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裳吃完宵夜，忽然對招財說：“招財，你?把我的荷包都拿來。”

    招財詫異，都這個時辰了，又不用?出門?，娘子看荷包做什么？但明華裳要求，招財也沒有多想，很快就從箱籠里翻出荷包。

    “娘子，都在這里了。”

    明華裳翻翻撿撿，擰眉問：“只有這些嗎？”

    招財小心翼翼問?：“娘子想要什么樣?的？奴婢讓她們再去做?！?/br>
    荷包這種貼身物件不方便從外面買，都是各房女眷自己做的。明華裳不會針線，她的荷包、香囊由身邊丫鬟繡。

    鎮(zhèn)國公府哪怕丫鬟也是在宴會出入慣了的，荷包做的很秀氣雅致，最忌諱用?大紅大黃。明華裳找了一圈，沒找到符合韓將軍要求的紅色荷包。

    韓將軍明確說了考核不歸他管，明華裳不認(rèn)識接頭的人，接頭的人也未必見過她，兩人全靠紅色荷包證明身份。要是紅色用?的少了或者太雅致了，對方?jīng)]看出來可怎么辦？

    這可關(guān)系到她后半輩子的免費飯票，明華裳不敢大意，對招財說：“招財，你?給我?做一個大紅色荷包，不需要裝飾，只要夠大夠紅就行。”

    “??？”招財呆滯，這是什么要求？荷包可是娘子的臉面，做成?大紅色，也太俗了吧？

    招財發(fā)現(xiàn)她們娘子的審美越來越直白了，委婉道：“娘子，紅色是不是太顯眼了？”

    “就要顯眼才好?呢?！泵魅A裳很滿意自己的主意，道，“快去做荷包，四天內(nèi)一定要做出來！”

    招財無奈，只能領(lǐng)命而去，才兩天，新的荷包就做好?了。

    一如明華裳的吩咐，紅彤彤的沒有任何遮掩，掛在腰上別提多扎眼了。

    丫鬟們輪流表示這荷包可能太鮮艷了，明華裳卻不管，高高興興換到自己身上，走到哪兒都帶著。

    明華裳雖然樸實，但不至于毫無審美，她也知道這個荷包十分喜慶，卻不甚有文化?。但如果五日?后她突然掛這么大一個紅包出門?，實在太異常了，她只能裝出很喜歡的樣?子，日?日?帶著，大家看習(xí)慣了，也就不會注意了。

    明華裳被不輕不重吐槽了兩句，她也不在意，一轉(zhuǎn)眼，約定好?的日?子到了。

    這天，明華裳請安后就回到自己屋里，打了兩個哈欠，說：“我?昨夜沒睡好?，得好?好?補一覺。你?們在外面守著，別進(jìn)來打擾我?，如果有人過來，你?們就說我?在休養(yǎng)，有什么事等我?睡醒了再說?！?/br>
    大白天睡覺于名聲有礙，誰愿意被貼上一個懶惰的名？但明華裳不在意，四個丫頭也接受良好?，甚至貼心地?為明華裳放下帷幔，點燃熏香，輕手輕腳地?關(guān)門?出去。

    明華裳裝模作?樣?躺在被子里，等人走后，她悄悄下床，換了身不起眼的胡服，從后窗跳了出去。

    路線是她早就打量好?的，明華裳輕車熟路穿行在鎮(zhèn)國公府里，一個人都沒驚動，很快到了后門?。

    昨天她就打聽過了，這個時辰廚房采買隊伍會回來，她在角落里等了沒一會，后門?便熱鬧起來。明華裳探頭探腦，瞅準(zhǔn)時機，往地?上撒了一把黃豆。

    提著雞的小廝大步流星往廚房走，冷不丁腳下一滑。他本能掙扎，不由放松了捏著雞翅膀的手，兩只雞恢復(fù)自由，撲棱撲棱飛起來，霎間滿天都是雞毛。

    雞咯咯叫著，滿園子亂跑，眾人都慌了，看守后門?的奴仆也顧不上盯著門?了，趕緊幫忙抓雞。

    眾人忙活了半晌，好?容易將兩只雞都捉拿歸案，看門?人擦著汗回到自己崗位，他四處張望了一下，角落里沒藏著人，便放心地?喝水休息。

    這時候，明華裳已跑很遠(yuǎn)了。她往后望了一眼，沒人追出來，便放心地?走到街上。

    呵，她就算大搖大擺走過鎮(zhèn)國公府正門?，誰能認(rèn)出來她呢？

    她邁著六親不認(rèn)的步伐，剛走了兩步，背后傳來一道熟悉的清冷聲線：“二娘？”

    明華裳腿肚子一哆嗦，依然昂首挺胸，裝作?沒聽到，實則暗暗加快了腳步。然而，那道好?聽的聲音很快從疑惑轉(zhuǎn)為確定，平靜道：“二娘。”

    明華裳心里默默流淚，果然人最忌半場慶祝，這不她就遭現(xiàn)世報了。如果她一出門?就趕緊走，哪會遇到這事？

    一轉(zhuǎn)身，明華裳換上無辜的表情，看到明華章時，甚至驚喜地?睜大了眼睛：“二兄，你?怎么在這里？”

