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才離開歐洲海岸公司的宋天耀，沒有去先找間餐廳或者酒樓享用午飯，而是搭黃包車迅速趕到同在中環(huán)，位于花園道的香港圣公會圣約翰座堂，這是圣公會港澳教區(qū)的母堂和主教座堂，直白些講，就好像是香港社團中大佬坐鎮(zhèn)的總堂口。

    宋天耀最初想過在香港大會堂，東華醫(yī)院，甚至是香港大學(xué)禮堂等地方舉辦樂施會成立典禮，是安吉佩莉絲提出了在圣約翰座堂舉辦樂施會成立典禮的建議，理由是在港英國人大多數(shù)信仰基督教圣公會，作為樂施會主要發(fā)起人的貝斯夫人更是如此，如果棄信仰的宗教教堂而選擇其他地方反而會讓人覺得奇怪，選擇這里，憑石智益夫妻的能力，應(yīng)該能請到牧守圣公會香港教區(qū)的英國主教何明華英文名r霍爾出席成立典禮，何明華對在港英人中的影響力，甚至是很多中國人心中的影響力，大過港督葛量洪，他出席典禮，能無形中增加樂施會的影響力。

    而且，只要是慈善行為，圣約翰座堂不會收取場地租金，還能提供很多教友幫忙維持會場秩序。

    宋天耀愈發(fā)覺得鬼妹律師與自己搭檔默契，自己沒有注意到的信仰問題，和可借助的宗教信仰，安吉佩莉絲都考慮到，他自然點頭同意。

    安吉佩莉絲昨晚也告訴了貝斯夫人，貝斯夫人非常滿意把成立典禮放在圣約翰座堂，而且昨晚特意告訴過安吉佩莉絲，今日中午她會和丈夫石智益來圣約翰座堂，為圣約翰座堂收容和提供實習(xí)就業(yè)的殘障人士捐贈一些食物，并且會在圣約翰座堂留下來與教堂的教友一起共進午餐。

    之所以特意告訴安吉佩莉絲，含義無非是在樂施會成立之前，這是宋天耀唯一能與石智益大方交流又不用顧忌社會地位而引起猜忌的機會。

    畢竟，圣光之下，眾生平等。

    第一一六章 哭出聲的，多給一袋醬油。

    宋天耀在圣約翰教堂旁邊的書店里買了一本圣經(jīng)，這間出售基督教各類教義書籍的書店里，打掃衛(wèi)生，擦拭書架，整理書籍甚至負責(zé)收款的，全部都是無家可歸的殘障人士，由圣約翰教堂開辟了這間書屋和不遠處的捐贈處，為這些人提供衣食住行和工作的機會。

    手里拿著圣經(jīng)從教堂的主入口朝里面走去，進入主樓，腳下干凈的馬賽克樣式地板，和頭頂上方的拱形天花板，描繪著圣徒事跡和神跡的兩旁過道上的彩色玻璃，教堂正中懸掛著巨大而古樸的十字架的圓頂，讓宋天耀感覺仿佛一瞬間穿越時空，到了十六世紀的歐洲。

    十字架后，則是教堂的后殿，后殿最正中的位置是祭壇，旁邊是宣揚教義的講壇，后殿正面墻體上，則是一面巨大的管風(fēng)琴。

    在祭壇和講壇前，一排排油光發(fā)亮而又斑駁不堪的木制座席上，石智益就和貝斯夫人帶著自己的孩子們，坐在第一排前，專心致志的對著祭壇方向祈禱。

    比起宋天耀走進教堂完全沒有教會工作人員理會的寒酸，此時講壇處的一名牧師正慈祥的望向閉目祈禱的石智益和貝斯夫人一家。

    宋天耀坐到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安靜的等待著，終于，禱告結(jié)束，貝斯夫人帶著孩子們起身，在牧師的帶領(lǐng)下朝旁邊的耳殿走去，看樣子是準備去幫守候在教堂餐廳外的窮人和無家可歸者發(fā)放食物，而石智益則留在座位上等待。

