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順手把胳膊壓在車框上，佯裝詫異：“教授，好巧，這車是您的？”

    可荊念明顯不愿意放過她。

    他盯著她的眼睛，“我問你在找什么。”

    “什么意思？我沒丟東西呢。”許柔感覺快端不住笑容了，自他出現(xiàn)在學(xué)校后，一直披著張斯文有禮的皮，哪里像此刻這般咄咄逼人。

    感覺，又變回了那一晚連命都不要的飆車狂徒。

    她看著他額角的殷紅，襯得他眼神愈加森冷。明明他沒有過多表情，可她本能察覺到他的心情異常惡劣。

    “是嗎？”他視線緩緩上移，落到她右邊耳垂上的墜飾。

    許柔感覺自己被盯上了，最可怕的是她現(xiàn)在并不能確定對方手里有幾張底牌。

    說謊不是什么好習(xí)慣，可這會兒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之前在雜志上好幾次看過這輛車，特別感興趣，難得在街上遇到了，就想過來飽飽眼福?！?/br>
    這慌扯得挺沒水平的。

    許柔不想和他對視，垂下眼，模樣有些委屈，感覺像是被留堂訓(xùn)斥的學(xué)生。

    荊念扯扯唇：“汽車愛好者？”

    她愣?。骸笆裁?？”

    “不是說對這車很感興趣？”他手肘撐在方向盤上，側(cè)過臉看她，語速很慢：“馬力多少？”

    開始測謊出題了。

    許柔頓了下：“640。”

    “發(fā)動機呢？”

    “6.5l v12鋼。”

    他沒再往下問，笑容淡了些。

    “您是在考我嗎？還不到期末呢。”許柔把手背到身后，手心汗涔涔的，面上卻一派云淡風(fēng)輕。

    心底有個小人跳了起來，瘋狂給自己點贊。

    感謝那晚閑著蛋疼的自己，特意去查了那輛車的性能，再感謝那篇文的筆者，不厭其煩地科普動力數(shù)據(jù)，加深了印象。

    她抿著唇，隱隱自得。

    卻不知這番神情全落了那人眼里。

    荊念靠回椅背上，和她這樣你來我往的過招，方才老宅里帶出來的陰霾竟也消掉了七七八八。

    算了，還是個小姑娘。他想。

    犯不著計較。

    既然她想演，他也懶得拆穿。

    許柔覺得自己逃過一劫，徹底放下了心里的大石頭，她甚至還從隨身小包里取出濕巾，乖巧地遞過去：“用這個擦掉血污更方便些。”

    荊念還沒來得及接，耳邊又炸開一道嗓。

    “荊教授！”董妍興奮地湊近，圓臉上只差沒寫上【這是命中注定的邂逅】。

    荊念淡淡頷首：“你好。”

    在不熟的人面前，他一直都是這副樣子，不冷不熱，永遠(yuǎn)保持著安全距離。

    就光聽這兩個字，董妍耳朵都酥了，她傻傻點著頭，而后猛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緊張道：“您受傷了？這得去醫(yī)院吧，要不要我們陪……”

    陪你個大西瓜。

    許柔聽不下去，從背后狠狠擰了她一把。

    “干嘛呀！”董妍吃痛，扭著身子避開，氣憤道：“他都傷成這樣了，我們做學(xué)生的怎能袖手旁觀？”

    就一個小口子，死不了的。許柔很想這樣駁斥，可對上荊念的臉后，她又只能委婉道：“教授，那我們就不打擾了?！?/br>
    他伸出手，徑自抽走她手里的濕巾。

    態(tài)度模凌兩可，也沒說讓她們走。

    氣氛莫名其妙僵住了。

    董妍看看車?yán)锏拿滥?，再看看滿臉別扭的室友，最后低下頭瞅了眼掛滿雙手的購物袋，果斷道：“荊教授，可以搭您的順風(fēng)車回學(xué)校嗎？”

    許柔：“……”

    荊念最后還是同意載她們回學(xué)校，車速很穩(wěn)，沒了那一晚的驚心動魄后，坐在這樣的轎跑里還是很拉風(fēng)的。

    每每路口停下，董妍總要裝模作樣地坐直身，拉下窗，享受眾人艷羨的眼光。

    “你能不能正常點？”許柔很尷尬，瞥了眼后視鏡，他依舊單手把著方向盤，意興闌珊的樣子，并沒有關(guān)注后排的她們。

    董妍輕聲嘆息：“真的，現(xiàn)在完全可以理解坐寶馬車?yán)锟薜母惺?，我認(rèn)為這種哭，留下的也應(yīng)該是喜悅的淚水，你覺得呢。”

    “我覺得吧?！痹S柔慢慢抬起手，中指和拇指疊在一起，在對方腦門上毫不留情彈了一下：“你的三觀裂了。”

    十七分鐘后，她們到達(dá)目的的。

    z大宿舍區(qū)有條道，私家車可以直接開進(jìn)來。通行時間為早上9點至晚上20點。

    荊念在校門口外就停了車。

    董妍還戀戀不舍這皮質(zhì)沁涼價值不菲的坐墊，被許柔攆下了車。她繞到駕駛座外，微微鞠了一躬：“謝謝教授?！?/br>
    荊念嗯了一聲，重新合上車窗。

    窗和車框只剩下三指縫隙時，他濃墨一般的眼睛朝外望過來：“這次沒落下東西吧？”

    “什么？”許柔聽得不算很清楚，想追問一下時，他已經(jīng)絕塵而去了。

    回到寢室后，她躺到床上，小心摩挲著耳邊的小海豚。

    幸好有驚無險，她二十一歲的生日就這樣過了。

    .

