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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小鮮(科舉) 第316節(jié)

    是了,兵不厭詐,此人只是想亂我方寸。

    堂上那些白骨究竟來自何方,尚未可?知。

    甚至就算是又如?何?那幾?人背叛了又如?何?

    幾?枚棋子而已。

    你大祿,真的肯冒著丟臉、破壞規(guī)則的風(fēng)險,再將罪名安在交趾頭上嗎?

    不,漢人最看重顏面,他們?不肯的。

    電光火石間,雙方都隱隱摸到彼此的底線,并迅速達(dá)成共識,初次交鋒悄然結(jié)束。

    陳蕓沒有繼續(xù)追究,趙沛和金暉也沒有繼續(xù)發(fā)揮。

    待仆從迅速收拾好亂局,樂師再次奏樂,舞娘重新起?舞,賓客們?便也再次觥籌交錯、談笑風(fēng)生,繁雜熱烈的氣氛重新籠罩,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但這只是個開始。

    因為始作俑者根本就不領(lǐng)情。

    回到下榻的驛館之后,金暉非但不道謝,反而開始對趙沛大加指責(zé),怪他不夠機靈,“我頻頻使眼色與你,若非你木訥呆滯,何至于此?”

    趙沛:“……”

    咱們?倆什么關(guān)系,你沒點數(shù)嗎?什么時?候到了已經(jīng)能看眼色行事的地步!

    仿佛看出他的想法,金暉不屑冷笑,明晃晃嫌棄,“都是狀元,怎么差這么多??”

    當(dāng)?年?他跟秦放鶴關(guān)系甚至更差,那是派系之間的你死我活!可?那會兒都不用自己使眼色,對方就能猜出自己的心思,怎么到這兒就行不通了。

    之前他只覺得秦放鶴可?惡,如?今想來,可?惡之人更多?可?敬可?嘆可?愛之處。

    趙沛怒極反笑,坦然受辱,“不必你挑撥離間,我自愧不如?,行了吧?”

    無論曾經(jīng)與秦放鶴有過何種齟齬、不和,平心而論,他確實?佩服秦放鶴的能力。

    一般人到了這兒必會見好就收,但金暉顯然不在其中。

    他斜睨著趙沛,理直氣壯嗤笑出聲,“本事不濟(jì),不過好算還有點自知之明?!?/br>
    趙沛:“……”

    他用力吸了一口氣,不斷在心中默念:國家大事為重,國家大事為重,個人恩怨先?放在一邊,先?放在一邊……呸!

    終究忍無可?忍,金暉的冷嘲熱諷都消失在趙沛憤怒的拳頭之下。

    “啊!”

    于是次日,當(dāng)?趙沛親自壓著金暉去向陳蕓致歉時?,后者依舊紅腫的臉和鼻孔中堵著的染血布團(tuán)就顯得倍加有說?服力。

    饒是醞釀了一夜,怒氣磅礴的陳蕓對上,也無計可?施:人家自己都先?打了!打人不打臉,你還能怎么樣呢?

    話?說?回來,這位使團(tuán)長?還真下得去手,腫得這樣高……對方憤怒而不甘心的神情也不似作偽。

    是苦rou計么?

    還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意圖迷惑于我?

    不,你們?真是太小看我,小看一個女人了,我豈會輕易上當(dāng)??

    但無論如?何,她到底還是對這二人又添幾?分忌憚,尤其是那個姓金的瘋子。

    陳蕓善于揣摩聰明人,因為即便再聰明,對方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跡可?循,完全可?以通過摸索對方的出身、經(jīng)歷,揣測性格,再由性格和習(xí)慣預(yù)測行動?。

    但瘋子不一樣。

    沒有一個正常人能猜到瘋子會干什么,敢干什么。

    昨晚陳蕓一夜未眠,反復(fù)琢磨天元帝派金暉前來的用意,因為此人看上去好像巴不得要開戰(zhàn),他的言行舉止完全無跡可?循。

    陳蕓甚至覺得,如?果沒有這位趙大人約束,這個瘋子完全可?能上一刻還在笑意盈盈交涉兩國大事,下一刻就會不知從哪里掏出匕首,暴跳行刺……

    猜不透,真的猜不透!

