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側(cè)的大柱下倚坐著一位玄衣少年，暗色的衣料鋪灑在大殿上的大理石地磚

    上，他的面容在昏暗的空間里模糊不清，右手一柄雕花小刀，左手一塊精細(xì)的木料，就著窗外透過的光線雕刻著，身前散落著細(xì)細(xì)的木屑。

    大殿陰影的角落里突然現(xiàn)出一抹黑影，只見那人一身深藍(lán)色內(nèi)侍服，腰間一塊楠木腰牌，年級不大。

    “殿下，那位招了淮城公家的小姐入宮為侍讀，今兒個唐家小姐到了?！眱?nèi)侍尖細(xì)的聲音回蕩在殿內(nèi)。

    少年恍若未聞。只是默然的俯身撫去衣上的木屑。

    “那位今兒得罪這個重臣，明兒又得罪那個重臣，生嫌自己身下的龍椅坐的太穩(wěn)。”內(nèi)侍對自己主子的沉默習(xí)以為常，只挑著眉頭嘲諷說道。

    “照顧好?！鄙倌甑穆曇羯硢∮謳е粚儆谀莻€年級荒涼和冷意，聽在人耳里只覺得發(fā)涼，因長時間不說話，三個簡單的字也說的無比艱難。

    “是。”內(nèi)侍知道昭和郡主對主子多有關(guān)照，所以囑咐自己關(guān)照唐家小姐。

    內(nèi)侍又瞧著主子坐在冰涼的地磚上，想提醒，又念著主子平常執(zhí)拗的性子，只動了動嘴卻沒發(fā)出聲音，然后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自從那事兒后，木生再見蕭晉已是一年后，殿下性情大變，相貌也變了變，木生只當(dāng)是瘦的脫了相。

    明明才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太子，卻被扔到冷宮和一群瘋子住一起，偏偏心也死了，不爭不搶的，就糟踐自個兒的身子骨了。內(nèi)侍臨走前重重嘆了口氣。

    第5章 宮美人

    “給淑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br>
    唐玉晚微微欠身，標(biāo)準(zhǔn)的福了個萬福禮。

    在左配殿等了半個時辰后，她終是能拜見這位聽說艷貫后宮的美人。因規(guī)矩，華嬤嬤只能等在配殿，阿遲只得一人前去拜見。

    “起吧?！?/br>
    唐玉晚聽著淑妃單是兩個漫不經(jīng)心的字都能媚的酥麻進(jìn)人骨頭里，愈發(fā)對她好奇了，想抬頭看她到底長個什么樣兒，但又規(guī)矩拘著，想著還是不抬頭為好。

    “你就是唐家的閨女，昭和郡主是個美人兒，想必你也差不了，抬起頭來給本宮瞧瞧。”

    淑妃綿長的尾音帶著媚意，配著大殿里燃的春暖香，更是勾的人心里發(fā)癢。

    唐玉晚微微抬頭，恰到好處的露出一抹羞赧的笑容，眼睛不著痕跡的瞄著上座的淑妃。繞是有準(zhǔn)備，她還是被驚艷到了。

    上座的女子側(cè)臥在金鏤玉砌的美人榻上，一身海棠色刺金宮裝，上用金線珠玉繡了大片的明艷芍藥，乍一看像極了牡丹。

    配著明黃色繡鳳穿牡丹金絲披帛，腰間黃色刺金束腰緊緊勒住本就不盈一握的纖細(xì)腰肢，更顯得胸前高聳。

    上梳著翻刀髻，一對累絲流蘇金步搖，一副紅寶石鈿子綴在高聳的發(fā)髻上，六對紫金海棠簪子斜插在髻尾，耳上一對鴿子蛋大的紅寶石如意耳墜子，頸上是配套的紫金紅寶石赤瓔珞蟠紋項圈，捧著金手爐的右手戴著指寬的纏金絲和田玉鐲子，左手祖母綠戒指，腰間環(huán)佩叮當(dāng)。

    肌膚似雪，紅唇綻櫻顆，媚眼如絲，眼下一顆淚痣更添嫵媚，眼角眉梢都帶著媚意，若是普通人這一身定是俗不可耐，但淑妃這一身卻穿在身上更顯明麗嬌媚，滿殿的金銀玉飾，綾羅香緋都抵不過她一人顏色，繞是女子，唐玉晚都看得面紅耳赤。

    “是個美人胚子?！笔珏划?dāng)作沒看見唐玉晚的愣神，瞥了一眼后淡淡說道，又繼續(xù)用玉箸撥弄著手爐里的炭火。

    “寶華呢？帶唐姑娘去寶華那兒?！笔珏唤?jīng)心的吩咐身后的宮人。

    半晌后，唐玉晚終于見到她未來要侍候的皇帝獨女是哪位了。寶華公主也就十一二的年紀(jì)，長得遠(yuǎn)沒有淑妃美艷，充其量只能稱作清秀，多少眉眼整齊，唐玉晚只能歸結(jié)為長得像她爹。

    偏偏裝扮語氣上刻意與淑妃一樣，金銀玉飾堆了滿頭，衣衫華麗富貴，偏沒有淑妃的美艷能撐起，乍一看倒是富貴逼人，仔細(xì)瞧著有些怪異，像個移動的珠寶匣子，珠玉沒能襯其顏色，反倒被它們奪了光彩。

