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老太太沒有看到齊傳軍夫妻的眉眼官司，她激動地抱著他的胳膊流淚：“老三，娘就知道你最孝順，不枉娘最疼你?！?/br>
    “娘您別哭，”齊傳軍一邊給她擦淚，一邊說道，“兒子記著您和爹對兒子的好，兒子給你們養(yǎng)老?！?/br>
    “好好好，娘不哭，娘有你這樣孝順的兒子，就是立馬死了也值了?！?/br>
    “娘可千萬別說死不死的，您還要看著浩浩長大結(jié)婚，還要給他帶重孫，您可要長命百歲才行?！?/br>
    “好好好，就算為了浩浩，娘也要長命百歲?！?/br>
    齊老太太被齊傳軍哄得開心，越說越遠，全然忘了她還有另外兩個兒子，其中一個是她口中沒良心的，但還有一個是一開始就表示不想分家的二兒子齊傳明。

    看著那對母子親熱，齊傳明的臉都扭曲了，他冷笑一聲：“三弟，既然你這么孝順，那二哥就不跟你搶了，爹娘跟你過。這家產(chǎn)嘛，二哥也不坑你，咱們兩房平分?！?/br>
    此話一出，齊傳軍一臉愕然，望著齊傳明欲言又止，齊傳明沉了臉：“怎么，你還想拿大頭？”

    齊傳軍連連搖頭：“二哥，我不是這意思，我是想提醒一句，你是不是忘了大哥？”

    齊傳明臉色一僵，他還真沒想過大哥，大哥一家兩個女兒，還有一個兒子牛根看著也不像是能養(yǎng)大的，在農(nóng)村沒有兒子繼香火的人哪有資格分家產(chǎn)？

    不過，現(xiàn)在牛根還在，他若是敢咒他活不長，不說他大哥，就是他爹都得動手揍他。

    他原本就不同意分家，就因為有牛根在，大哥肯定能分一份家產(chǎn)，到時就算牛根真養(yǎng)不大，大哥到手的家產(chǎn)他就不好再謀劃了，可恨被王淑芬這蠢婆娘壞了他的謀劃，又有虛偽的老三哄得老娘跟他一條心，今日這家是分定了。

    既然要分家，那好處一定要拿足了！

    不過他要是給老三分得少，他娘肯定不依，那就唯有在大哥身上想法子。

    眼珠快速轉(zhuǎn)動，齊傳明扯出笑臉對齊傳宗道歉：“大哥，弟弟剛剛是被氣急了，說錯話了，這家產(chǎn)肯定有大哥一份。不過你也知道，我們二房兒子多，你弟妹以后可能還要生幾個，而爹娘又跟著老三過，就大哥你只有牛根一個兒子，大嫂又不能再生了，你的負(fù)擔(dān)肯定是最輕，這家產(chǎn)分配上……”

    說到這，齊傳明頓住，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齊傳宗胸口起伏，咬著牙問：“你想怎么分？”

    “大哥一分，我和老三各四分半?！饼R傳明快速說出自己的想法，又怕把他哥惹急了，安撫道，“大哥，你別看著給你分的少，但你就牛根一個兒子，以后興國他們幾個一定會照顧牛根，還有悅悅和明明日后說人家也能給你帶來兩筆嫁妝，這可是我這光有兒子的比不了的?！?/br>
    聽到他從小帶大的親弟弟如此無恥的話，齊傳宗一股血沖到頭頂，眼前陣陣發(fā)黑，張開口，嘴唇哆嗦，一個字吐不出來。

    齊悅看到他爹這樣子，嚇得連忙扶住他：“爹你別氣，這家產(chǎn)我們不要，以后我掙錢養(yǎng)你和娘，還有弟妹?！?/br>
    齊傳明雙眼一亮：“大侄女，不要家產(chǎn)的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br>
    他話未說完，一只粗瓷大碗砸過來，驚得慌忙躲閃，但還是被瓷碗砸中了肩膀，疼得他痛呼一聲，氣憤喝問他爹：“爹你干什么？”

