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時賀遲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硬，郗長林雖然不至于害怕，但仍是蹙了蹙眉，沒再反駁他。

    為了方便兩位主演的經(jīng)紀(jì)人與隨行助理拿取物品，套房門沒關(guān)，由專業(yè)安保人員看守。賀遲一路走來都沒松手，拉著郗長林直接走進去，把他帶到屬于他的那個房間。

    “賈國平一會兒會帶著你的東西過來，泳池水不干凈，你先洗個澡?！蹦腥税眼L林推入浴室，低聲說完，也不等這人應(yīng)聲，便回到起居室中，挑了一張沙發(fā)坐下。

    他拿出手機，隨意點開一封郵件，看似專心工作，實則在與emi遠程交流。

    emi的工作效率很高，郗長林過往作品個人部分已經(jīng)剪輯完成，也從秦導(dǎo)那邊要來了易清波這個角色的試鏡視頻，甚至還從poi那兒拷貝了一份今晚的錄像。

    賀遲眼前出現(xiàn)三個旁人無法看見的虛擬光幕，三份視頻同時播放。

    郗長林靠著前段時間的古裝武俠電視劇《春風(fēng)一劍》小范圍走紅，但并非是因為演技，而是他所飾演的角色發(fā)刀發(fā)得特別狠，經(jīng)歷慘痛、引人憐惜，這樣的人設(shè)很容易得到關(guān)注，再加上他長得好看，效果自然是更上一層樓。

    所以說，郗長林在《春風(fēng)一劍》劇組時，演技并不怎么樣。而從殺青到拿下秦導(dǎo)手上的角色，這期間青年沒有再參加任何能夠打磨演技的拍攝。

    這樣的經(jīng)歷不可能使郗長林脫胎換骨，但他在秦導(dǎo)面前、在今晚的表現(xiàn)實在是太搶眼了，妖嬈深入骨髓，浪蕩扣人心弦。

    除了現(xiàn)在的時間線上的郗長林，是已經(jīng)從快穿世界中回來的那個，賀遲推測不出其他理由。

    盤山公路上布加迪威龍撞爛寶馬的時候，郗長林表現(xiàn)得害怕又柔弱，漂亮乖巧得像是一尊易碎的瓷娃娃，那時賀遲以為是他回到本源世界的時間點沒能與郗長林同步，以至于他回到了這人出事之前，而郗長林卻去了別的時間線上。

    而現(xiàn)在看來，郗長林在那時候就已經(jīng)回來了。

    這不得不令賀遲仔細思考此一段時間發(fā)生的所有事情，恐怕郗長林從一開始，就抱著刻意的心思來接近他，包括盤山公路上的撞車。

    試問若真是巧合，車都撞爛了，這人為什么僅僅是擦傷和輕微腦震蕩？唯一的答案是那家伙計算好了車速與時間沖出來，制造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相遇。

    賀遲基本上能肯定郗長林所表現(xiàn)出的一切都是偽裝了，包括對段西伯的喜愛不舍與絕望難過。

    想到這里，賀遲不由得“嘖”了一聲，那股火氣又從心底生出來。

    “主人，您打算怎么做？”emi問。

    “你希望我怎么做？”賀遲輕斂眸眼，手指滑動手機屏幕，將郵件慢慢拉到底。得知了真相后，賀遲便不得不做這些表面功夫了，郗長林回來肯定也帶著系統(tǒng)，那他在起居室所有舉動都在監(jiān)視之下。

    “你們倆……”emi欲言又止。

    賀遲：“你想說既然我們都是從快穿世界中回來的，不如直接挑明？”

