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著！”謝華香伸手一檔, 攔住了程立坤：“你怎么會在這里？”

    程立坤也很無奈呀, 他從兜里掏出一個彩色毛線編織的小錢包：“我是來給你送這個的, 你丟在座位上了，幸好乘務(wù)員撿到給我了?！?/br>
    他發(fā)現(xiàn)謝華香把所有的證件、介紹信還有不少錢都裝在這個小錢包里了, 這都能丟, 也真是心夠大的, 生怕她發(fā)現(xiàn)不見了這些東西會著急, 再加上他剛好有個親戚住在紡織廠這邊，他也有些東西是帶回來給親戚的, 索性就先過來一趟，把錢包還給謝華香, 再順便把親戚的禮物也送了。

    于是跟著他們的尾兒就過來了, 這不剛好就趕上了嘛！

    等等，這位阿姨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把程立坤誤會成謝華香帶回來的對象的胡愛春根本就沒理謝華香，隨手將她推開，自顧自地拉著程立坤進(jìn)屋：“香香這孩子啊，從小就有這丟三落四的毛病，這段時間多虧你幫忙照顧她了……”

    謝義平也咳嗽一聲，踱著方步慢慢地走過來, 依著胡愛春的囑咐，不能表現(xiàn)得太過熱情，但也不能太過冷淡地伸出手，正打算跟小程同志握一握手。

    “都給我站??！”謝華香突然大喝一聲，唬得所有人都頓住了腳步，齊齊轉(zhuǎn)過頭看著她。

    謝華香一把拉住還站在門口的沈庭生：“媽，你弄錯了，這才是我?guī)Щ貋淼目腿?！?/br>
    “那個，錢包我也送回來了，沒其他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背塘⒗ひ姍C(jī)不妙，當(dāng)機(jī)立斷地腳底抹油了。

    “這位是？”距離上次見面已經(jīng)過了半年多，上次胡愛春就沒怎么好好看過沈庭生，一心只想著怎么擺脫他了，而且這大半年沈庭生的變化也不小，高了壯了，衣著也變體面了，她一時沒有認(rèn)出來，就是覺得這小伙子怎么有點(diǎn)兒面熟，難道也是一起去的知青，還是閨女以前的同學(xué)朋友？

    還是謝義平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你不是那沈……沈……”

    沈庭生禮貌地躬了躬身：“叔叔、阿姨你們好，我是沈庭生。”

    “沈庭生？”胡愛春把這個名字念了兩遍，這才轉(zhuǎn)過彎來，“你就是死鬼老頭子給定親的那個沈家的臭小子？你，你又來干什么？”

    謝華香不高興了：“媽，客人還沒進(jìn)門呢，堵在門口像什么樣，讓鄰居看見了笑話嗎？”

    “我看是你想看我的笑話的，好端端的，你怎么又跟這小子扯上聯(lián)系，干嘛又把他帶回來了？”胡愛春堵著門口，雙手叉腰問。

    謝華香用力把人拉了進(jìn)去：“先進(jìn)屋再說！”說著轉(zhuǎn)頭對著沈庭生說，“庭生哥，先把東西搬進(jìn)來，爸，你去幫忙?！?/br>
    謝義平懵懵懂懂地上前幫忙把東西都搬進(jìn)了屋里，心里頭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問了一句：“這個，庭生啊，你真的是跟我們家香香一起回來的？”

    “是啊，謝叔叔。”沈庭生禮貌地點(diǎn)著頭說，“香香就是在我們大隊(duì)插隊(duì)的，這段時間，她一直住在我家里?！?/br>
    “什么？你們，你們真是……，真是，氣死我了……”不知怎么的，胡愛春的嗓門逐漸微弱，說到最后一個字的時候，只聽“撲通”一聲，她整個身軀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屋里的其他三個人立即一個箭步?jīng)_了上去，謝華香一下子就跪在了她媽的跟前：“媽，你怎么了？”

    胡愛春臉色煞白，雙手用力的捂著肚子：“哎喲，不行了，被你們，被你們氣岔氣兒了?！?/br>
    可是看她的樣子，哪里像是僅僅岔氣了的模樣，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不說，連嘴唇都變紫了，額上還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謝華香著急地說：“媽，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很疼?。　?/br>
    胡愛春已經(jīng)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嘴唇抖抖索索地顫抖著：“疼……”

    關(guān)心則亂，謝華香和謝義平都被嚇得有點(diǎn)六神無主，謝義平哆嗦著雙手在屋里轉(zhuǎn)圈圈：“這，這可怎么辦？”