    她畢竟還沒有瘋。

    待趙沛和金暉離去,張穎從內(nèi)室轉(zhuǎn)出來,對陳蕓道:“此番使團(tuán)連同水軍護(hù)衛(wèi)在內(nèi),合計兩千余人,如?此來勢洶洶,不知大祿皇帝陛下會開出怎樣苛刻的條件,陛下還需謹(jǐn)慎應(yīng)對。”

    陳蕓嗯了聲。

    他們?對對手了解太少?了,大祿的能臣強將也太多?了些。

    但對方卻對交趾了若指掌。

    此非吉兆。

    見陳蕓面露不甘,張穎寬慰道:“陛下無需多?慮,您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天意如?此,如?之奈何?”

    這就是小國的悲哀,地狹而民貧、國弱而少?謀,能打的牌就那么幾?張,剩下的只能靠謀劃,甚至是靠無賴。

    陳蕓站起?身來,邊踱步邊疑惑,“此番使團(tuán)前來,朕料定大祿必會漫天要價,一雪前恥,可?為何此二人絲毫不見急色?”

    今天來致歉,還真就單純只是致歉,說?完就走?了?

    他們?到底想干什么?

    若要城池,完全可?以在北方交趾與大祿交界處進(jìn)行談判,何必親自深入大羅城?

    若要攻打,僅憑此番使團(tuán)兩千人,再加上滯留交趾國內(nèi)的數(shù)千兵士,主動?深入我交趾腹地,對抗數(shù)萬將士、數(shù)百萬百姓,也非上策……

    “陛下不可?不防啊,”張穎低聲道,“漢人狡猾,前番使詭計亡高麗,又幾?乎令遼金毀于一旦,如?今也只好屈居一隅……蒙古鐵騎何等可?怖,在北方大地上橫行無忌,縱然與我國南北遙望,我等也曾聽過他們?的威名,可?現(xiàn)在呢?昔日蒙古何在?”

    正因他祖上有漢人血統(tǒng),才更了解交趾當(dāng)?下面臨的是一個多?么可?怕的對手:

    那是一個智慧和武力,人才與經(jīng)濟(jì),近乎沒有短板的王朝。

    莫說?正面對抗,只是在它的籠罩下安然延續(xù),便已近力竭。

    陳蕓盯著外面郁郁蔥蔥的花木,沉吟良久,“你血脈特殊,朕揣度大祿使者言行,恐怕會先?私下與你接觸……”

    張穎立刻表忠心,“陛下放心,臣知道該怎么做。”

    見陳蕓點頭,張穎復(fù)又試探著說?:“只是陛下,既然兩邊尚未撕破臉,使團(tuán)又以初來疲乏為由按兵不動?,我朝若不盡地主之誼,到底不美?!?/br>
    “言之有理,”陳蕓笑道,“大祿好面子,朕就給足他們?面子,叫他們?想借題發(fā)揮也無從下手?!?/br>
    “陛下圣明?!睆埛f亦笑,笑容就有些曖昧,“此二人皆是壯年?,從出發(fā)至今也有數(shù)月之久,團(tuán)內(nèi)無女眷相伴,不如?……”

    男人嘛,一生所好不過權(quán)力、財富和美人,交趾自然不能與大祿斗富,剛碰面就行賄也過于冒失,不如?先?行美人計。

    縱然對方不中計,可?溫柔鄉(xiāng)乃英雄冢,只要溫香軟玉在側(cè),凡事好商量嘛。

    陳蕓想了想,“你親自去選幾?名能歌善舞的美女,對了,清俊少?年?也要幾?個?!?/br>
    多?點選擇總沒錯。

    張穎:“……是,陛下思慮周全,臣望塵莫及?!?/br>
    張穎動?作很快,當(dāng)?天傍晚就親自去拜訪了趙沛,化?被?動?為主動?。

    對他的到來,趙沛既意外又不意外,請他坐了,又親自烹茶。

    “我聽聞大人祖上也食漢粟,為何卻在這里為臣?”

