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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小鮮(科舉) 第118節(jié)

    他反復(fù)琢磨幾天,想著這會兒?送首飾未免有些急躁,便將去歲出關(guān)后的見聞手札重新抄寫了,中間穿插見聞趣事和風(fēng)景圖,整理成冊。

    據(jù)說那位宋小姐九歲之前一直生活在隴西老家,或許會思念故土風(fēng)物。他去過的地方雖非隴西,但相距不遠(yuǎn),風(fēng)土人文頗有相似之處,以此為切入點,大約不會冷場吧。

    宋家那邊很快傳來消息,說三月三當(dāng)日會帶著小姐們?nèi)コ峭馓一ㄆ绿で唷?/br>
    桃花坡位于京城以南二十?來里?處,雖然叫坡,實則是一大片綿延的山丘,上?面滿種桃樹。又有小溪穿插而?行,溪邊滿栽柳樹。

    每每春日時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漫山遍野的嬌嫩花朵盛開,合著綠柳成蔭,分外美麗,非但年輕男女們愛往那邊去,也多有文人墨客、風(fēng)流雅妓出沒,很是熱鬧。

    當(dāng)日,秦放鶴穿了簇新的雨過天晴色織錦箭袖騎裝,用同?色發(fā)帶束了發(fā),腳踩深色鹿皮靴,騎在馬上?,少?年郎意氣風(fēng)發(fā),直奔桃花坡而?去。

    后頭秦山和秦猛跟著一陣猛夸,“今兒?瞧著真是帶勁!保管叫大姑娘小媳婦都看住了!”

    這話不假,到了人多的地方,馬走不快,秦放鶴就跟個吉祥物似的被人圍觀,好些大膽的姑娘、媳婦一個勁兒?盯著狠看。更有甚者,干脆解下?隨身佩戴的荷包,纏上?手帕一塊丟過來,粉頰緋紅,眼波流轉(zhuǎn),熱切地期待著回應(yīng)。

    能躲的就躲,躲不過的,秦放鶴全都擋了回去。

    這一二年間練馬球的本能都在此刻發(fā)揮出來,竟無一錯漏。

    秦山和秦猛在后面嘎嘎亂笑,冷不防也被砸中幾下?,哎呦亂叫起?來。

    好不容易出了城,秦放鶴跑了一段兒?,隱約覺得不對勁。

    后面秦猛也趕上?來,低聲道:“似乎有人跟著咱們?!?/br>
    秦放鶴不動聲色道:“今日許多人都往桃花坡去,許是順路看錯了也未可知,你先不要聲張,慢慢觀察了再說,免得誤傷?!?/br>
    每年這幾天桃花坡人都多,京城守備司會單獨撥過來許多兵士巡邏守衛(wèi),所?以其實很少?會發(fā)生什么強(qiáng)搶民女之類的狗血事件。

    便是平時互看不順的紈绔們,也鮮少?挑在這種萬眾矚目的場合發(fā)難。

    稍后到了桃花坡,果?然人山人海。

    秦放鶴一行先去寄存馬匹,又按著事先說好的位置,與稍遲一步過來的宋家人匯合。

    姐妹倆還沒下?車,阿芷就先偷偷將車簾掀開一條縫,往外瞄了眼,“jiejie,好看的?!?/br>
    比春日宴那日更俊了。

    阿芙啞然,低聲道:“看人,可不許只?看模樣?!?/br>
    世間多有道貌岸然者……

    阿芷哦了聲,忍不住又多看一眼,理直氣壯道:“可是jiejie,若一人丑陋不堪,又有誰會耐著性?子看什么品行呢?”

