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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小鮮(科舉) 第324節(jié)

    所以偶爾金暉也會替陳蕓不值,因為?她注定了死路一條。

    為?這樣令人作嘔的?國家?和同樣令人作嘔的?愚民去死,值得嗎?

    “大人,這小丫頭片子?怎么辦?”

    有?士兵拎著一個不住掙扎的?小小身體過來,一把將其丟在?地上。

    看清地上的?“東西”后,金暉樂了,短促地笑了聲。

    那正是第一個沖過來吃東西的?小女?孩,方才sao亂時,她竟擋在?了自己面前,對著那幾個想要造反的?游民呲牙,然后被幾個人毫不留情地打倒在?地。

    金暉彎下腰,沖對方招招手。

    小姑娘猶豫了下,邁步上前,努力睜大被打腫的?眼睛,茫然看著他。

    “乖?!苯饡熖统?手帕,生疏而用?力地為?她擦了擦臉上的?血。

    小姑娘渾身僵硬,眼底卻迸發(fā)出?狂熱的?歡喜。

    嘖,真是條好狗,金暉想。

    “汪汪!”

    一只?雪白的?小狗在?皇宮內(nèi)奔跑著,幾名?宮女?緊隨其后,生怕陛下的?寵物有?什么損失。

    小狗一路踩過精美的?地毯、精巧的?桌椅,不顧身后人仰馬翻,如愿找到正在?聽?臣子?匯報的?主人。

    它原地轉(zhuǎn)了個圈兒,熟練地抬起上半身,人立而起走了幾步,“汪汪!”

    陳蕓被逗樂了,彎腰將它抱在?懷中,輕輕撫摸兩下。

    但很快,聽?探子?說完后,陳蕓的?眉毛又?皺起來,“去城外找游民?”

    自從大祿使團(tuán)來到交趾,她皺眉的?次數(shù)就越來越多,如今鼻梁上方儼然形成一道深深的?川字,怎么也舒展不開。

    陳蕓腦海中浮現(xiàn)出?的?第一個想法與高猛別無二樣,都覺得金暉一定是兇性犯了,想出?去殺人取樂。

    畢竟之前他又?不是沒殺過。

    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金暉之高高在?上,她深有?體會,也從來不把尋常人命放在?眼中,說殺就殺。試問這樣一個人,又?怎么會突發(fā)奇想去找游民,還給他們食物?

    其中必然有?詐。

    到底為?了什么呢?

    策反?造成動亂?若真那樣,他也太看不起交趾了。

    游民之所以是游民,皆因他們是一盤散沙,未經(jīng)過任何訓(xùn)練,無組織,無紀(jì)律,身體羸弱,哪怕一萬游民也未必能對抗得了兩千訓(xùn)練有?素的?官兵,一擊即潰。

    邀買人心?

    可就算是收買了那些人的?心又?有?何意義呢?有?那個功夫和心思,倒不如交好交趾的?貴族和朝廷中的?高層,畢竟這些人才是真正決定這個國家?命脈的?。

    那探子?也不懂,想了會兒又?補(bǔ)充說:“對了,他好像對一個小女?孩兒很好,還親自為?其擦臉?!?/br>
    回?想起接風(fēng)宴當(dāng)日那位金大人的?所作所為?,探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女?孩兒?”陳蕓一怔,“多大?”

    探子?不大確定地說:“卑職不敢驚擾,所以并未上前,不過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身量,想必不足十歲?!?/br>
    游民生活困苦,孩童發(fā)育遲緩,一般來說都會比實際年齡更小些。但不管怎么說,那個女?孩兒都不可能太大。

    不足十歲?

    陳蕓不由得泛起一點惡心。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你呀,難怪之前我們精挑細(xì)選的?美人入不了你的?眼……

    真是令人作嘔啊。

    “陛下,”見?陳蕓頗為?動容,那探子?問道,“是否要卑職將那女?孩兒捉來?”