    明華章默然看著她，這個問?題，應(yīng)該他來問?吧。明華章掃了眼后方，靜靜問?道：“你?出門?做什么？”

    借明華裳十個膽她也不敢說去見女皇的爪牙，她靦腆笑道：“去南市買胭脂?！?/br>
    “怎么只有你?一人？丫鬟呢？”

    明華裳保持著笑意，天真爛漫道：“我?不小心落了東西?，讓她回去取了，我?在這里等她?！?/br>
    明華章眼眸清澈平靜，清晰倒映著明華裳的影子：“ 哦，落了什么東西?？”

    “零嘴?！?/br>
    “那你?怎么往外走？”

    “我?去那邊看看吃的?！?/br>
    明華裳毫不猶豫，對答如流，說完后她默默給自己豎起大拇指，她腦子從沒有這么機靈過！

    明華裳以為這趟出門?肯定涼了，這么拙劣的謊言，明華章怎么可能相?信？二兄肯定會把她送回府，希望不要驚動明老夫人，要不然她今天就真沒法赴約了。

    沒想到明華章淡淡掃過她全身，竟然沒有追究，而是道：“你?一個人在外面太危險了，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吧?！?/br>
    明華裳意外，她支支吾吾，飛快想辦法：“不用?。二兄你?應(yīng)當(dāng)有事吧，你?去忙，這群丫鬟這么久都沒出來，我?進(jìn)去找她們?！?/br>
    明華章對明華裳的把戲心知肚明，她好?不容易溜出來，就這樣?回去她肯定不高興，但放她在外面又太危險，索性?明華章道：“無妨，順路，我?陪你?去。”

    話說到這個份上，明華裳再拒絕就要露餡了。她心想反正現(xiàn)在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早，大不了到了南市再想辦法。她露出笑臉，高高興興挽住明華章的胳膊，道：“好?啊，謝謝二兄?！?/br>
    明華章不太習(xí)慣和人靠這么近，但他看到明華裳的笑臉，仿佛完全沉浸在能出門?逛街的歡欣中?，他到底不忍心推開，微微嘆氣道：“以后想出門?來找我?，不要自己亂跑?！?/br>
    明華裳大眼睛眨巴眨巴看著他，低低嗯了聲，似撒嬌又似討好?地?湊過來笑：“二兄最好?了，謝謝二兄?！?/br>
    南市是洛陽最繁華的集市，仿照長安的東西?市而建，里面賣四季蔬菜、胭脂水粉、金銀玉器、西?域奇珍等，應(yīng)有盡有。明華裳來過南市不止一次，但以往身邊都是丫鬟姐妹，這是她第?一次和男子走在人群中?。

    南市熙熙攘攘，人流如織，往來的人不斷撞到明華裳身上。明華裳被撞了兩次，肩膀都有些痛了，明華章看到，不動聲色地?攬過她，將她護(hù)到自己身前。

    鎮(zhèn)國公府的人知道他們是兄妹，看到這種行為不會多想，但街邊的商販不知道。他們只以為這是一對年輕情侶，熱情地?招攬生意。

    明華裳被擠在人群中?，身后是明華章堅實的胸膛，一股清冽的松木香似有似無縈繞在她鼻尖。明華裳臉微紅，終于感?覺到些許局促。

    明華章當(dāng)她是親meimei，一心照顧她，并沒有其他意思，可明華裳很清楚，他們不是。她有些尷尬，但周圍人群太擠，她就算想悄悄和明華章拉開距離都不行。

    幸好?，胭脂水粉區(qū)很快到了。明華裳暗暗松了口氣，都來不及看店鋪名，隨便挑了家胭脂店就走了進(jìn)去。

    女掌柜殷勤地?迎出來，她目光從面前這對過分漂亮的年輕男女身上掃過，了然問?：“二位來看胭脂？”

    明華裳哪想買什么胭脂，她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能將明華章支走，卻聽到明華章認(rèn)認(rèn)真真說：“我?不太懂這些，將你?們店里適合她這種小娘子的胭脂都拿出來吧。”

    女掌柜一聽是大主顧，喜笑顏開道：“二位稍等，我?這就來。娘子真是好?福氣，如今愿意陪娘子買胭脂的夫婿可不多了?！?/br>
    明華裳和明華章一起怔了下，明華裳臉臊的通紅，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掌柜的您誤會了，這是我?兄長?！?/br>
    “??？”女掌柜也愣住了，她視線從兩人身上掃過，這兩人一個冷淡一個甜美，無論長相?還是氣質(zhì)沒有絲毫相?似之?處，竟然是兄妹？

    女掌柜下意識接了句：“是親生的嗎？”

    明華裳和明華章竟然都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女掌柜意識到失言，輕輕拍了下自己的臉，說：“瞧我?這張嘴，凈胡說八道，二位不要往心里去。貴客稍等，我?這就取胭脂來。”