    張穎看著他烹茶,動?作大開大合,十分灑脫,卻與尋常文人不同,自有一股瀟灑意氣,不覺出神,頓了頓才道:“啊,勞煩大人記掛,說?來慚愧,祖上家貧,無奈往來多?地買賣,機緣巧合之下在此地安居,如?今我也在這里娶妻生子,后又讀書,入朝堂?!?/br>
    “原來如?此,”趙沛笑笑,將茶盞推過來,“此乃雨前龍井,清雅鮮爽,回味悠長?,大人不妨細(xì)品?!?/br>
    “哦,多?謝多?謝,有勞有勞。”張穎忙雙手接過,先?觀茶湯,再嗅茶香,十分感慨唏噓模樣,“交趾濕熱,茶葉不易保存,不怕您笑話?,我已有多?年?不曾吃過這般好茶?!?/br>
    說?完,果然小啜一口,當(dāng)?即雙目微合,“啊,果然好茶?!?/br>
    “您喜歡就好,”趙沛似乎也松了口氣,“若金大人得知,必然歡喜?!?/br>
    “……咳咳!”冷不丁聽到另一個人的稱謂,張穎差點嗆到,笑容都有些干巴了,“這茶……”

    趙沛微笑,“正是金大人所帶。”

    他其實?不怎么喜歡喝茶,也喝不出什么品類的茶有什么分別,反正都覺得苦哈哈干巴巴,還不如?蜂蜜水。倒是金暉出身好,生活講究也多?,此次出使,光各色茶葉、茶具就有幾?大箱子,活像搬家。

    張穎汗毛倒豎:“……”

    那個瘋子不會在里面投毒吧?!

    澄澈清亮的一碗茶湯,好似突然成了燙手山芋,喝不是,不喝也不是。

    “啊,沒有毒?!壁w沛突然語出驚人。

    小心思被?看破,張穎臉上頓時?熱辣辣的起?來,這……

    事到如?今,他索性就坡下驢,很有點破罐子破摔地放下茶杯,對趙沛低聲苦笑道:“大人莫要作弄?!?/br>
    說?完,又后知后覺似的窺探四?周,“那位金大人?”

    趙沛大笑,“他說?屋里悶,早就出去逛了,并不在?!?/br>
    張穎松了口氣,又沖趙沛拱手致歉,“見笑了?!?/br>
    說?著,嘆了口氣,“不怕您笑話?,那位金大人似非常人,這個,這個我等愚鈍,不能體味其中深意,難免拘束……”

    言外之意:我正常人來的,害怕。

    趙沛跟著笑了一場,卻在暗中將此人的評判及時?更新。

    此人能屈能伸,處變不驚,更能化?尷尬為真誠,做出推心置腹之態(tài),意在卸我心防……非尋常之輩!

    兩個各懷鬼胎的人笑了一場,乍一看,關(guān)系確實?拉近了似的。

    趙沛便順勢問道:“先?生風(fēng)趣質(zhì)樸,我一見如?故,恨不得引為知己,不知先?生是否有回國的打算的?我愿為中人?!?/br>
    張穎笑而不語,只是低頭吃茶。

    趙沛眼神一動?,好像是玩笑,又好像是說?真話?,“今番你我相談甚歡,日后我也會時?時?找先?生閑敘,久而久之,陳蕓必然生疑,先?生可?還住得下?”

    君臣之間,最忌諱不信任。

    張穎也笑了,十分坦蕩,“大人可?能不了解我,更不了解陛下。”

    我身上流著漢人的血,自始至終,她就沒有完全信任過我呀!

    但那又如?何呢?

    大祿人才濟(jì)濟(jì),我只是行腳商人之后,若在大祿,永無出頭之日,但在這里……我將助陛下成就空前偉業(yè),名垂青史!

    做不成大祿的權(quán)臣,就做大祿的強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