    “石先生?！彼翁煲淖哌^去，坐到石智益旁邊的位子上，欣賞著前方不遠處的祭壇開口說道：“中午好?！?/br>
    石智益嘆了口氣，語氣像是有些苦笑又像是有些無奈：“其實，宋先生，在英國，如果沒有其他人為我們彼此介紹，這樣直接開始談話是很有失紳士風(fēng)度的?！?/br>
    “我剛剛讀這本圣經(jīng)時，發(fā)現(xiàn)上面有一句話，我靈愁苦，要發(fā)出言語，我心苦惱，要吐露哀情。不畏不避，可見冠冕?！彼翁煲劬ν蛎媲叭A貴的祭壇：“上帝又說，當為貧寒的人和孤兒申冤，當為困苦和窮乏的人施行公義。所以我和石先生在上帝的注視之下，談?wù)摮闪肥?，以及幫助千千萬萬那些因疾病而遭受折磨的人，并不會有損您的紳士風(fēng)度?！?/br>
    “你買了這本圣經(jīng)的目的是什么？”石智益?zhèn)冗^臉看了宋天耀一眼就收回視線，這個青年實在年輕的讓人不敢相信，是他一句點破自己心中那點**，而且拋出個樂施會讓自己和妻子好像魚兒一樣忍不住咬上了鉤。

    宋天耀老老實實的說道：“售價五元港幣，五元港幣也許能讓那些殘障人士每人多一個饅頭吃，也能讓我現(xiàn)在和您并坐在上帝面前時，不至于完全沒有話題。”

    “我想知道你對我妻子在卸任樂施會首任主席之后，還有什么建議提供給我嗎，我不想看到虎頭蛇尾的安排？”石智益對宋天耀說道：“慈善機構(gòu)一年一次選舉，你不會讓她一直坐在樂施會主席的位置上。”

    “但是只要樂施會存在，貝斯夫人提出的這個關(guān)于香港水質(zhì)和寄生蟲問題而展開的慈善捐贈項目，就不會停止，除非香港，九龍地區(qū)所有人都能喝到太平山頂那樣干凈的水，可是那也許要幾十年以后才能實現(xiàn)，那時或許香港已經(jīng)不再是英國殖民地。在仍然是英屬殖民地這段時間，貝斯夫人可以用自己的名義成立一個水源調(diào)查機構(gòu)也好，水資源協(xié)會也好，水文科學(xué)研究室等等什么組織，負責(zé)每年為樂施會或者其他慈善機構(gòu)提供新的水質(zhì)調(diào)查報告，這個報告提供的年份越長，貝斯夫人就會變的越來越重要，因為后來者為了了解之前香港的水源資料，只能去查詢貝斯夫人的歷年調(diào)查報告，她會成為香港水資源研究調(diào)查方面的絕對權(quán)威，你覺得呢？石先生？一個人想要擁有地位，除了去設(shè)計，其實也是需要付出的，貝斯夫人擁有水文科學(xué)學(xué)士學(xué)位，我們?yōu)槭裁床荒茏屗谙愀圻@個城市成為真正的水文科學(xué)家？你要知道，在現(xiàn)在的英國，科學(xué)家這個頭銜其實比港督夫人的稱號更能贏得英國上流人物的尊敬，無論是虛情假意，還是情真意切，那些英國上流人物都必須承認科學(xué)家的優(yōu)秀，和他們帶來的，改變戰(zhàn)爭甚至世界的力量，哪怕貝斯夫人這位科學(xué)家來自澳洲圣基達，可是那時候，誰還在意那些？人們會稱呼她，英國女性科學(xué)家，香港水資源問題專家，我的安排是，樂施會半年后會第二次捐贈藥物，那時利康會出筆錢，讓香港大學(xué)邀請貝斯夫人擔任客座教授或者名譽教授，我宋天耀，做事從不會虎頭蛇尾?！?/br>
    這一大段話，宋天耀說的語速很慢，而且兩個男人雖然并坐在一起，卻始終沒有任何目光上的交集，全都目光坦然的平視著前方，就像是兩個來教堂做禮拜的人剛好坐在一起，感念上帝的恩慈。