    許柔沒敢再去追究那個耳墜的下落。她披的馬甲越來越薄，可能再留點線索就要露餡了。

    她開始收起尾巴，低調(diào)做人，尤其是在荊念面前。

    他不怎么去辦公室，她幫忙打印資料的時候也鮮少遇見。除開周四上課，兩個人再沒了交集。

    六月中旬的時候，z大發(fā)布了本校保研簡章，幾乎是校網(wǎng)公開的第一時間，許柔就收到了系主任的召喚，通知她午休的時候去一趟生命科學(xué)研究院。

    生研院是z大九年前才成立的學(xué)術(shù)特區(qū)，歷任院長都是海內(nèi)外知名科學(xué)家，招生條件極度苛刻，就連本校學(xué)生，都沒有半分優(yōu)待，堪稱考研中的煉獄模式。

    許柔在本科階段鮮有對手，專業(yè)成績可以把第二名按在地上摩擦，但對于生研院，她也不能打包票說一定進(jìn)。

    主要是因為導(dǎo)師們難搞，她聽前輩說起過，曾經(jīng)還有申請材料齊全，筆試給你過了，可最后的面試關(guān)頭被刷了的。

    大概是搞科研的人都比較嚴(yán)苛吧。

    顯然系主任也和她有一樣的顧慮。

    馮昳君在院門口等她，笑容很無奈：“系里的推薦信給你寫好了，不過……咱們還是先去混個臉熟，你成績單都帶了吧？”

    許柔捏著文件袋，點了點頭。

    這位馮老師在系里的風(fēng)評極好，四十出頭的年紀(jì)，心態(tài)年輕，外表俊朗，責(zé)任心和關(guān)愛度極強，生物系的學(xué)生們私下里給他題詞——

    我替你背鍋，你出去闖禍。

    名副其實的生物系第一奶爸。

    許柔也很喜歡這位老師，看到他此刻苦哈哈的樣子，不由得打趣道：“主任，您這樣子看起來像是被討債的?！?/br>
    馮昳君推開研究院大門，領(lǐng)著她朝里走，邊走邊道：“你不知道，去年生研院一個名額都沒給本校，用你們的話說，就是……涼涼?！?/br>
    這么恐怖的嗎？

    許柔也被他搞得有點緊張，途徑長廊，掛著院里大拿們的照片簡介。她一個一個看過去，腳步不自覺放慢。

    馮昳君走出老遠(yuǎn)，快上樓梯了才發(fā)現(xiàn)她沒跟上，又折回來找她。見她在第二幅面前佇立許久，過去拍了下她的肩。

    “看傻了？”

    “感覺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痹S柔嘿嘿一笑，回頭一字一句讀著眼前這位導(dǎo)師的簡介。

    這一位和別的不一樣，萬綠叢中一點紅。

    同為女性，許柔與有榮焉。

    李莫溪，1976年生，z大生命科學(xué)研究院副院長，杜克大學(xué)醫(yī)學(xué)中心藥理學(xué)和腫瘤生物學(xué)終身講席教授，曾在《自然》、《細(xì)胞》、《科學(xué)》等雜志發(fā)表論文。

    讀到最后一行字，許柔咂舌，那可是全球頂尖的三大科學(xué)雜志，能登上其中一本都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可這位女導(dǎo)師，硬生生拉高了上限。

    牛逼，太牛逼了。

    要是能入她門下……

    許柔突然間有了奮斗的目標(biāo)，只是下一刻，從來都是鼓勵學(xué)生追求夢想的馮昳君破天荒潑了冷水。

    “這一位就算了吧，難度太高?！彼D(zhuǎn)頭指了指另外一位的照片，正色道：“我和王金教授有些交情，他主攻的也是你感興趣的基因細(xì)胞方向?！?/br>
    許柔應(yīng)了一聲，眼睛還不肯離開李莫溪的照片，有點失落。

    馮昳君很為難，想了想低聲道：“這可是李莫愁啊，好久沒帶學(xué)生了，三年前好不容易松口收了個，結(jié)果沒過一學(xué)期對方就自動退學(xué)了?！?/br>
    許柔驚訝：“為什么？”

    馮昳君苦笑：“申請報告系里也有存檔，說是自己天分不夠，無法追隨導(dǎo)師的腳步?！彼肓讼?，又補充道：“我看他短短半年暴瘦二十斤，可能……”

    “可能是被我這個李莫愁折磨的吧?！焙芸煊腥私釉?。

    許柔和馮昳君同時一僵，直覺大事不妙。

    有位利落短發(fā)的女子，穿著實驗室的白大褂，五官英氣，氣質(zhì)冷冽，正一臉平靜地看著他們。

    馮昳君試圖補救：“李教授，抱歉，隨口幾句玩笑話，請不要放在心上。”他火速說完，把身邊少女往前輕推了下，“這位是許柔，我們生物系的高材生，非常有天分，我們系里準(zhǔn)備推薦到生科院?！?/br>
    許柔非常恭敬地鞠了個躬：“李教授好。”

    李莫溪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要推到我這里就行，畢竟在我的實驗室里，可沒時間閑話他人家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