    不過是個賤民罷了,若大祿使者當(dāng)真喜歡,洗凈了送去就是,何樂而不為?呢。

    “不必,”陳蕓擺擺手,似乎想連同剛才那點惡心一起驅(qū)散,“由他去吧,再探再報?!?/br>
    這種齷齪事素來見?不得光,既然金暉親自出?城,想來也是不愿假手他人,若此時貿(mào)然插手,弄巧成拙也未可知。

    且由他自己去吧!

    次日,金暉果然再次出?城。

    與昨日不同的?是,今天竟然有?好幾個游民一早躲在?路邊林中,遠(yuǎn)遠(yuǎn)見?他過來,便如得到開飯訊號的?狗,主動出?現(xiàn),干癟的?臉上堆起討好的?笑。

    金暉命人停車,擺出?比昨天數(shù)量更多,但卻普通一些的?食物。

    眾人昨日吃過,身體并無不適,便知飯菜無毒,單純只?是大祿的?貴人好心而已,故而今日一見?便蜂擁而上。

    高猛等?人卻不許他們爭搶,先強(qiáng)行按照大小個兒排好隊,又?拿出?木碗和筷子?,一人一份。

    “排隊,都排好了!不許搶!”

    游民的?戰(zhàn)斗力各不相?同,昨天后來的?那些,有?的?搶到了,有?的?沒搶到,有?的?吃得多,有?的?吃得少?,今天這么一改,人人有?份。

    有?帶著孩子?的?女?人大著膽子?上前,對金暉等?人磕頭道謝。

    昨天那個小姑娘慢吞吞往金暉這邊蹭,還沒到跟前就被侍衛(wèi)攔住,她被嚇得打了個哆嗦。

    “讓她過來。”金暉說。

    小女?孩兒眼睛一亮,忙不迭沖過去,背著手,幾只?露在?外面的?黑乎乎的?腳趾局促地蠕動著。

    金暉饒有?興致地看了看她藏起的?胳膊,用?交趾話問:“有?東西要給我?”

    小姑娘羞澀一笑,果然伸出?手來。

    是一小束五顏六色的?野花。

    野花本不起眼,但這么湊成一束,配著綠色的?葉子?,倒也有?幾分野趣。

    金暉輕笑一聲,伸手接過,“乖?!?/br>
    分明只?有?一個字,小姑娘卻像得到了無上嘉獎,滿足得臉都紅透了,巴巴兒跑回?家?人身邊,抓著他們的?衣角,嘻嘻笑起來。

    大人喜歡我送的?花兒!

    真好啊!

    眾游民吃完東西,久久不肯散去,金暉也不攆人,只?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們閑聊,問他們來自何處,打仗之前生活如何,這幾年生活又?如何,朝廷有?沒有?分地等?等?。

    一開始大家?還有?些拘束,覺得自己不配跟這樣高貴的?人面對面說話,支吾著不敢吭聲。奈何金暉看上去實在?太誠懇太親切了,漸漸地,就有?幾人放松警惕,開始大吐苦水。

    苦難這種東西,藏得越深越多,越難受。無數(shù)苦難像秋日成熟的?果實,窩在?心底無處釋放,只?能一遍又?一遍腐爛、發(fā)酵,腐蝕己身。

    可一旦宣之于口,那些陳年的?苦難被人看見?,就好似水流沖刷過污穢,一點點淡了。

    高猛等?人一輪又?一輪地翻譯,說得口干舌燥,也仿佛見?證了無數(shù)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哎呀,”左耳進(jìn)右耳出?的?金暉看上去悲憫極了,“大家?的?日子?竟這樣苦么?在?我們大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

    他看著那個抱著幼童的?女?人,“若大祿男人戰(zhàn)死,朝廷自有?撫恤金,田地免稅?!?/br>
    女?人一臉震驚,低頭看看瘦骨嶙峋的?兒子?,干裂的?口中不斷囁嚅著什么。

    他又?看向那幾個牙齒都快掉光的?老人,“像你們這么大年紀(jì)的?人,哪個不是子?孫繞膝,盡享天倫之樂?”