    “老子干什么？老子想打死你個混賬玩意！”齊永福起身抄起一張凳子，朝齊傳明打去，“你個混賬玩意，心底沒有半點兄弟情，就惦記著家產(chǎn)，這家里有個屁的財產(chǎn)，就老子身上有幾十斤的骨頭，你是不是也要拆著賣錢？”

    齊傳明被他爹的架勢嚇住，抱頭逃竄：“爹別打了，兒子哪敢拆了您，是您要打死兒子?。‖F(xiàn)在是新社會，老子打死兒子，也是犯法的……”

    “打死你，老子去自首！”齊永福低吼一聲，手中的板凳猛砸了出去——

    “??！”

    第56章四份

    齊傳明被凳子砸中腳背，痛得跳腳慘叫，見他爹還不肯放過去他，單腿跳到他娘身后躲避：“娘你救救兒子，爹這是存心要打死兒子??！”

    齊老太太雖然最疼三兒，但對二兒子也是心疼的，張開手臂護住他，怒視齊永福：“老頭子，你要想打死他，就先打死我！”

    齊永福被氣得臉色發(fā)青：“你就是這樣不分青白地護著他，才讓他變成如今這混賬模樣！”

    “你怨我護著他？你怎么不說你自己不等他出生就跟著紅軍跑了，我若不護著他，你回家時他的墳頭草都長老高了！”齊老太太紅著眼沖齊永福吼道。

    齊永福嘴唇哆嗦，張口咳了起來，咳得他臉色發(fā)紫，直不起腰來，這一變故驚得大家都慌了神，撫背的撫背，倒水的倒水，一片忙亂，但齊永福并沒有因為子女的孝順而停止咳嗦，反倒越咳越重。

    齊老太太這下慌了神，沖過去喊道：“老頭子，你別嚇我，我剛剛胡咧咧，你別生氣，你要教訓(xùn)老二，我讓他給你跪下，只要你消氣?！?/br>
    她一把將齊傳明拽過去，壓著他跪在齊永福身前，但齊永福如今咳得撕心裂肺，哪里顧得上理會這不孝子。

    被擠在外頭的齊悅急了，高聲喊道：“我試試給爺爺止咳，你們讓讓?！?/br>
    她這話一出，她前頭的王淑芬扭頭譏諷：“別人都不行，就你能耐？”

    齊悅此刻顧不上跟王淑芬置氣，只沖齊老太太喊道：“奶奶，我今天看見醫(yī)生給爺爺按xue止咳，你讓我試試吧。”

    原本恨她添亂的齊老太太，聽到這話雙眼一亮：“你說的是真的？你真能給你爺止咳？”

    齊悅只看黃醫(yī)生施展了兩次，大致記得xue位，按xue不僅僅是記住xue位就行的，還要掌握力道，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

    但如今這情形，只要她敢有一點遲疑，齊老太太絕對不讓她接近爺爺，于是她硬著頭皮點頭，齊老太太立時讓大伙給她讓路。

    頭一個讓路就是王淑芬，氣得她嘴都歪了：“她一個毛丫頭看一遍就能學(xué)會按xue，那些醫(yī)生大夫都要失業(yè)了……”

    “你給老娘閉嘴！”齊老太太指著王淑芬鼻子大罵，“你是看不得你爹好是吧？你爹要真有個不好，老娘頭一個找你算賬，第二個就是齊悅，你倆誰也跑不了。”

    她轉(zhuǎn)頭瞪著齊悅，眼神充滿了厭憎和威脅。

    齊悅此刻終于走到爺爺身邊，根本顧不得理會老太太的威脅，她按照記憶先用右手抵住爺爺后背，左手拇指用力按住他胸前某處。

    確認(rèn)自己記得沒錯，但爺爺?shù)目人圆⑽礈p輕，齊悅額上冒出汗水，齊老太太已經(jīng)叫嚷起來：“你到底行不行？”

    齊永福按住了她的手，一邊咳嗦一邊沖她搖頭，示意她不要再做無用功。

    “我再試試?！饼R悅一咬牙，顧不得右手未愈，開始加大力度，鮮血滲透了潔白的紗布，但她沒有停止，只一遍遍按照記憶中黃醫(yī)生的手法給他按xue止咳，好在半分鐘后他的咳嗽聲開始減弱。