    還是沈庭生穩(wěn)得?。骸榜R上送醫(yī)院吧！叔叔您看看有什么要帶上的，華香，你帶好錢，把家里的自行車推出來?！?/br>
    “對！趕緊去醫(yī)院?！敝x華香也稍微鎮(zhèn)定了下來，“爸，你先把我媽的公費(fèi)醫(yī)療證找出來，我跟庭生哥先送她去醫(yī)院?！?/br>
    謝家的自行車還是當(dāng)初謝華香那輛二十四寸的小飛鴿，她把車推出來的時候，沈庭生已經(jīng)將胡愛春抱起來了，也虧得他在這兒，不然以胡愛春這身形，謝華香跟她爸兩個人合起來都未必抱得動。

    謝華香手忙腳亂地把自行車推出來，卻發(fā)現(xiàn)由于長時間沒人使用，車胎都已經(jīng)沒氣了，又趕緊找出打氣筒開始打氣。

    胡愛春大概是肚子疼得實(shí)在厲害，一直在不停地哼哼著，謝華香一聽她哼手就開始發(fā)抖，都快要哭出來了：“媽您別著急，我這兒馬上就弄好了?！?/br>
    誰知道越急越出亂子，也不知道她是勞動了這大半年力氣大了，還是太過著急的緣故，突然“砰”地一聲，把車胎給撐爆了。

    “啊，怎么會這樣?。　敝x華香慘叫起來。

    “來不及了，我背著阿姨去吧，你來幫個幫。”沈庭生半蹲下身子，讓謝華香幫忙扶著把胡愛春背在了背上。

    “你行不行啊？”謝華香擔(dān)心地問。

    “別說這么多了，趕緊走吧，你帶路?！?/br>
    謝華香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在背后幫忙扶著胡愛春的身子，兩人加快腳步跑了起來。

    沈庭生一邊跑一邊問：“快，醫(yī)院在哪兒，遠(yuǎn)不遠(yuǎn)？”

    “不遠(yuǎn)，就在附近，前邊右拐。”還好紡織廠宿舍就在市第二人民醫(yī)院的旁邊，兩人腳下跑得飛快，不到十分鐘就把人送到了。

    謝義平也隨后趕到，火急火燎地去辦手續(xù)。

    在門診初步檢查之后，醫(yī)生給他們吃了一顆定心丸：“沒什么大問題，就是急性闌尾炎，不過要馬上做手術(shù)，你們這個年，恐怕要在醫(yī)院里過了?！?/br>
    人沒事就好，過年什么的，沒什么要緊的。

    只不過做手術(shù)的地方在二樓，沈庭生二話不說，又再次把胡愛春背了上去。

    胡愛春被推進(jìn)了手術(shù)室里做手術(shù)，一家人在外邊等著，謝義平好不容易喘平了氣，對沈庭生說：“庭生啊，今天多虧了你了，要不是你幫忙，我們父女兩個還不知道該怎么弄呢！”

    沈庭生連忙說：“叔叔千萬別客氣，這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br>
    “哼！”謝華香說，“剛剛還不歡迎人家呢，現(xiàn)在知道家里有個年輕強(qiáng)壯的男人的好處了吧？”

    “香香你別這樣說，今天就算我不在這里，你跟叔叔也能處理得很好的?！?/br>
    謝華香還是有些不滿意：“爸你這半年是不是沒有好好照顧我媽呀，她好端端的怎么會得闌尾炎呢！”

    沈庭生又說了：“剛剛醫(yī)生說了，得闌尾炎的原因很多時候都是不能確認(rèn)的，而且每個人都有得這個病的可能，你別怪叔叔了?！?/br>
    謝華香轉(zhuǎn)頭看著他，嘿喲，瞧不出來嘛，小伙子求生欲挺強(qiáng)的。

    這時沈庭生又站了起來：“這一折騰，都過了午飯的時間了，你們都還沒吃飯，肯定餓了吧，我剛聽人說醫(yī)院的食堂可以買飯，我去看看還有沒有什么吃的?！?/br>
    雖然知道闌尾炎手術(shù)只是一個小手術(shù)，但畢竟是自己的媽，謝華香還是很擔(dān)心的，因此對沈庭生的提議也沒想太多，隨意揮揮手就讓他去了。