    鬧了這一出，掌柜也很不好?意思，飛快地?取出一排胭脂。明華裳尷尬的恨不得靈魂出竅，卻還要撐著臺面，輕松歡快地?說：“二兄你?看，這兩顏色哪個好?看？”

    明華章心里尷尬極了，但明華裳一副毫無芥蒂、全身心信賴兄長的模樣?，他忍住心緒，一副清冷從容之?姿站在她身邊，甚至為了反向避嫌，還不得不站的離她很近：“你?用?都好?看?！?/br>
    明華章姿態(tài)太過君子，明華裳后背就像被燙著了一樣?，緊緊繃著，極力忽略身后的清冽香氣：“好?，那就都買了?！?/br>
    明華章沉默地?付錢，女掌柜拿去打包，回來時，瞧見這兩兄妹清清凈凈并肩而立，忍不住說：“二位兄妹感?情真好??！?/br>
    明華裳尷尬地?對女掌柜笑了笑，正要伸手接過包裹，卻被一只修長的手搶先。

    明華裳回頭，見明華章眸子干凈明澈，如湖光月色，雨后初霽，說：“走吧?！?/br>
    明華裳點頭，兩人走出那間香味過分濃郁的胭脂店，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明華章問?：“你?還想去哪？”

    明華裳眼見約定的時辰快到了，心急如焚，道：“沒有了。二兄，耽誤你?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你?快去做你?的事情吧，我?先回去了?！?/br>
    明華章道：“我?送你?回去?！?/br>
    “不用?了?！泵魅A裳哪還敢讓他送她回去，強笑著道，“國公府離南市也不遠(yuǎn)，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不敢麻煩二兄。”

    明華章微微皺眉：“這怎么能叫麻煩？”

    眼看沒時間了，明華裳顧不了許多，搶過明華章手里的紙包就跑：“沒事，我?自己能行。我?先走了，二兄再見。”

    明華裳頭也不回，一口氣跑了老遠(yuǎn)才敢停下來。她氣喘吁吁，環(huán)顧四周，確定明華章沒追上來，這才放下心。

    她不敢休息，趕快按照那串古怪的地?址，去找接頭人。

    恩順坊就在南市旁邊，她一路數(shù)過去，果真在小巷里找到一家掛藍(lán)旗的饆饠?shù)辍?/br>
    終于找到了，明華裳心里頗為嫌棄，韓將軍就不能直接說店鋪名字嗎，非要搞這么麻煩。隨即明華裳愣了下，意識到并非韓將軍蠢，而是這一行危險，必須用?這種曲折復(fù)雜的方式保護(hù)里面的人。

    明華裳也是這時候意識到，一旦她踏入這家店，說出接頭暗號，有些東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現(xiàn)在的她尚且不知這個舉動會給她的命運帶來什么變化?，她只知道，背后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盯著她，她不能后退。

    無論前路有什么。

    明華裳最終抬起腳步，停到柜臺前，用?少女特有的柔美嗓音，笑盈盈問?：“掌柜的，羊肝饆饠還剩下幾份？”

    一個身材肥碩、面容平庸的中?年男人抬頭掃了明華裳一眼，漠不關(guān)心道：“現(xiàn)做現(xiàn)賣，要多少有多少。你?要幾個？”

    明華裳沒在乎掌柜的冷漠，笑道：“一份?！?/br>
    掌柜的甩給她一個木牌，頭也不抬道：“找個地?方等吧，做完了給你?送過去?！?/br>
    明華裳道謝，她注意到牌子后面刻著“天字戊號房”，她默不作?聲收起木牌，往店里走去。

    這家饆饠?shù)昕粗?，沒想到后面另有乾坤，明華裳尋著號碼牌，很快找到天字戊號。

    房間門?虛虛掩著，明華裳吸氣，暗暗替自己鼓勁。

    韓將軍那樣?的老狐貍她都應(yīng)付過來了，沒什么可怕的。她定下心，輕輕推開門?。

    門?開在西?北角，旁邊是一幅山水畫屏，屏風(fēng)后隱約可見一道人影正在倒茶。他身姿挺拔，姿態(tài)優(yōu)雅，隔著屏風(fēng)看不清長相?，只覺得面容極白，宛如玉石。

    明華裳非常吃驚，竟然是個年輕人？她以為玄梟衛(wèi)里都是韓將軍那樣?的中?年人呢。她往前走了幾步，猛的發(fā)現(xiàn)屏風(fēng)后的人衣服有些眼熟。

    這不是明華章嗎？

    明華裳趕緊蹲身，無比慶幸她開門?時沒發(fā)出聲音。她趴在地?上，像只螃蟹一樣?悄悄往外挪。

    結(jié)果剛挪到門?前，門?突然被人從外推開。明華裳抬頭，毫無防備撞入對方視線，窒息了。

    門?外的人也愣了片刻，輕輕笑了：“二meimei，你?怎么來了？”

    第29章 花明

    明華裳抬頭看到來人的那一瞬間?，腦海里?飛快劃過自己這一生。

    這十六年里?，她每一天都在認(rèn)真過日子，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不通，但她好歹還?是個體面人。這種不是死亡勝似死亡的事情，為什么會殘忍地降臨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