    “在倫敦時，總有人會說，該來的總會來，那是他們對倫敦多雨天氣的抱怨，現(xiàn)在我也許也該說一句，該來的總會來，你設(shè)計了這么多，除了讓我妻子深信不疑的褚先生的慈善家和太平紳士頭銜之外，還想得到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我只需要您做好自己的工作，您知道香港有多少家做藥品生意的公司嗎？其中又有多少家在做些見不得人的禁運品生意？一支盤尼西林干粉裝，想要在香港中國人開的西藥店里買到，需要加出最少一倍的價錢才可能買到手，是最少。如果有人急著等盤尼西林救命，就算是三倍五倍他們也只能去乖乖付賬，而且最過分的是，利康準備捐贈給樂施會一批殺滅體內(nèi)寄生蟲的藥物，但是有家公司得知這個消息之后，卻先一步壟斷了那批來自英國加力子公司的，低價的原材料，知道加價多少賣給利康嗎？一倍，原材料八百港幣一公斤，他們報價一千六百港幣，而且他們提前繳納了定金，現(xiàn)在英國加力子公司不會違約把貨賣給利康，我們面臨著第二批捐贈藥物無法按時提供的困境。這就是需要您公平，公正，公開處理這件事的時候了。”宋天耀望著墻上巨大的管風(fēng)琴，嘴里說道：“我沒有想從樂施會這件事得到什么，我只是請求身為工商業(yè)管理處副處長暫署處長的您，做您該做的事?！?/br>
    “只有這些？”石智益不太相信這個年輕人為自己妻子策劃好一切之后，只想要這么一點點回報。

    “如果海關(guān)在其他違反禁運品禁令的藥品公司倉庫查封出很多藥品，利康當然希望能因為參與樂施會贈藥這一善舉的經(jīng)歷，擁有優(yōu)先從海關(guān)購買那些查沒藥品的權(quán)力，在上帝面前，實話實說，如果海關(guān)和工商業(yè)管理處能把真藥當成假藥或者過期藥賣給利康，我當然是感激不盡，我可以為此提供過期標志的藥品包裝，而且可以把節(jié)省的錢拿出50，存入您提供的銀行賬戶，上帝作證。”宋天耀終于側(cè)過臉，看向身邊這個面色平靜的英國人：“有愛心的善人占一點點便宜，總比被那些無良的人掠奪暴利，更讓上帝樂見其成，您覺得呢？”

    “不，只能按照原藥品來賣給你們，那筆查沒藥品的款項會上交，由港督發(fā)落?！笔且嬉厕D(zhuǎn)過臉，望向宋天耀，慢慢的說道。

    宋天耀笑了起來：“沒錯，那筆錢該由港督發(fā)落，是我的疏忽，我提前恭喜您在不久的將來，晉升工商業(yè)管理處處長和一級官學(xué)生?！?/br>
    “那個試圖破壞利康和樂施會善舉，惡意囤積藥物準備獲取暴利的公司叫什么名字？”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們從耳殿門口出現(xiàn)，似乎準備前往餐廳享用午餐，石智益用手扣著西裝的扣子站起身，開口問道。

    宋天耀低下頭攤開圣經(jīng)，像是與對方完全陌生的教友自顧自著念著書上的經(jīng)文：“歐洲海岸公司，如果能在明天典禮宣布捐贈藥物那一刻，海關(guān)同步查封倉庫展開調(diào)查，您夫人也許能得到很多中國人自發(fā)的獻花?！?/br>
    石智益像是沒聽見，邁步朝著自己的妻兒走去，宋天耀坐在后面用中國話慢悠悠的補充了一句：“都安排好了，贈藥結(jié)束后愿意徒步去您別墅外獻花表示感謝的，每人十元路資，哭出聲的，多給一袋醬油?！?/br>
    然后，宋天耀看到石智益好像腳下被什么拌到，身體微微踉蹌了一下。

