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大太太想不起來了。

    她這些日子一門心思都在康哥兒身上，吃什么都味同嚼蠟，能進(jìn)一兩口就算多了，哪還顧得上吃的是什么。

    “尋常都是王mama端什么來，我就吃點(diǎn)什么，你問這個(gè)做什么？”

    齊宸“哦”了一聲，道：“我聽說有些人的身子特殊，吃了不合適的東西就會發(fā)疹子，這才問一問的?！?/br>
    齊大太太堅(jiān)持道：“應(yīng)當(dāng)就是少出門走動的原因，沐浴一下應(yīng)該就無礙了?！?/br>
    齊宸也不與她爭，又耐下心來同她說了幾句話，直到走出門去，臉色才徹底陰下來。

    她站在院里，高聲喊了幾句“喬香——”

    卻無人應(yīng)她。

    方才喬香說要去看看太太的藥熬好了沒有，怎么會去了這么久還沒回來？

    齊宸疑心頓起，抬步往小廚去。

    一個(gè)燒火的丫頭慌慌張張從小廚跑出來，見到她張口就喊：“不好了——”

    齊宸心里咯噔一聲，急聲問：“怎么了？”

    小丫頭整個(gè)人嚇得不輕，指著小廚帶著哭聲道：“里面……里面……喬香姐她……”

    齊宸一把將她推到一邊，提著裙子跑進(jìn)小廚去。

    喬香軟綿綿地躺在地上，額頭上的血汩汩往下流，很快就打濕了半個(gè)肩膀。

    王mama滿頭大汗地正在掐她的人中，喬香卻沒有什么反應(yīng)。

    齊宸厲聲對著愣在門口的燒火丫頭喊，讓她趕緊去找宋姨娘叫大夫來。

    她在一旁扶著，幫著王mama一起將喬香架到了房里。

    王mama去拿了止血的藥散來，小半瓶子都敷上了，按上的帕子卻還是很快就被血殷透了。

    喬香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指尖開始變涼。

    齊宸忙用被子把她緊緊裹起來，攥著她的手不住地搓，想把那涼意給搓走。

    王mama面色凝重，嘆了口氣勸她道：“這血怎么也止不住，再這樣下去恐怕是等不到郎中來了……”

    看見齊宸變了臉色，她趕緊閉了嘴，趕緊去找還有沒有其他止血的藥。

    好不容易等郎中來了，喬香的氣息已經(jīng)有些微弱了。

    久不曾下床的齊大太太聽見院子里亂哄哄的，喊了好幾聲也沒人應(yīng)她，就自己下了床。

    腳步虛浮地剛挪到屋門口，就看到幾個(gè)人在院子里探頭探腦。

    喬香住的屋子門緊緊地關(guān)著。

    院子里的幾個(gè)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想知道喬香狀況如何了，都急得團(tuán)團(tuán)打轉(zhuǎn)。

    王mama回頭瞧見齊大太太起來了，心里暗嘆了一聲“祖宗”，趕緊上前去扶著她。

    齊大太太不明所以：“你們都聚在這里做什么？齊宸人呢？”

    王mama回道：“方才喬香出了意外，被不知什么人打破了頭，那血都止不住了……眼下郎中正在瞧呢，小姐也在里面陪著……”

    齊大太太驚詫不已：“在哪里被打的？”

    王mama支支吾吾道：“就在咱們的小廚房里……”

    齊大太太只覺得腿一軟，險(xiǎn)些栽倒在地上。

    又是在院里出的事……

    日前院里剛丟了個(gè)孩子。

    眼下又有丫鬟遇襲，危在旦夕。究竟是誰，一而再再而三，是要置她于死地嗎？

    康哥兒……喬香……那下一個(gè)會是誰？

    齊大太太愣怔怔地失神了半晌，突然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甩開扶著她的王mama，發(fā)了瘋一樣踉踉蹌蹌地齊宸所在的那間屋子里沖去。

    緊閉的房門被從里面打開，齊大太太險(xiǎn)些沖撞到走出來的那人身上去。

    院子里等著的人見郎中出來了，一下子都圍上來了。

    一時(shí)有扶住齊大太太的，也有打聽喬香狀況的。

    郎中顯然被這突然沖出來的人嚇了一跳，怔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要說什么。

    他定了定神，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輕輕搖了搖頭。

    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眾人一時(shí)都靜了下來，沒人再多說一句話。

    齊大太太只覺得難以置信。

    方才還好好的人，一轉(zhuǎn)眼的功夫說沒就沒有了？

    她掙扎著往屋里去，看見齊宸正站在喬香的床前，彎腰用被子蓋住了喬香的臉。

    她回過頭，對齊大太太說了一句：“喬香走了。”

    面容上看不出悲傷，卻平靜地讓人害怕。

    齊大太太忍不住撫著她的后背，想安慰她點(diǎn)什么。

    話到嘴邊卻哽咽著說不出來。

    喬香，是和齊宸一起長大的。

    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

    在她心目中，一直當(dāng)作半個(gè)女兒來看的。

    可如今竟然……

    齊大太太忍不住掩面哭起來。

    齊宸上前抱住她，低聲對她道：“您先回去吧，我在這里陪陪她，等著大寶愛接她。”

    又對肅立在門口的眾人道：“你們也都回去吧，別吵著她安歇?！?/br>
    齊大太太怕她一個(gè)人在這里會熬不住，拉住她道：“你陪著娘一起回去吧，讓王mama在這里守著，等大寶回來了……”

    齊宸搖搖頭，輕聲道：“您就讓我再跟她多待一會兒吧，往后再也見不到了。”

    話到傷心處，齊大太太只覺得心上像被人插了一刀一樣，卻又不知該如何勸阻傷心的女兒。

    齊宸從來不是一個(gè)會將情緒輕易外露的孩子。

    可有些心底而來的悲傷，是再沉穩(wěn)持重，哪怕經(jīng)歷再多的人，也輕易難掩飾住的。

    齊大太太不再勸她，在王mama的攙扶下沉默地往外面走。

    王mama一步三回頭，有些擔(dān)心道：“還是讓老奴來勸勸小姐吧，再不濟(jì)也讓她回去歇歇，就這么看著只怕會越看越傷心。”

    齊大太太擺擺手，嘆息道：“隨她去吧?！?/br>
    大寶得到消息匆匆忙忙從外面趕回來，直沖到喬香的屋里。

    過了半晌，齊宸走出來，眼圈通紅。

    她去見了齊大太太，同她說大寶告假回老家之事。

    齊大太太也不知該說些什么，便從體己的銀子里拿出二百兩來，囑咐她轉(zhuǎn)給大寶給喬香辦后事用。

    這也算她的一點(diǎn)心意。

    喬香離府當(dāng)日，宋姨奶也來了，添了五十兩銀子的香火錢。

    還是齊宸開口，大寶才肯收下的。

    雇來的車夫在門口等著，喬香被一席白布裹著，被大寶抱著上了車。

    一行人目送著馬車在日暮中漸行漸遠(yuǎn)。

    宋姨娘瞧著齊宸的背影，單薄的讓人心疼。

    她忍不住上去攔住齊宸，溫聲勸她到自己院里小住幾日。

    有齊寜陪著，總好過在自己院里觸景傷情。

    齊大太太也勸她去住幾日。

    齊宸搖頭：“我還是回去吧，頭七喬香回來，我怕她找不到路?！?/br>
    一番話聽得眾人心中一酸，紛紛不忍再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