    沒多久他居然真的從醫(yī)院食堂里打了飯上來了，裝在三個搪瓷缸子里用網(wǎng)兜拎上來的，還跟他們解釋說：“我問過醫(yī)生，阿姨做完手術(shù)之后暫時還不能吃東西，要排氣以后才能吃點(diǎn)流質(zhì)，兩天之內(nèi)只能吃軟爛的食物，所以我沒打阿姨的飯，剛剛食堂里剩下的菜不多了，只有芹菜炒豆腐干和酸豆角，將就吃點(diǎn)兒吧！”

    謝華香有些驚奇地看著他：“你哪來的搪瓷缸??？”

    “剛剛在食堂里問人借的，待會吃完了洗干凈要還回去?！?/br>
    謝華香打心眼里覺得她男人可真能干，換成別人不知道的，肯定不相信他從小在偏僻的農(nóng)村長大，從來沒有在大城市里生活過呢！

    就算換成是她自己，也沒有辦法在這種情況下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啊！

    等謝華香和她爸吃完飯，沈庭生又用他們吃飯的搪瓷缸去打了熱水回來讓他們喝了，然后才去把用過的搪瓷缸子洗得干干凈凈，又用熱水燙過了，才拿去還給醫(yī)院食堂的人。

    切除闌尾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小手術(shù)，沒多久手術(shù)就結(jié)束了，一切順利，只不過胡愛春身上麻藥的藥效還沒過，還在昏睡當(dāng)中。

    謝華香這才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香香，醫(yī)生說阿姨要住院好幾天，要不我陪你回去給阿姨收拾一點(diǎn)日常用品和換洗的衣物過來吧，順便煮點(diǎn)兒粥帶過來，晚上應(yīng)該就可以喝了?！?/br>
    謝華香點(diǎn)點(diǎn)頭，跟沈庭生一起先回家去了。

    到家之后，沈庭生主動到廚房生火熬粥，順便還燒了點(diǎn)熱水，讓謝華香先洗個澡，她愛干凈，平時是每天都一定要洗澡的，可是這次在火車上沒有條件，已經(jīng)好幾天沒好好洗過澡了，她在回來的路上就一直抱怨身上不舒服，說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洗個澡的。

    誰知道發(fā)生了這樣的事，當(dāng)然也就顧不上了。

    如今安下心來，謝華香便在家里好好地用熱水洗頭洗澡，一身清爽地出來的時候，沈庭生已經(jīng)把粥熬好了，水多米少，熬出粘稠的米湯，正符合醫(yī)生說的流質(zhì)的要求。

    第143章

    謝華香一邊用毛巾擦著頭發(fā)一邊說：“你也去洗洗吧！”

    沈庭生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也不怎么好聞, 趕緊也裝了一桶熱水進(jìn)去洗澡間洗澡了。

    謝家的洗澡間是一個單獨(dú)的小屋子，大概一平方米大小，頭頂上掛著燈泡，四面都是水泥墻壁，其中一面墻上挖進(jìn)去一個壁龕, 剛好可以放點(diǎn)洗澡用的肥皂什么的, 另一面墻上掛著幾個釘子, 上面掛了一家三口的毛巾。

    門板背后還有一排釘子，那是用來掛換洗的衣物的。

    腳下的地面也是水泥鋪的, 略微有些傾斜, 最低的那一邊開了一道槽, 通向外面, 讓洗澡水可以迅速地排走。

    沈庭生第一次知道，原來城里人的洗澡間是這個樣子的, 這大半年來，實(shí)在是太過委屈謝華香了, 一直都沒有給她弄一個正式的洗澡間, 還是原來的那個破屋子，只是稍微修好了不再漏風(fēng)而已。

    連完整的下水道都沒有的，到現(xiàn)在都還要用盆子把用過的水裝起來，端到外面倒掉。

    因?yàn)樵卩l(xiāng)下他也不知道別人家是怎么樣的，一直沒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對，偏偏她也從來沒說過什么，沈庭生滿心懊惱, 下定決心這次回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弄一個好用的洗澡間。

    還好這次來了，不然的話他一直都不知道呢，這次一定要好好看一下還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就算不能給她像在家里一樣舒適的生活，最起碼也不要樣樣都不方便才行。

    沈庭生很快洗完澡出來，順手把剛才謝華香泡在那里的臟衣服和自己換下的衣裳都搓了，在大城市里就是方便，水龍頭一開就有“嘩嘩”的自來水自動流出來，要洗點(diǎn)兒東西比在鄉(xiāng)下還要去挑水真是方便多了。