    看起來，鬼佬也不是什么時候都能保持紳士風(fēng)度的嘛。

    第一一七章 不用謝

    章渭淋是章玉階的長子，如今18歲，除了小學(xué)是在香港青年會小學(xué)度過，中學(xué)課程，基本是每日去私人教師家中完成。

    章家是老夫人郭綆主持家務(wù)，自己長子章玉階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卻是經(jīng)商奇才，十幾年間商海搏殺，在香港為章家打下一片天地，即便郭綆此時對四個兒子一視同仁，但是內(nèi)心仍然是偏向扛起家業(yè)的長子一房，章渭淋是長子長孫，出生時家中還并不算富貴，父母都忙著生計，他陪在郭綆身邊吃過幾年苦，比起其他孫輩出生時已然家中富貴，衣食無憂，郭綆一直覺得章渭淋比起其他孫輩，多少受了些委屈。

    不然，也不會章渭淋不想去皇仁書院，郭綆親自開口從自己私房錢里出錢，讓人幫章渭淋請了一位私人教師，每天讓章渭淋單獨去私人教師家中學(xué)習(xí)，章玉階的老婆和侍妾都是沒有文化的鄉(xiāng)下女人，在家中商行里做著計數(shù)或者分揀之類的力氣活，疏于管教兒女，這種事自然是婆婆作主。

    這也導(dǎo)致了章渭淋比起其他章家孫輩更加自由，不用每日按時去學(xué)校，幾年下來到如今，已經(jīng)發(fā)展到每天去私人教師處報個道，就轉(zhuǎn)身去與狐朋狗友鬼混，雖然比不上褚二少這種王牌敗家子荷包鼓鼓，但是郭綆每日給的三五十塊港幣卻總是有的，去不了諸如麗池，太白海鮮舫等等銷金窟消遣，九龍城，油麻地這些地方，幾十塊的花費就已經(jīng)可以風(fēng)光一整日。

    章玉良見到自己這位子侄時，是油麻地一處賭檔，章渭淋正把袖口挽的高高，嘴里咬著香煙，神態(tài)桀驁，一只腳踩在板凳上，把手里的牌九骨牌狠狠朝桌面上拍去，另一只手還摟著一個胸前豐滿的女人，在對方露著大片白rou的胸部抓捏。

    “渭淋?！闭掠窳加檬稚陨栽诒亲犹幧葎觾上拢胍?qū)散這處賭檔里難聞的煙臭汗臭味道，走到章渭淋的旁邊，輕輕開口說了一句。

    章渭淋正要開口喊一句人對通殺！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側(cè)過臉望去，就看到比自己大七歲的四叔正臉色陰沉的在旁邊望向自己，身后還站著個西裝筆挺的青年。

    “四四叔?！闭挛剂芗泵ν碌糇炖锵銦煟焉磉吪送崎_，整理了下衣服，畢恭畢敬的站直身體。

    “出來找間清靜茶樓聊幾句，你如今真是越來越不成樣子，這樣下去怎么繼承你父親打下的這份家業(yè)。”章玉良伸手拉起章渭淋的左手，朝著賭檔外走去。

    賭桌對面一個漢子此時也恰好亮出自己的牌九，興奮的拍了一下自己大腿：“輸了大半日，總算轉(zhuǎn)回了運氣！雙天至尊！通殺！”

    亮完底盤他抬起頭催桌上的人付錢，卻看到章渭淋已經(jīng)轉(zhuǎn)身要走，頓時站直身體吼道：“蒲你阿姆！哪里來的撲街隨便就要帶人走！贏了就想走，輸了不認賬？站?。　?/br>
    章玉良腳步不停，仍然拉著章渭淋朝大門走去，只是嘴里對跟在兩人身后的代鋒說道：“代鋒，渭淋輸了多少，賠給他，賠完之后，幫我把講出那句蒲你阿姆的那人牙齒全都打掉。”

    代鋒轉(zhuǎn)身回到賭桌前，從自己口袋里取出兩百塊港幣扔在賭桌上，看向?qū)γ孢€沒意識到危險的漢子，淡淡的問道：“夠不夠？”

    這種賭檔本來賭注就不大，兩百塊已經(jīng)足夠抵章渭淋剛剛那把輸?shù)馁€注，那漢子瞪著眼睛把兩百塊撿起來，不耐煩的對代鋒說道：“滾吧！”

