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踢踏的腳步聲之后,傳來孫思達不耐煩的聲音:“誰啊?” 任意深呼吸,“孫醫(yī)生,是我?!?/br> 孫思達安靜了幾秒,沒有開門,踢踏的腳步聲逐漸走遠:“很抱歉,我要休息。” 任意再次敲門,但不管她怎么敲,門里都無聲無息地,像是沒人一般。 任意理了理衣襟,重重咳嗽兩聲,貼著門板說道:“孫醫(yī)生,我是任意!” 正站在窗側的孫思達眼睛突然睜大,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門口方向,表情是愕然與震驚的。 幾秒之后,他腳步極緩地走向了門口。 大門拉開,任意看到了一張張皇失措的臉。 任意面無表情地走進去,身后的大門徐徐關上。 她一步一步往里,眼神平靜地盯著眼前的男人。 孫思達臉上肥胖的rou在輕微地發(fā)抖,他害怕了,面對任意咄咄逼人的視線,他一步一步地后退。 退無可退時,他雙手摁在了身后的墻上,他表情遲疑地問道:“你……” 任意停住步子,面色冷凝地看向對方:“孫醫(yī)生,你既然肯定我是汪郁,又何必緊張呢?” 孫思達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燈光照到他慘白的嘴唇上,讓他看起來面目有些獰猙。 “如果你繼續(xù)在這里進行你的學術交流,我可能還不敢確定。如果剛剛我第一次敲門的時候,你能立馬開門,我或許還是不敢下結論。但現(xiàn)在,我可以百分百地肯定,你跟袁丹果是一丘之貉?!比我獗埔曋鴮O思達,“你故意更改了dna比對結果,把我由任意變成了汪郁,對吧?” 孫思達眼睛不停閃爍,但他一直沒能開口。 要承認一個錯誤,是很難很難的。 “孫醫(yī)生,您也是有女兒的人?您將我變成這樣,您難道不痛心嗎?”任意的眼眶里涌出眼淚,“三年多了,我一個人居無定所,我生孩子、整容,獨自一人養(yǎng)育睿睿。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孤兒,一直以為自己是被男人狠心拋棄的女人。我每天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努力向前奔跑,我怕哪天休息了,就沒辦法將睿睿養(yǎng)大。我活在不安與惶恐中,只有忙碌才能讓我感覺到自己是個正常人?!?/br> “你眼睜睜看著我這樣卻無動于衷,醫(yī)生的天職不是救死扶傷么?您怎么忍心將我推入冰冷的深淵?” 孫思達深深地低下頭,一言不發(fā)。 任意咬牙切齒:“我要將你的所做所為告訴這世上所有的人,讓你的女兒知道知道,她引以為傲的父親是多么地不堪……” 女兒是孫思達的軟肋,他佝僂著身體,慢慢滑坐地上,“我,我造的孽,我承擔?!?/br> “這么說,你承認當年你對dna比對結果做手腳了?” 孫思達緩緩點頭:“是的,對你造成的傷害很抱歉。”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行為,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袁丹果給了我一筆錢,而我恰好需要,所以就,就釀成了大錯?!?/br> 任意沒想到孫思達承認得如此痛快,她還以為他會拼死抵賴的。 她眼神憐憫地盯著坐在地上的男人,這個她曾經敬重、感激的人,此時變得渺小而可憐。 她彎腰,伸手扶住了孫思達的胳膊,將他慢慢扶了起來。 孫思達慢慢站直身體,“謝謝你!” 任意往后退了一步,“冤有頭債有主,你收錢辦事固然可恨,但你至少做對了一件事情?!比我獾沉怂谎郏澳?,保存了睿睿的臍帶血,現(xiàn)在他的爸爸得了白血病,在他爸爸生命最關鍵的一刻,這份臍帶血成了救命的繩索。” “我恨你,但我也感激你?!比我廨p輕拭了拭眼角的淚水,“您只要把我需要的東西提供給我,這件事情便與您無關了,您可以安心回到a市,安心做您的白衣天使?!?/br> 孫思達表情驚訝地抬頭,似乎不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 他犯了天大的錯誤,眼前的當事人竟然準備一笑揭過? 任意淡淡吁了口氣:“你不必懷疑,一份珍貴的臍帶血,讓我選擇原諒你?!?/br> 孫思達臉色嚴肅起來:“說吧,你需要什么?” 第49章 從孫思達屋里出來,夜已經很深了。 任意撩了撩鬢邊的頭發(fā), 慢慢走在夜色當中。 人生固然跟她開了一個玩笑, 但她又是何其幸運的一個人。 幸與不幸, 有時候只是一線之間的距離。 孫思達是個好醫(yī)生, 在她的認知里, 一直都是。受到醫(yī)生的夸獎,得到病人的感激。有次任意去醫(yī)院里看他,正好遇見他跪在地上搶救病人。 病人是個農民工,渾身衣服臟兮兮的, 嘴邊有明顯的嘔吐物,孫思達絲毫不嫌臟污, 伏身給對方做人工呼吸。 