    “對?！眅mi道。

    “那他估計只會對我敬而遠之，連虛情假意都不想偽裝出來了?！辟R遲無奈道。

    思考之后，emi說了句“也是”，頓了一下，又補刀：“畢竟一直以來，您都想對他好，但郗先生并不愿意與您親近?！?/br>
    “我猜了幾百年都沒猜出原因。”男人幽幽一嘆。

    emi說得直截了當(dāng)：“因為他察覺到你試圖改變他，根據(jù)過往數(shù)據(jù)分析，郗先生拒絕所有會改變他的人?！?/br>
    “他是一個堅定又固執(zhí)的人，做事不擇手段，甚至不惜傷害自己。他不接受質(zhì)疑，不容許身邊存在任何會讓自己動搖的變量。但換而言之，對郗先生來說，您的分量很重?！?/br>
    “這是好事，而您也清楚前面那一點，只是不肯承認而已。從某種程度上，你們都是固執(zhí)的人?！?/br>
    emi的話令賀遲挑了挑眉梢，沉思之后，他道：“那就……暫時保持現(xiàn)狀吧，裝乖的他也挺可愛的?！?/br>
    另一邊，浴室中，有一搭沒一搭撩撥浴缸水面的郗長林，也在和系統(tǒng)談話。

    “我還是沒明白賀老板為什么會這么生氣?！毕到y(tǒng)憂心忡忡，如果給他個實體，現(xiàn)在的姿勢估計是坐在浴缸邊上皺著眉、抱著腳，“他又不是不知道你在演戲，在鏡頭下親一親抱一抱不是很正常嗎？都是根據(jù)劇本來的，又不走心，干嘛不給你時間穿鞋?！?/br>
    郗長林白皙的腳底被鵝卵石磨紅，甚至還被刮出了細小的傷口，看得系統(tǒng)十分心疼。

    “你也是，都不處理一下就直接泡水，叫賈國平拿支云南白藥來噴一噴不好嗎？”

    “小事情?！臂L林面上云淡風(fēng)輕，“吃醋證明他在意我，雖然這醋勁好像是來得太猛烈了些，明明大家只是互相利用，他這太過真情實感了。賀遲不像是分不清戲里戲外的人。

    又或者說我最后和樓陽說的那句話被他聽見了？但我說的是討厭，又不是喜歡。嘖……”

    “還有，他今天出現(xiàn)得好奇怪?！毕到y(tǒng)說，“跟那次在清名山一樣，如果不是他主動走過來，我根本沒發(fā)現(xiàn)。emi也是，她打電話的過程我完全監(jiān)聽不到，明明離得不遠。”

    青年撩起眼皮，似笑非笑：“你有點不要臉啊，正常的喜歡是要保持距離的，你這算是變態(tài)了?！?/br>
    “你才變態(tài)！”系統(tǒng)不滿大吼。

    “不說這個。”郗長林又掬起一把水，看水從指縫間滲透下去，濺起小朵小朵的水花，“你回去問問，有哪些情況會導(dǎo)致你監(jiān)控失靈?！?/br>
    “好的吧。”系統(tǒng)聲音低低的，想到自己功能失靈就情緒不大好，他連忙去提交了問題，那邊很快傳來回復(fù)，讓他提交更詳細的狀況報告，三個工作日內(nèi)會處理。

    “對啦，你上次要我做的事我辦得差不多了，因為只能網(wǎng)上調(diào)查，所以我只能做到這個份上了。”關(guān)了報錯窗口，系統(tǒng)把一份人際關(guān)系圖傳給郗長林。

    這時賈國平與樓陽及他的經(jīng)紀(jì)人一起回到套房內(nèi)，和賀遲打了聲招呼后，便快步走去郗長林的房間，替他把衣物送過去。

    樓陽的經(jīng)紀(jì)人早先在電梯里就明里暗里向賈國平打探了一番賀遲和郗長林的關(guān)系，又提點樓陽要對這位賀董態(tài)度恭敬，但面容冷俊的男人并不照做，只是掃了一眼，就徑自拿著東西回房換洗。

    賀遲沒做任何表示，翹起的腿換了一條，從趕來的emi手中接過電腦，正兒八經(jīng)地處理起工作。

    經(jīng)紀(jì)人小姐尷尬地欠了欠身，追著樓陽過去。

    賈國平送去東西后，又在浴室中磨磨蹭蹭了十多分鐘，郗長林才出來。他洗澡洗得相當(dāng)全面，連頭也一并洗了，但只吹了三分干。

    他口中哼著《nancy mulligan》，唱到那句“u ’t marry my daughter”的時候正好走到賀遲面前，十分隨性地伸手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