    代鋒把錢包收回口袋，雙手一拍賭桌桌面，整個人直接躍上賭臺，飛撲到對方面前！

    不等那漢子回過神來，代鋒已經(jīng)落地站到他身旁，左手攬住那漢子的后腦朝賭臺上重重撞去，右手已經(jīng)抄起賭桌上被常年搖晃，盤磨光亮的鐵質(zhì)骰盅！重重朝對方的嘴巴處砸下！

    只一下！那漢子的幾顆門牙就直接被生生砸斷！

    那漢子身后的幾個朋友或者手下想要沖上來救下同伴，代鋒左腿極快的抬起踢出！狠狠抽在沖的最快那人的面門上！那人被一腿抽的幾乎離地！身體打著晃朝旁邊摔去！這彪悍動作嚇的其他幾個本想沖上來的家伙頓時停步，不敢再貿(mào)然上前。

    一腿得手，代鋒繼續(xù)舉起骰盅，連續(xù)幾下砸在此時口腔朝外噴涌血線的漢子下頜骨處！將對方槽牙也都打掉！

    “下次開口要錢，記得不用講粗口?！贝h扔掉沾滿鮮血的骰盅，拍拍早已經(jīng)在幾下重擊昏死過去的漢子，開口說道。

    說完，他站直身體，抬起雙手，只這一個抬手的動作就嚇的幾步外的其他賭客急忙朝后退去，唯恐自己倒霉被打倒，代鋒只是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在賭檔內(nèi)環(huán)視一番，不屑笑笑，轉(zhuǎn)身出了賭檔的大門。

    等他消失在門外，一群人才圍到賭臺前，把那個漢子扶起來，那漢子的一個同伴邊幫同伴用毛巾捂住嘴巴止血，邊對賭檔里這些賭客喊道：“有邊個識得剛才那個撲街？居然敢來和勝義的陀地搞事！”

    眾人鴉雀無聲，只有一個擦鞋童縮在角落，弱弱的聲音響起：“我好似好似在尖沙咀那些上海人住的街上見過他?！?/br>
    出門的章渭淋沒有看到賭檔里發(fā)生了什么，被他四叔章玉良帶上了賭檔外面一直等章玉良的士后座，坐在后座上，章玉良也沒有急著開口，而是兩分鐘后，代鋒從賭檔里出來，上了的士副駕駛位置，這才開口說道：“尖沙咀中和茶樓?！?/br>
    司機開車把章玉良三人送到尖沙咀中和茶樓門外，章玉良帶著垂著頭不敢開口的章渭淋邁步直接上了二樓的包廂，代鋒付過車費后，沒有跟進去，而是在二樓的散座處自己點了一份宜興紫砂壺沖泡的龍井，守在外面。

    章玉良坐在舊上海風(fēng)格的包廂里，望著章渭淋沉默不語，章渭淋則搓著手，不時抬眼瞄一下面沉似水的四叔，又趕緊低下頭去，包廂里陷入一陣沉默。

    就在章渭淋被這種沉默逼迫壓抑的感覺身體要炸開時，章玉良慢慢的開口，像是回憶著往事：“你父親最痛恨家里人賭錢，我記得我十五歲時，放學(xué)的路上被一個關(guān)系很好的同學(xué)拉到街邊看大人們玩魚蝦蟹，我都冇錢，是我同學(xué)口袋里有五毛錢，大方的開口講算我一份，然后把五毛錢壓了進去，我記得好清楚，那五毛錢押了葫蘆，哇，運氣真好，那一把可能是老板想要殺賭鬼，便宜我們，三顆都是葫蘆，一賠五，五毛錢贏到了兩塊五毛錢，我們兩個好開心，拿到錢抱在一起又蹦又跳，我同學(xué)分了一塊錢俾我，我們兩個站到汽水房前，連喝了七支汽水慶祝，然后我又買了六支汽水背在書包里帶回家，準備請我母親，我三個哥哥，你老媽，你小媽一起喝?！?/br>
    章渭淋聽著這些沒有怒氣或者火氣夾雜在其中的話，抬起頭望向章玉良。