    真難為了謝華香，在鄉(xiāng)下住了那么久，居然也從來沒有半點(diǎn)兒怨言。

    謝華香已經(jīng)把粥水用一個搪瓷缸子裝好，放進(jìn)一個棉布縫的袋子里保暖，胡愛春這幾天住院要用得上的各種用品和換洗衣服都準(zhǔn)備好了，裝在旅行袋里。

    “呀，你把衣服都洗了呀？我還打算今晚回來再洗呢！”謝華香接過裝著洗好的衣服的盆子，到屋后的竹竿上晾了，最后甩一甩手上的水珠，讓沈庭生拎上旅行袋和搪瓷缸，“咱們走吧！”

    臨出門的時候，沈庭生突然又倒回去，從帶來的那些特產(chǎn)里分出一些用小袋子裝了，一起拎上。

    回到醫(yī)院，胡愛春已經(jīng)醒過來了，按照醫(yī)囑斜靠在床上，謝義平給她輕輕地按揉肚子以幫助排氣。

    謝義平一邊按，一邊安慰突然想起來女兒帶回個臭小子的胡愛春：“你也別太生氣了，我覺得沈庭生這孩子還挺不錯的，人長得好看，又有禮貌，乍一看都不像是農(nóng)村出身的，而且今天要不是有他幫忙，你這突然間病倒了，我跟閨女兩個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呢！”

    “哎喲，你輕點(diǎn)兒，疼！”胡愛春瞪了他一眼，“那臭小子給你灌什么迷魂湯了，讓你這么向著他說話？長得好看又怎么樣，還不照樣是個窮鬼，我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姑娘，可不是讓她嫁到農(nóng)村去受苦的。哎喲，你說這事兒弄得，人家小程多好的人啊，咱閨女怎么就看不上呢！”

    “那，那人家小程也不一定就能看上咱們家香香啊！”

    “咱們家閨女這么漂亮，這都看不上，還能看得上誰??！你可別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

    “對對對，咱閨女是最好的，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敝x義平是從來都不跟自家女人爭執(zhí)的。

    “那姓沈的小子，除了一張臉能看，還能有什么呢，咱家香香啊，就是傻，看人光知道看臉了，就是隨了你這個死老頭子?！焙鷲鄞荷斐鍪种复亮舜林x義平的腦袋，不小心牽動了傷口，又唉喲唉喲地叫喚了起來。

    謝義平心道看人先看臉這個毛病可不是隨我的，不過這話他可不敢說出來：“你別亂動，待會又得疼了?！?/br>
    謝華香走了進(jìn)來：“媽，您醒來了？排過氣沒有，可以吃東西了嗎？”

    胡愛春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排氣，排什么氣啊，我現(xiàn)在一肚子都是氣，都是被你氣的！唉喲，你說我怎么就這么命苦啊，養(yǎng)出個女兒專門跟你頂心頂肺的，你說你帶什么人回來不好，偏偏帶那樣一個窮小子……，咦，那窮小子呢？看吧，我就說這種人靠不住吧，我這還沒什么事呢，就連看都不來看一眼，萬一我真要有點(diǎn)什么，還能指望得上嗎？”

    謝華香無奈地看著她：“說完了嗎？我看您精神頭還挺好的嘛，還那么有中氣罵人啊，今晚怕是都能夠出院了?！?/br>
    謝義平說：“你少說兩句，別氣你媽了?！?/br>
    謝華香這才說：“庭生哥給您熬了粥水，都在這兒了，待會排了氣就能吃，他現(xiàn)在去找醫(yī)生去了?！?/br>
    “哼！”胡愛春賭氣地別開眼，“我才不要吃他的東西?！?/br>
    “不是他的東西，是用咱們家的米和柴熬的?！?/br>
    沈庭生先去了一趟醫(yī)生的辦公室，剛開始的時候，醫(yī)生還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冷漠地問他有什么事，其實(shí)這也怪不得這些醫(yī)生護(hù)士，每天面對這么多的病人，有些病人家屬還特別多意見，整天指手畫腳說你該這樣不該那樣的，他們還能夠耐下性子來好好工作就不錯了，總不能要求人一直笑臉相迎。

    特別是在年前，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一般不是什么特別嚴(yán)重的病都不會來醫(yī)院，醫(yī)護(hù)人員雖然必須要堅(jiān)守崗位，但心也都不在工作上了，一心盼著病人再少一些，好讓他們能夠早點(diǎn)回家過年。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就真不能再要求他們能夠有著春風(fēng)化雨的心情來對待病人及其家屬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