    賀遲從屏幕上抬起頭來，看見郗長林劉海還在往下淌水時不由皺起了眉，“怎么不吹干？”

    “夏天了嘛，自然風(fēng)干比較涼快?！臂L林聳了聳肩。

    男人平平一“嘖”，把電腦交給站在后方的emi，起身打算把郗長林拎回去吹頭發(fā)，但這次他拒不合作，極其靈活地一閃，躥到賈國平身后，把自己經(jīng)紀(jì)人當(dāng)成擋箭牌。

    “賈哥以前老跟我說，用吹風(fēng)吹頭發(fā)不利于發(fā)質(zhì)，越樸實無華才能越貼近自然美?！臂L林笑瞇瞇地說。

    賈國平可不敢在賀遲面前這么放肆，冷汗當(dāng)即下來了。

    “那用毛巾擦?！辟R遲說。

    郗長林嫌棄得真心實意：“多麻煩。”

    “不麻煩，你這樣出去被風(fēng)一吹又要感冒。”賈國平回頭嚴(yán)肅認真地對郗長林說，還邊把他按到沙發(fā)上，自己大步過去取了一張毛巾，幫郗長林擦頭發(fā)。

    賈國平不想讓賀遲動手，但手法不太溫柔。郗長林皺著眉“享受”了一陣，不得不回去用吹風(fēng)。吹完后他隨意地將劉海往上扒了扒，把頭發(fā)梳成大背頭的模樣，這讓他看上去更成熟了一些。

    因為嫌熱，他又松開了襯衫頂上兩顆扣子，舉手投足間，頗有些風(fēng)流倜儻的味道。

    就這短短的十多分鐘，賈國平已經(jīng)不在套房內(nèi)，據(jù)系統(tǒng)說，是被emi三言兩語給忽悠走了。

    起居室內(nèi)只剩賀遲與樓陽的經(jīng)紀(jì)人，后者正在收拾東西，看樣子是要離開了。

    郗長林跂拉著拖鞋走到男人面前，伸手在他與電腦屏幕之間晃了晃，另一只手掩在唇邊打了個呵欠。

    被熱風(fēng)轟了一陣，他是真的有些困了，眼角落下一滴淚，慢悠悠順著臉龐的線條暈開濕跡。

    等賀遲抬頭，他沖門口揚了揚下巴，軟綿綿道：“沒有慶功宴的，還不走嗎？或者你來這邊還有別的事要辦？”

    賀遲看了眼時間，說了聲“走吧”。

    郗長林一愣：“真沒別的事了？你是特地過來看我的？”

    “不然呢？”賀遲眸光掃過他眼角，合上電腦，輕輕一笑。

    郗長林把mac的便攜包遞給他，又問：“賈哥呢？”

    “有事先離開了?！辟R遲從沙發(fā)上起身，“我送你回去。”

    青年點點頭，折回去換下拖鞋，與賀遲一前一后出門。他一路上都垂著眼，進電梯后直接杵在中央，被賀遲往旁拉了一把，才發(fā)現(xiàn)樓陽和經(jīng)紀(jì)人站在門口。

    金屬門無聲合上，電梯快速下行，郗長林撐開眼皮，沖另一邊的樓陽伸手，笑容乖巧：“樓老師，希望我們下次也能合作愉快?！?/br>
    樓陽繃著一張臉與他握手，等電梯到了負二層車庫，大步流星地跨出去。郗長林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歪頭對賀遲說：“他好像沒有想象中那么難相處。”

    賀遲笑了一下，沒接話。

    車庫內(nèi)陸續(xù)有車燈亮起，賀遲習(xí)慣了幫郗長林拉開門、才繞去另一側(cè)。郗長林坐進副駕駛座時，透過車鏡往后看了一眼，那輛正在啟動的銀色奔馳貼著單面玻璃，什么也看不見。

    “你還沒看清他是什么人嗎？”黑色賓利絕塵而去，奔馳后座中樓陽抬手按開頂燈，問旁邊的段西伯。

    被問的人嘴唇嚅囁幾次，似是發(fā)不出聲音，樓陽耐心等待著，終于聽見他說：“是我先對不起他的?！?/br>
    “你到底怎么對不起他了？”樓陽挑了一下眉，“你把poi的試鏡機會送給了他，還不夠彌補嗎？再看看他是怎么對你的？他直接把你送進了公安局！”