    齊悅大松一口氣，把染血的右手背到身后，左手按住了他拇指某處揉捏，又過了一會咳嗽聲徹底止住。

    “停了，真的停了！”

    齊老太太大喜過望，沖過頭擠開齊悅，扶住他問道：“老頭子你現(xiàn)在怎樣？”轉(zhuǎn)頭又沖其他人嚷道，“水呢？快拿水來，怎么這么沒有眼力見？”

    頓時，倒水的倒水，噓寒問暖的也圍過去，齊悅又被擠了出去，她只笑了笑，抹掉額上的汗水，轉(zhuǎn)身朝外走去。

    只是剛走到堂屋門口，就聽到爺爺嘶啞的聲音：“一個個都圍著我干什么？都讓開，讓悅悅過來。”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轉(zhuǎn)向她，神色各異地退散開，露出坐在凳子上的爺爺，他一臉灰敗，虛弱地朝她招手：“悅悅過來?！?/br>
    齊悅鼻頭一酸，“噯”了聲快步走過去蹲在他身前，他朝她說道：“把你右手伸出來給爺爺看看?！?/br>
    “我右手好著呢，不用看?！饼R悅將右手背在身后，笑著回道。

    齊永福沒有強求，只抓住她的左手拍了拍，而后轉(zhuǎn)向眾人開口說道：“分家的事……”

    只是話未說完，就被齊老太太打斷：“老頭子你身體不好，正是要兒女盡孝之時，分什么家？”說完這話，轉(zhuǎn)頭目露威脅掃過三個兒子和兒媳，“你們說是不是？”

    “是，是，娘說得對。”

    “爹，你就安心養(yǎng)病，咱不分家。”

    “爹，您身體要緊，別的事日后再說?！?/br>
    兄弟三人及各自媳婦紛紛表態(tài)，只是有人說得真誠，有人不情不愿，也有人閃爍其詞。

    齊永福一一看在眼里，心底也沒覺得失望，或許是因為心里早已失望透頂，他抬手壓下眾人的聲音，開口道：“我還到讓人伺候床前的地步。這家早晚要分，就今天分了?！?/br>
    最后一句話說得斬釘截鐵，而他一旦決定的事，這家里沒有一個人能讓他改變主意。

    眾人神色各異，唯有王淑芬毫不掩飾地笑出了聲，氣得齊老太太張口罵道：“你個敗家婆娘，你就這么想分家？”

    王淑芬不滿懟回去：“娘，你別光罵我，這家里除了您外，誰不想分家？”反正都要分家了，還不讓她痛痛快快說幾句話？

    齊老太太被氣得臉色發(fā)青，她手指著她要開罵，但被齊永福喝止：“都要分家了，還吵嚷什么？”

    頓了頓，他繼續(xù)道：“至于老二說的家產(chǎn)，是我這做爹的無能，除了你們住的屋子，手里半分錢也沒有，所以也沒什么要分的，就把現(xiàn)有的糧食，做飯的家什，以及盆碗之類的平分做四份，各自領(lǐng)一份就完?！?/br>
    其他人還未從他這番話里醒過神來，齊傳明首先叫了起來：“爹，為什么是四份？你和娘要拿著一份去跟老三過嗎？”

    齊傳軍沉了臉：“二哥，你這話什么意思，難道爹娘空手跟我們?nèi)窟^？”

    “爹娘就兩個人，他們能吃多少？他們拿著四分之一的糧食跟你們過，明擺著是要補貼你們?nèi)?！”齊傳明五官扭曲起來，他怒視齊傳軍，“我知道爹娘疼你，但我也不是后爹后娘養(yǎng)的！”

    “夠了！”齊永福猛一拍桌子，聲音震得齊傳軍與齊傳明縮了脖子，他這才說道，“我們老兩口單獨過，這其中一份歸我們老兩口，你們?nèi)齻€是不是覺得我們老兩口要得太多？”

    此言一出，眾人皆愣住了。

    隨后，齊傳明第一個笑出聲：“只要老三不比我多，我就同意?！?/br>
    被赤裸裸打臉，便是圓滑如齊傳軍也變了臉色，他忍住氣道：“您最是公平不過，兒子沒有意見?！?/br>
    對于老二老三的表態(tài)，齊永福不置可否，目光轉(zhuǎn)向齊傳宗：“老大，你怎么想？”