    父親都說,為官者需美姿容,可見皇帝陛下?也是這樣想的。

    阿芙:“……”

    這話,還真叫她不知該如何反駁。

    稍后姊妹倆下?車,兩邊相互見禮,阿芙腦海中不知怎得就回蕩起?方才meimei的話,起?身時,下?意識往秦放鶴臉上?瞧了眼。

    秦放鶴大大方方任她看,還笑了下?。

    阿芙瞬間回神,多少?有點不好意思,臉上?熱辣辣的。

    還沒定呢,就盯著人家瞧。

    瞧也就算了,還被發(fā)現(xiàn)了……

    阿芷那小跟屁蟲不放心?jiejie,還想摻和進(jìn)?來,被同?來的乳母帶走,去跟別?家小姐一處玩了。

    秦放鶴和阿芙則去外頭風(fēng)景更好的地方散步,身后不遠(yuǎn)不近綴著一大群侍衛(wèi)、乳母、丫頭等。

    及笄后,阿芙還是頭一回跟異姓男子單獨漫步,多少?有些緊張,心?口突突直跳,竟一個字都說不出。

    他確實是好看的。

    外頭風(fēng)評也不錯,便是祖父,也變相承認(rèn)他好才學(xué)。

    可究竟人品如何,性?情?好歹,阿芙心?里?一點底也沒有。

    正胡思亂想間,眼前卻多了本牛皮紙封皮的冊子,就聽旁邊那人說道:“這是我去歲出關(guān)的游記,你若不嫌棄,看著解悶吧?!?/br>
    阿芙順勢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從容,眉目舒展,也不自覺放松下?來。

    “多謝。”

    也罷,好不好的,都是活人,也沒什么好怕的。

    兩人短暫地對視片刻,秦放鶴忽道:“若不喜歡,也不必勉強(qiáng)?!?/br>
    他素來對他人的情?緒變化極其敏感,見這姑娘雖然客客氣氣道謝,可神態(tài)間并無多少?喜色,更沒有他預(yù)想中那種對故鄉(xiāng)的思念。

    是哪里?出錯了么?

    阿芙怔住,迅速掛起?一抹淺笑,下?意識否認(rèn),“怎么會……”

    這一連串她做得非常熟練,近乎本能反應(yīng),幾乎是秦放鶴一開口,她就瞬間用假笑取代了詫異。

    哦,這是個相當(dāng)敏感,卻又習(xí)慣性?先寬慰別?人的姑娘。

    “不要誤會,”秦放鶴盡量放軟聲音,“我不是生氣,你也不必太過拘束。只?是滿打滿算今日才是你我頭回交談,自然了解不深,有什么好惡,也無從知曉。我固然有心?叫你歡喜,也有些無處下?手……我并非那等只?顧面子的,若有喜歡的,只?管同?我講,有不喜歡的,也告訴我……”

    女孩子的心?思細(xì)膩,遠(yuǎn)比政治和官場來得更復(fù)雜,縱然要他分析,也需要有足夠的資料信息。

    情?侶間猜來猜去的游戲固然算作情?趣,但那需得建立在雙方對彼此有相當(dāng)了解的基礎(chǔ)上?。眼下?大家都是兩眼一抹黑,沒時間沒精力?,也沒有基礎(chǔ)猜測琢磨,所?以更希望對方能明確地表達(dá)喜好,以此對癥下?藥。

    阿芙有些詫異地看著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到蛛絲馬跡:虛偽,客套,壓抑?

    都沒有,甚至他的聲音也比這春風(fēng)更柔和。

    好像,這就是他的真實想法。

    他并未因自己?精心?準(zhǔn)備的禮物受到冷落而?生氣,反而?在真心?地挖掘她的真實需求。

    真會有人這樣想,這樣做么?

    若自己?照實說,他會不會覺得自己?薄情?寡義?會不會不高興?

    會不會……這門親事就不成了?

    其實成不成的,阿芙本人倒不會多么傷心?,只?難免遺憾,因為在她有限的認(rèn)知內(nèi),再沒有誰能比眼前此人更有利于家族,有利于自己?和meimei的了。

    但若不說,他會不會又覺得自己?虛偽?

    日后還有沒有機(jī)會碰觸真心??

    想到這里?,阿芙下?意識瞄了秦放鶴一眼,發(fā)現(xiàn)對方依舊靜靜站在那里?,沒有半分不耐,雖一言未發(fā),可眼中、面上?,皆是泛著淺淺笑意的包容和松弛。

    就好像,好像不管她說什么做什么,對方都不會生氣。

    該是做決斷的時候了。

    阿芙沉思良久,終于抬起?頭來,似乎下?了某種決心?。

    “你來京城多日,可曾思念故鄉(xiāng)?”

