng)真坐定了，想了想，又覺著自己方才的反應(yīng)太過激烈，可是目前又不想再跟他說什么。

    當下只是假裝整理衣襟袖口的，低著頭不言語，卻也沒有再回身面壁了。

    半晌，才聽趙芳敬道：“我知道你是通情達理的孩子，你不叫我去，不過是擔心我的安危罷了?！?/br>
    養(yǎng)真聞言手勢一停，眼睛慢慢地潮潤了。

    趙芳敬道：“但是你仔細想想，假如真的讓別人去，比如曦兒，他毫無經(jīng)驗，自己顧不了自己還是其次，若是不能妥善處置，耽誤了萬千百姓才是大事。養(yǎng)真會忍心看著那千千萬萬的百姓們流離失所嗎？”

    養(yǎng)真咬了咬唇：“你不要跟我說這些?！彼偷驼f了這句，卻的確如趙芳敬所言，是不能忍心的，當下只道：“他們沒有經(jīng)驗，難道你就有經(jīng)驗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養(yǎng)真說不下去，淚卻沖出眼眶，啪啪地掉在自己的袖子上。

    趙芳敬本只是安靜地看著她，直到現(xiàn)在，才伸出手，在她的手腕上輕輕一握。

    養(yǎng)真情不自禁，順著往他身上倒過來，這一靠再也忍不住，便含著淚哽咽說道：“我不想十三叔有事?！?/br>
    趙芳敬嘆了聲：“我知道?！彼h(huán)抱著養(yǎng)真，手在她的背上輕輕地安撫般拍了拍，“你放心，十三叔跟你擔保，我絕不會有事，畢竟你還在京里等著我呢。我自然不會讓養(yǎng)真?zhèn)摹！?/br>
    養(yǎng)真聽到這里，心中已經(jīng)意識到他是去定了的。

    心頭一顫，養(yǎng)真抬頭道：“那我跟十三叔一塊兒去！你帶我一起去。”

    “不行。”趙芳敬一改先前的溫和，口吻有些嚴厲。

    養(yǎng)真眼睜睜地看著他，淚竟流個不停，趙芳敬忙緩和了臉色，想了片刻道：“你是女孩子，年紀又小，跟十三叔不一樣。要是你跟著，十三叔反而要分心照顧你，你若是不跟著我，我自然能全心應(yīng)對。明白嗎？”

    道理她是懂，只是情感上不能接受而已，養(yǎng)真埋頭在他懷中，只管流淚。

    趙芳敬見她哭的發(fā)顫，卻又不肯哭出聲響，便道：“不許再哭了，回頭叫人看見你的眼睛紅腫，還以為宮里出了什么事呢?！?/br>
    養(yǎng)真在他懷中趴了會兒，慢慢地緩過神來：“你什么時候去？”

    趙芳敬道：“皇上說，兩三天后?！?/br>
    養(yǎng)真的身子一顫，又過了半晌才道：“我、我今晚上不回喬家了，去王府里住下?！?/br>
    趙芳敬歪頭看了她一會兒，笑道：“當真？”

    養(yǎng)真點點頭：“可不可以？”

    趙芳敬見她眼角跟臉頰上都沾著淚，便舉手給她拭去，又道：“這當然是好。只不過不許再掉眼淚，叫人看了又以為是我欺負了你?！?/br>
    養(yǎng)真聽了這個忙爬起來，自己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把眼睛跟臉上的淚漬擦拭干凈。

    又把腰間垂著的香囊解下，沾了些許香粉覆在眼角跟臉頰上，把新鮮的淚痕遮住，回頭問趙芳敬：“現(xiàn)在怎么樣？”

    趙芳敬仔細端詳了片刻，養(yǎng)真本就天生麗質(zhì)，膚白勝雪，晶瑩如玉，先前給淚水一沾，更如新荷帶露，清麗非常，這會兒涂了些粉，反而顯得多余，很有些“卻嫌胭脂污顏色”之感。

    趙芳敬卻笑著點頭道：“這樣好多了。以后時常也涂一涂就更好了?！?/br>
    ***

    養(yǎng)真不是那種關(guān)心朝廷政事跟天下大事之人，在她夢里，南邊大汛以及疫病爆發(fā)的時候，她也還在錢家莊上，更加如世外桃源了。

    但就算如此，養(yǎng)真也聽說過“倕州之疫”，有一段時間莊子上也曾人心惶惶，說是南邊的疫情很是厲害，朝廷請了張?zhí)鞄熥龇ㄙc壓，并且派了寧王親臨督查，后又派了六皇子跟七皇子前往賑災。

    寧王還沒到倕州就已經(jīng)病倒了，兩位皇子在后趕到，月余后，七皇子趙能突然也給疫病感染，醫(yī)治無效，倒在了倕州，那一場大瘟疫，死的至少有數(shù)萬人，倕州一帶空了好幾個城池。

    那時候因為養(yǎng)真不在京中，趙芳敬便也“潛心向道”，正在天下各處的名勝之處尋仙覓友，自然不用在宮中領(lǐng)受差事了。

    所以一提起南邊的瘟疫，養(yǎng)真立刻想起了這些，在乾清宮門口聽王貴妃說趙芳敬要去，簡直如同五雷轟頂，無法接受。

    王府自然有人往喬家走了一趟，告訴他們姑娘今晚上在王府歇息，喬家眾人自也無話，只唯唯答應(yīng)而已。

    這邊趙芳敬便陪著養(yǎng)真回了府內(nèi)，又親自送她回到昔日自己的住處。

    養(yǎng)真才進院門，昔日的種種頓時涌上心頭。

    從偏僻的淮縣給趙芳敬帶到京內(nèi)，安置在這屬于自己的院落之中。

    趙芳敬也不懂如何對待一個孩童，幸而王府里還有管事的女人，便命她們只管撿著極好的東西給養(yǎng)真放在房中，所以養(yǎng)真所用之物竟都是上好的。

    養(yǎng)真并不知道公主是個什么樣的待遇，但是毫無疑問，那一段時間她便是給趙芳敬寵在掌心里的公主了。

    假如沒有張?zhí)鞄熌抢霞一餂_出來，節(jié)外生枝，鬧出那許多事情……想必她的一輩子都能如此安逸罷。

    此時此刻養(yǎng)真打量著屋內(nèi)的陳設(shè)種種，竟跟記憶中一模一樣，絲毫沒有變。

    養(yǎng)真定了定神，走到床邊上，俯身把枕頭掀起，卻見枕頭底下放著一個極小的玉墜子，像是一頭玄鳥，卻是極其簡單粗拙的雕琢方式，形狀也不大，只有人的拇指大小，上面系著一根紅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