    章玉良突然笑了一下：“回到家，大家都問我，汽水邊度來的？我說贏來的，又把買汽水剩下的錢都拿了出來，把整件事也都說了出來，等大家夸我運氣好。但是你奶奶，你父親卻都沉下了臉，我記得你奶奶臉色很難看，而你父親則拿出了你奶奶放在家規(guī)下的木棒，二話不說，劈頭就打，打的我鬼哭神嚎一樣，不停的哭喊著解釋，我冇賭錢，是我同學(xué)去賭，我只是去看。但是不管用，打到我后背，屁股，腿上，肩膀全都是紫血印，趴在地上連爬和哭的力氣都冇，你父親才停手，對我講，如果再敢碰賭，就用這根家法把我打死，扔出章家，多虧你老媽和小媽兩人，連著幫我敷了五天的藥，我才緩過那口氣來。算算看，你自己賭了多少次，我能一下就揾到你，也就知道你去了多少次。你是準備學(xué)你四叔，被你父親活活打死咩？”

    看到面前本來面色平靜，可是說到被父親毒打教訓(xùn)時仍然閃過幾分畏懼的四叔章玉良，章渭淋連后背都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自己家的家規(guī)有多嚴格，就算奶奶郭綆稍有寵溺，但是在這種惡習(xí)之下，絕不會輕饒，何況自己父親當家作主，做給其他兄弟看，也不會輕輕放過自己，活活打死也許夸張，但是打到起不來床或者打斷雙腿，等養(yǎng)好傷以后扔去某個家里的小店鋪做小工，絕對有可能。

    他抖著嘴唇對章玉良哀求道：“四叔四叔，不要，不要告訴家里人，我以后再也不敢了?！?/br>
    “我去揾你之前，去拜訪過你的私人教師呂先生，他說你成績很差，考入香港大學(xué)幾乎沒有希望。我覺得不如上午你上完課之后，下午去家里的公司學(xué)學(xué)做生意，以后繼承你父親打下的家業(yè)也輕松些，對了，你四嬸的弟弟，你叫做俊郎舅舅的那個，最近新開了一間公司，也是做藥品生意，我安排你去那里做工，學(xué)學(xué)做生意，這樣你上午上學(xué)，下午做工，也就冇機會再賭錢，但是一定要記得改掉這個壞習(xí)慣，不然再讓我知道有下次，我一定告訴你父親。”章玉良望向章渭淋，伸出手寵溺的拍了拍對方的頭，溫和的說道：“努力一點，你是章家長孫，要給你的兄弟姐妹做表率。章家以后仲要靠你支撐，知不知道？”

    “多謝四叔。”章渭淋感激的抹了一下有些濕潤的眼睛，誠懇的說道。

    章玉良搖搖頭，認真的說道：“不用謝。”

    第一一八章 咸魚栓

    宋天耀從灣仔街邊一處大排檔點了份碟頭飯，也顧不得自己這身西裝造型不像是吃這種苦力飯的人，坐在位置上狼吞虎咽，吃完這一餐他還有事要去做，腦中構(gòu)思最多耗費幾杯咖啡，但是真正做起來，卻需要跑斷腿。

    一份米飯燒rou吃的正香甜，一個聲音在旁邊不太確定的說道：“宋秘書？”

    宋天耀一邊抬頭一邊努力咽下嘴里的飯菜，旁邊不遠處站著本該去幫自己跑腿的，好像叫咸魚栓的家伙，一顆光頭上全是汗珠，身上的汗衫都已經(jīng)濕透，手里牽著個五六歲的小姑娘，看樣子也是來吃飯。

    “我不是讓你去見高佬成么？”宋天耀直直脖子，等飯菜徹底下肚之后才對咸魚栓問道：“見到未有？”

    咸魚栓用衣袖抹了抹臉上的汗：“早就已經(jīng)見過，把宋秘書你的話都告訴了成哥，成哥安排的人已經(jīng)去了陳記糖果店，我才抽空跑回家看看女兒，宋秘書給我的車費，我冇用，省下來給老婆女兒買買衣服，帶女兒下來吃一點好的?！?/br>
    宋天耀把目光望向咸魚栓手里牽著的小女孩，五六歲大身上的衣服有很多補丁，但是卻被收拾的干干凈凈，小臉兒粉嘟嘟的，頭發(fā)被可愛的扎束了兩個羊角辮，此時眼睛正在大排檔那些飄香的飯菜和自己父親之間不斷轉(zhuǎn)動，喉結(jié)處也不斷吞咽著口水。