    秦放鶴隱約覺察到點什么,點頭,“自然。”

    白云村的村民們很好,也許多少?也有點小心?思,但瑕不掩瑜,他們確實在能力?范圍之內(nèi)養(yǎng)活了他,幫助了他,給予了他某個階段最需要的熱情?。

    偶爾在外面累了,他便會回想起?當(dāng)初在白云村時,雖然窮困潦倒,但相對單純的日子。

    好像他還是那個被滿滿的愛環(huán)繞著,需要被人噓寒問暖的孩子。

    阿芙嗯了聲,停頓片刻,盯著不遠(yuǎn)處波光粼粼的溪水,輕聲道:“那么他們待你一定很好……”

    她的聲音很輕,輕到除秦放鶴之外,只?怕后面跟著的人都聽不見。

    這句話信息量可太大了。

    看似阿芙只?是在努力?跟上?秦放鶴的話,增加雙方了解,所?以問些過往,可結(jié)合她之前對收到的手札游記的反應(yīng),就很能說明問題:

    她對隴西老家,意外的沒什么好感,自然也沒有眷戀。

    這一點,著實出乎秦放鶴的意料。

    人之所?以對故鄉(xiāng)有眷戀,自然是因為那里?有值的眷戀的人,值得眷戀的過往。

    若連這些都沒有,所?謂的故鄉(xiāng),跟以后見到的任何一處村鎮(zhèn),也就沒什么分別?了。

    秦放鶴臨時來了一場頭腦風(fēng)暴,將宋氏一族有名有姓的都在腦子里?過了一遍。

    宋倫本人雖不敢說是十?成十?的君子,但名聲不錯,對待父母妻兒?也還好。從姜夫人和董蕓那邊的反饋來看,趙夫人表現(xiàn)也很從容正常,夫妻關(guān)系也沒有什么大問題,所?以問題應(yīng)該不是出在阿芙的小家。

    而?秦放鶴也沒從汪扶風(fēng)等人那邊聽過宋氏一族的明顯劣跡,或者說,如果?真有隱患,師父師娘肯定會提前知會自己?,甚至根本不會聯(lián)姻。

    那么這些都排除掉的話,剩下?的只?有……本家。

    秦放鶴在這邊頭腦風(fēng)暴,阿芙也沒閑著。

    方才那句話,著實耗盡了她的勇氣。

    話一出口,阿芙甚至立刻就后悔了。

    太冒險了,真的太冒險了,自己?為何不定親之后再說?至少?屆時木已成舟……

    阿芙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曾經(jīng)祖父的擔(dān)憂并非偏見,而?是這個人實在很擅長?拿捏人心?。

    他的每句話,甚至每個眼神,都充滿了鼓勵和無限包容,只?是這么面對面站著,就叫人忍不住想跟他說說心?里?話,覺得他能明白。

    阿芙懊惱得不得了。

    “抱歉,那你喜歡京城么?”秦放鶴這樣說。

    沒有考慮到原生家族可能對人造成的影響,是他的失誤。

    短短幾息之間,阿芙的心?就好似被卷著上?下?摔打,此時聽到這話,所?有的患得患失都好似遠(yuǎn)處的晨霧般,迅速被風(fēng)吹散了。

    她心?中突然涌現(xiàn)出某種陌生的情?緒,又酸又漲。

    他懂我的意思!

    “我喜歡這里??!卑④侥樕?,終于泛起?一點真實的喜悅。

    世人提及隴西宋氏,總是心?生向往,說那里?如何文采橫溢,乃是天下?學(xué)子們的心?之向往。

    但對生為女子的阿芙而?言,那里?更像一座腐朽而?沉悶的,幾乎死去的牢籠,如連綿的巨大的墳?zāi)梗谇覑?,不見一絲日光。

    什么世家大族,都一個樣子,何為屹立數(shù)百年而?不倒?說的好聽了,叫審時度勢,說的不好聽了,不過墻頭草而?已。

    阿芙喜歡京城的繁華,喜歡這里?的蓬勃,喜歡每條街巷之間涌動著的野心?,喜歡隨處可見的繁雜的機(jī)會。

    時下?聯(lián)姻,都說男方是為了前程,可她何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