那一 刻,任意的眼眶是濕潤的。 她很開心,在她茫然無助的時候,認識了這樣一位好醫(yī)生。 可剛才那一刻,德高望重的好醫(yī)生, 卻在她的面前萎頓得像被霜打了的落葉。 果然, 錯誤是不能犯的。 一念之差, 無可彌補。 任意不后悔自己的決定。 如果當值醫(yī)生換成別人, 那個人未必會因為愧疚幫睿睿保存臍帶血。孫思達做了一件壞事,同時也做了一件好事。 他是壞人,但并沒有壞徹底。 任意拿出手機看時間,那微不足道的電量支撐不下去,手機已經黑屏關機了。 任意在樓下的長椅里坐了會兒。 沒有記憶是很苦惱的事情, 她像一條斷了層的河流,之前流經哪里,遇到過什么完全沒有了印象。當知道自己是任意那一刻開始,她的大腦時常會出現(xiàn)空白。 就是什么也想不起來,什么也不愿意去想的狀態(tài)。 以前為了睿睿,活得很有勁頭,現(xiàn)在眼前忽然出現(xiàn)了另外的路,她停住腳步,茫然了。 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奮斗,又因何而奔跑。 人生短暫性地失去了目標。 住院部大樓一樓大廳里忽然出現(xiàn)了一陣sao動,任意抬頭,表情茫然地望過去。好像有五六個人從一樓大廳里沖了出來。 為首那人穿了件病號服,腳下沒穿鞋子,光著大腳板子在冰涼的地板上奔跑。他身后是幾名護士和幾名醫(yī)生。 大家表情都很焦灼,似乎是在應對一種突發(fā)而不可控的狀態(tài)。 任意離著門口方向有點兒遠,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臉,只隱約可以看清大家的衣著。那雙沒穿鞋子的腳,因為太過白皙,也入到了她的眼睛里。 她神色懨懨的垂下頭。 在醫(yī)院這種地方,醫(yī)生和護士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她更無能為力。 長發(fā)垂下來擋住了視線,但聲音還是隱隱約約傳入了她的耳朵。 “姜總,姜總!” “姜智豪,你給我冷靜點兒!” 聽到熟悉的名字,任意猛地抬頭,她瞪大眼睛仔細瞧,那個跌跌撞撞前行的人,可不就是姜智豪? 任意迅速站了起來,她沖著他的背影追趕而去。 越跑越近,她看清了追趕他的人。 是他們那層樓的護士、醫(yī)生,其中包括沈英博。 都快半夜了,沈英博仍沒回家,還真是敬業(yè)。 姜智豪往東跑了一會兒,神色倉皇地又轉過頭,沖著西邊胡亂奔跑。 寬松的病號服包裹著他勁瘦的身體,遮住了他平日里的那份強勢,因為奔跑,他的頭發(fā)凌亂不已,眼神不再是銳利如鷹,取而代之的是緊張無措。 任意氣喘吁吁地攔住他的去路,氣息微喘地喊了聲:“姜智豪!” 聽到呼喚,姜智豪的眼神唰地轉過來,當看清是任意時,他臉上立馬綻放出如孩童般的笑容,他伸開雙臂撲過來抱住了她。 “你去哪兒了,害我好找?!彼Z氣埋怨地說道。 任意詫異了:“你剛剛是在找我?” 她看向對面追過來的沈英博幾人,表情有些復雜。 沈英博抬起胳膊,輕輕摸了下自己的頭發(fā),丟給任意一個埋怨的眼神之后,他扭頭對身后的同行們低語:“好了,都回去吧?!?/br> 沈英博沖任意喊了句:“拜托,幫忙看好剛跑出來的精神病人?!彼税杨^上的汗,神色疲憊地往住院大樓走。 姜智豪一直緊緊地抱著任意,勒得她都有些難受了。 她抬起胳膊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提醒他:“你抱我太緊了?!?/br> 姜智豪松開她,順勢牽住她的手,語氣嗔怪地說道:“看來要找根繩子把你綁在我身邊,省得趁我睡著就不見了?!?/br> 任意低頭,他的一雙大腳丫子踩在地上,右腳側邊泛紅,好像是受傷了。 任意作勢要蹲下身子去看他的腳受沒受傷,可腰剛彎下去,就被姜智豪掐著腋窩給提了起來,他表情不悅地問:“你要干嘛?” 任意指指他的腳,“好像受傷了?!?/br> 他得是多倉皇,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就跑出來,大概醒來那一刻,看到周圍空空如也,生怕傍晚那一幕是他自己做了個夢,便不顧一切地跑了出來。 痛徹心扉地失去過一次,所以他太怕了,怕再失去一次。 姜智豪右腳往后藏了藏,他右手食指抬起任意的下巴,“不要往男人的下三路看,看這,”他挑眉,“看我的臉,你不是最喜歡我的臉嗎?” 任意有些好笑:“我什么時候說過最喜歡你的臉了?” 姜智豪微笑的表情慢慢怔住。 任意也跟著怔住了。 稍頃,姜智豪愣怔的表情又慢慢釋懷,重新露出淡淡的笑容。 任意露出抱歉的表情:“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姜智豪俯下身,輕輕啄了下她的唇,將她后面的話語給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