    “我不敢說，我不敢告訴你……”段西伯放在腿上的拳頭越攥越緊，唇邊浮現(xiàn)一抹苦笑，“我說了，你肯定也會嫌惡我?！?/br>
    “總不會是迫使他吸毒?！睒顷柪湫?，片刻后又道：“如果你什么都不肯說，我只能幫你到這里了，你們之間的事，自己解決?！?/br>
    說完，樓陽下巴一抬，示意司機開車離開。

    長夜沉沉睡去，只余星光靜灑。

    翌日早上九點，郗長林雷打不動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公司大樓十二層，度過一段清凈愉快的練舞時光。離開的時候，他收到一條來自宮酌的消息：

    —餐廳已經(jīng)替你定好了，報“william”這個名字就行，你要的“作料包”在第二個花盆里。

    郗長林回復(fù)了句“謝謝”，笑眼彎彎地從賈國平手上接過他的灰胖子水杯，抿了一口出門前泡好的薄荷茶。

    “《春風(fēng)一劍》劇組收到了g臺大型脫口秀節(jié)目《學(xué)習(xí)使我快樂》的邀請，錄制時間暫定于下個月中旬，劇組方面目前正在確定參加人員，問我你有沒有檔期?！?/br>
    “云淡互娛那邊經(jīng)過多次溝通，他們依舊不接受明星真人代言，但游戲上線當(dāng)天會聯(lián)動o站做活動，其中有一個直播五十連抽卡環(huán)節(jié)，這個可以交給你?！?/br>
    “另外截止今天早上我這里收到了三份古裝劇的試鏡邀請，分別是……”

    賈國平翻動備忘錄，邊走邊對郗長林說，語速飛快，但直到走進電梯里，都沒將最近接到的邀請念完。

    “你直接發(fā)給我，別念了?！臂L林嘆了一口氣，擰上杯蓋，“我沒看過那檔節(jié)目，具體是干什么的？”

    “就是采訪，坐在或者站在臺上聊聊天，有臺本，不用即興發(fā)揮，雖然可能會安排一些劇中鏡頭重現(xiàn)的環(huán)節(jié)，但不會太多?！辟Z國平道。

    “有沒有已經(jīng)確定的名單？”

    “目前沒有，但主演肯定會到場?！?/br>
    “也就是說我去的話，只要站在臺上微笑就好了？因為關(guān)注點并不在我身上?！?/br>
    “是……我知道你不太喜歡綜藝，但這檔節(jié)目……”賈國平以為郗長林不樂意參加，心急勸說。

    郗長林打斷他的話：“我沒說不去，下個月中旬是么？到時候找秦導(dǎo)協(xié)商調(diào)整時間就可以了，你去回復(fù)他們吧?！?/br>
    叮的一聲，電梯抵達lg平層，郗長林掏出墨鏡戴上，跟在賈國平后面出去。

    拿下《幻日》的角色，參加了poi下一季度新品宣傳片拍攝，又由于郗長林與星耀的合約即將到期、公司不想放走這顆正在升起的星，郗長林在公司的待遇明顯提高，比如有了專屬停車位，比如替他面試了好幾波助理，又比如后勤部正在替他張羅新的住處。

    但他都沒有接受，今天依舊讓賈國平把車停在臨時?？繀^(qū)域，自己頂著烈日走過去。

    “段西伯在斜對面的咖啡廳，靠窗第二個位置?！毕到y(tǒng)出聲提醒。

    走出旋轉(zhuǎn)門后，郗長林站到大樓邊緣，這里有一排不寬的檐，映出的陰影亦很窄，只能剛巧擋住郗長林的臉，他露在外面的兩條手臂白得反光。

    他唇角習(xí)慣性帶笑，嘴里還含著一顆薄荷糖，在心底漫不經(jīng)心問：“有走過來的趨勢嗎？”

    “起身了?！毕到y(tǒng)說，“他拿出了車鑰匙，準(zhǔn)備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