    一直低頭沉默的齊傳宗聞言抬起頭，望著他爹欲言又止，齊永福蹙眉：“你有話就說，不用藏著掖著?！?/br>
    齊傳宗一咬牙，開口道：“爹，我是老大，您跟我們過吧，我也不需要多分家產(chǎn)?！?/br>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愣住，剛剛似乎所有人都忘了，按照農(nóng)村的習(xí)俗，若是分家，老兩口是要跟著大房過的。也因此，分家之時，大房要比其他幾房分得的家產(chǎn)要多不少。

    但齊傳宗這話里也有著模糊的地方，首先發(fā)現(xiàn)這點的不是齊永福，而是齊老太太，她兩眼冒火瞪著齊傳宗：“老大，你這話的意思是你只要你爹，不要你娘？”

    在農(nóng)村，也不是沒有老兩口分別在兩房兒子處吃住，而這種情況出現(xiàn)，多半是因為老兩口感情不好。

    齊傳宗的情況顯然不是這樣，他看了他娘一眼，而后低下頭道：“兒子知道娘不喜歡兒子這房人，兒子不敢讓娘不高興?！?/br>
    第57章洗洗睡吧

    越是老實的人說話越是直接，齊老太太被大兒子氣得手指發(fā)抖：“你……你個喪良心的，老娘不喜歡你，老娘將你生出來干嘛？你長大了翅膀硬了，連娘也趕了是嗎？”

    “我沒有。”齊傳宗干巴巴解釋一句，再沒有說出一個字。

    齊老太太火氣更大，手指著他罵道：“你有！你個有了媳婦忘了娘的東西，你喪良心了，你忘了當(dāng)年……”

    她習(xí)慣性地要說三十年前那半塊紅薯，但低頭的齊傳宗猛地抬頭望著她，那眼神讓她猛地記起昨日他在她身前跪著說寧愿沒有吃那半塊紅薯的話，齊老太太只覺得眼前發(fā)黑，伸手扶住了一旁的飯桌，嘴唇哆嗦：“好，好，好！你大了，老娘轄制不了你了，你給老娘滾，老娘就算餓死也不吃你這房一口飯！”

    “你胡說什么？”齊永福張口斥了她一句，“老大什么人，你當(dāng)娘的不知道？這么多年來，你哪個兒子有他孝順？如今他寒了心，你不想想自己錯在哪，反在這賭咒發(fā)誓有什么用？”

    齊傳宗聽到他爹為他說話，聽到他一直敬畏的爹為他責(zé)備他娘，一時間，酸甜苦辣全在心底翻騰，他張開口，啞著聲，只喊了一聲“爹”，就再也吐不出一個字，眼淚卻一下子涌了出來。

    但很快他記起，他爹小時候就教他男人流血不流淚，他忙撇過頭，抓起袖子狠抹了一把臉。

    齊永?？吹酱髢鹤踊艔埖仄策^頭，看到他眼角的淚水，心里滯了一下，卻也當(dāng)作沒看見，抬手一揮：“好了，你們各自各日子，不用惦記我和你們娘，她有我管著，餓不死她?！?/br>
    說完，讓齊悅攙扶起他，又交代今日晚了，明日再分糧食與家什，誰要是晚上敢動手腳，直接凈身出戶，只把眾人唬得連連點頭，貓著頭各自回房睡覺。

    只是回房之后，他們是否有嘀咕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齊悅擔(dān)心老爺子的身體，想要看護他卻被他揮開，他虎著臉道：“你爺爺我身體剛著呢，就算真到起不了床還有你奶在，用不著你這孫輩的丫頭伺候?！?/br>
    “我伺候你，誰伺候我？”齊老太太顯然壓火壓得久了，好不容易等到兒子兒媳們都走了，就聽到他這話，她再也忍不住，張口沖他吼道。

    齊永福臉色黑了下來，他看向齊悅：“你回東廂去，我有話跟你奶說。”

    齊悅知道自己留下不好，但又不放心，囑咐他一句不要生氣，這才出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