    “老板，一份豆腐火腩，一份五香黃鱔球，一份洋菜豬皮，大飯炒底，油多點！”咸魚栓發(fā)現(xiàn)女兒的表情，急忙對正忙的熱火朝天滿頭大汗的大排檔老板叫了一聲。

    “坐在這一桌，一起吃?！彼翁煲认挑~栓點完之后，指了指自己這一桌：“你女兒？”

    “是呀，今年已經(jīng)六歲，秀兒，叫叫”咸魚栓想讓女兒對宋天耀打招呼，可又不知道該讓女兒叫對方什么，卡在那里摸著頭望向宋天耀。

    宋天耀笑笑：“叫叔叔就好。”

    “秀兒，和叔叔問好?！毕挑~栓牽著女兒走到宋天耀桌前，輕輕晃了晃女兒的衣袖，小女孩揚起臉，對宋天耀乖巧的說道：“叔叔好。”

    “老板，幫這一桌送一支汽水，兩瓶啤酒，算在我賬上?！彼翁煲仁菍习逭f了一句，這才望向叫秀兒的小女孩：“乖，叔叔請你飲汽水?！?/br>
    “謝謝叔叔。”大排檔的老板娘將一瓶汽水和兩瓶啤酒送過來之后，這一次不用咸魚栓叮囑，小女孩已經(jīng)主動對宋天耀說了聲謝謝：“我娘說，小孩子不能飲汽水的，肚子里會生饞蟲，等長大之后再喝才不會生饞蟲，讓爸爸喝?！?/br>
    咸魚栓在旁邊尷尬笑笑，有些拘謹?shù)膶λ翁煲f道：“我老婆很少讓女兒飲汽水。”

    “偶爾喝一次，是不會生饞蟲的，你可以讓你爸爸先飲一口，他飲過你再喝，就不會生蟲嘍？”宋天耀把汽水推到小女孩的面前，笑著說道。

    “爸爸喝。”咸魚栓的女兒把汽水瓶雙手捧起來，朝咸魚栓遞去。

    咸魚栓接過來稍稍沾了沾唇，就還給女兒：“爸爸喝過，你可以喝了?！?/br>
    小孩子小口小口的啜著汽水不再說話，咸魚栓則從口袋里取出一個木制煙盒，從里面取出支三五香煙遞給宋天耀：“煙盒留給了成哥，香煙未舍得，裝起來慢慢食?！?/br>
    宋天耀接過來笑笑：“有老婆孩子，干嘛要去混社團，咸魚栓，呢個名字邊個幫你取嘅？”

    “我原來在九龍擺攤賣咸魚，大家就叫我咸魚栓，在那種地方如果不找個字頭扣在頭頂，天天都有人找麻煩，我想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所以就入了福義興，每月按時叫規(guī)費。我識得幾個字，賣咸魚賣的多，也算是能算賬，去年字頭開在灣仔的一間鴉片館，負責(zé)收錢的人死掉，見我懂算賬，又入了字頭多年守規(guī)矩，就把我從九龍拉來港島，在鴉片館負責(zé)收錢算賬，整天整夜呆在鴉片館辛苦是辛苦了一點，但是比九龍賣咸魚也能多賺一點點，本來以為是個長久差事，所以把老婆女兒都帶來港島租了處尾樓住，不過好景不長，今年鴉片館股東安插人手，把自己的親戚送了進去，我就冇的做，咸魚又冇的賣，打又不夠打，就在碼頭做苦力，剛好前日成哥說要人幫忙去做糖，我就被打發(fā)了過去?！?/br>
    咸魚栓幫宋天耀劃火柴點燃香煙，自己卻沒舍得吸一支三五，而是揀了最便宜的小喜香煙叼在嘴里點燃吸了一口，這才對宋天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