    老人們震驚不已,又?想起死去的?兒子?、孫子?,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一直幫忙翻譯的?幾個大祿士兵也忍不住說:“別的?俺們不知道,如今在?大祿,到處都缺人,哪怕給人家?洗衣裳呢,一月衣食住行也夠了……”

    眾人都聽?得入了神。

    大祿,竟是那樣好的?地方嗎?

    別說如今,就算當(dāng)年交趾沒打仗時,也不及半分??!

    稍后金暉等?人回?城,一上車,他就擰著眉頭將那束已經(jīng)開始枯萎的?野花丟出?窗外,滿臉厭惡地拿過手帕,狠狠擦拭掌心粘到的?汁液。

    花汁已經(jīng)半干,變成一團(tuán)綠中發(fā)褐的?粘膩的?痕跡,怎么都擦不干凈。

    金暉眉頭皺得死緊。

    臭烘烘的?,惡心死了。

    騎馬隨行的?高猛看見?那束花從窗口飛出?,不等?落地就散了,被風(fēng)一吹,或落入荒草,或混入泥沼,漸漸沉沒。

    眾游民散去,卻也三三兩兩湊在?一處說話,話里話外不乏對金暉等?人口中描述的?大祿朝生活心向往之。

    有?人心生警惕,“都是老百姓過日子?,大祿人真就那么享福?不是哄我們吧?”

    當(dāng)下便有?人反駁道:“我們算什么東西,狗都不如,哄了圖什么?”

    眾人一愣,那倒也是。

    有?上了年紀(jì),略有?些見?識的?老年游民便道:“其實那幾位大人說的?,雖沒有?十分真,卻也有?七、八分了。早年我年輕時,也曾去中原做工……”

    其實早從唐代開始,中原地區(qū)就多有?交趾、馬來等?東南島國的?百姓前往討生活。因他們膚色較黑,且做的?多是苦力,被統(tǒng)稱為?昆侖奴。

    只?是后來多國交惡,包括交趾在?內(nèi)數(shù)個國家?陸續(xù)限制本國百姓大批外出?務(wù)工,如今好些年輕人就不大知道“昆侖奴”三字了。

    眾游民一聽?,紛紛聚攏過來,“您去過大祿?跟我們講講吧!”

    “對啊,大祿當(dāng)真那樣好么?”

    “講講吧,快講講吧……”

    被眾人簇?fù)碇肭蟮?老人面上泛起久違的?笑,還沒開口,他的?思緒便已開始翻飛,像一只?塵封已久的?蝴蝶,終于重?新抖動翅膀,在?絢爛斑斕的?鱗粉翻飛間,循著光,又?將他帶回?了那個繁華而熱烈的?過往……

    第248章 節(jié)點(八)

    “陛下,”張穎私下找到陳蕓,憂心忡忡道,“那大祿使者日日出城,與游民散食、交談,如今儼然已聚集起數(shù)百人?,只怕有所圖謀?!?/br>
    幾個游民自然不必理會,幾十個也?無?所謂,但幾百上千人……說句不中聽的,便是幾百頭豬發(fā)起瘋來,也足以制造動亂了。

    偏陳功也?在?,聽了這話便習(xí)慣性與他作對,“區(qū)區(qū)流民,皆怯懦無?能之輩,不外乎老弱病殘,膽小如鼠,能掀起什么風(fēng)浪?張大人未免太杞人?憂天了吧?”

    陳蕓知道張穎的擔(dān)憂不無?道理,但她本人卻也懷著陳功一般的信心,輕飄飄道:“他?們不敢。”

    金暉的意圖,她也?能猜到幾分,但民之所以是民,皆因他?們膽小而無?用,有近乎本能地對苦難的無?限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