    “公主千歲萬安?！碧朴裢砬飞硇卸Y。

    寶華公主瞧著唐玉晚，心里有些不爽利，唐家這小妮子實在長得讓她膈應(yīng)，若她為自己的伴讀，怕是要搶了自己的風(fēng)頭

    卻是過去親熱的拉住唐玉晚的手，

    “許久未見到這么粉雕玉琢的人兒了，你便是唐家的玉晚吧。可巧，我自己呆著宮里無聊，你來了便好了?！弊詈笠痪漭p飄飄的，莫名帶了分森然。

    ‘因為父皇母妃說這些大臣的姑娘都是她的奴才，和宮里那些沒什么區(qū)別。天底下沒有比她更尊貴的女兒了。多了個奴才，當(dāng)然開心?！瘜毴A想著。

    唐玉晚聽著寶華公主最后一句陰惻惻的，只想著也許是寶華公主岔了音或是自己多想了。

    “今兒御書房的梁太傅生病告了假，難得清閑一天，你陪我去御花園的梅園折梅去?！睂毴A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唐玉晚覺得不舒服，卻不好反駁，畢竟人家是公主，好像命令一個大臣的女兒沒什么不對，只諾諾的應(yīng)到。

    御花園在世家夫人口中頗受贊譽(yù)，唐玉晚見識到了才知道，即使是寒冬臘月，御花園的匠人們也不會讓主子們無景可賞。翠翠蒼蒼的竹柏，枯啞的桃李枝木上用絹綢綾羅扎了靈動的花朵，乍一看以為春暖花開。

    沿途的九區(qū)長廊用琉璃雕花置了宮燈，晶瑩剔透，點的如銀花雪浪。御景池里的魚蟹禽鳥之列，都用螺、蚌、羽毛制成，當(dāng)真美不勝收，占盡了人眼球。

    御花園景色雖美，但唐玉晚性子喜靜，陪寶華公主東奔西跑，早已支撐不住，直到宮內(nèi)掌燈，才能回了淑妃給她安排的西階堂用膳休息。

    華嬤嬤替唐玉晚解了衣服，早有宮人抬好了熱水，讓室內(nèi)霧氣氤氳，地龍燒的實在暖和，她忍不住犯了困意。

    “姑娘來泡個澡，松乏些?！?/br>
    華嬤嬤遣退了宮人后對唐玉晚道。

    “恩”唐玉晚懶懶的應(yīng)著，實在是累的不想動彈。

    從浴桶里出來后，她倒頭就想睡，華嬤嬤把她從被褥里薅起來。

    “姑娘好歹把頭發(fā)擦了，濕發(fā)睡要得頭痛的?！比A嬤嬤絮叨著。

    “嬤嬤給我擦?！碧朴裢硐駴]有骨頭一樣，懶懶倚在華嬤嬤身上拖著長音撒嬌。

    華嬤嬤聽著自家姑娘甜絲絲的撒嬌，看著阿遲依賴的倚著自己，心都軟了。

    “姑娘還像小時候一樣，姑娘五歲時候就是這么跟老奴撒嬌嬌，要吃蜜漬梅子……”

    華嬤嬤一邊替唐玉晚擦著頭發(fā)，一邊回憶。人一老，就愿意回想過去的事兒，這一念叨就停不下，回過神來瞧瞧，發(fā)現(xiàn)身上的唐玉晚早已睡著。

    華嬤嬤輕手輕腳的把唐玉晚放進(jìn)被子里，挑暗了燈去外間守夜，看著宮內(nèi)熟悉的琉璃燈火，金磚碧瓦，雖奢靡卻半點人情味也無。想著明兒就是臘八節(jié)，不知要怎么過。

    第6章 恰少年

    清晨飄起了細(xì)細(xì)的雪花，薄薄一層撒在地上，松軟可愛，像糕點上的糖霜。

    小宮女將食盒放在桌上，笑容甜甜的道“唐姑娘，今日臘八，御膳房做了臘八粥，您且試試?！?/br>
    唐玉晚應(yīng)了一聲，依舊和華嬤嬤對著自己的頭發(fā)細(xì)細(xì)梳著。

    她喜歡吃甜的，卻膩煩那些甜甜的粥水 ，對臘八粥更是興致缺缺。

    梳完發(fā)髻后，唐玉晚對著鏡子捏捏自己的臉，覺得rou較上個月少了些才放心。

    吃了桌上幾塊糕點，覺得半飽了才讓華嬤嬤打開食盒準(zhǔn)備意思意思吃兩口粥。

    沒等華嬤嬤打開食盒，寶華公主身邊的貼身女官盼容就來了。

    盼容給唐玉晚請過安后，掃了一眼桌子，繼續(xù)道“唐姑娘還沒用早膳？可巧，公主派奴婢前來請?zhí)乒媚锶ヒ煌蒙拧！迸稳菽┪灿痔匾鈴?qiáng)調(diào)“就姑娘一人去?！?/br>
    華嬤嬤只得替唐玉晚穿戴整齊，又偷偷塞了一帕子點心到她袖子里，索性袖子寬大，也瞧不出來什么

    寶華公主住在淑妃宮殿的西偏殿，離得不遠(yuǎn)。

    唐玉晚去時，寶華公主已經(jīng)端坐在位子上了，唐玉晚屈身告了罪后，宮人替她解下斗篷，抖了抖上面的雪花，拿去烘著。

    這一頓飯吃的唐玉晚索然無味，味同嚼蠟的咽著嘴里的八寶粥，暗地里皺了眉頭，私下想著，世界上怎么會有臘八粥這么難喝的東西。

    寶華公主似乎沒看出唐玉晚吃的艱辛，不時問她味道是否可口。唐玉晚也不敢說不好，只是柔順的笑笑。

    “今兒去個有意思的地方?！庇眠^早膳后，寶華公主披了斗篷，吟吟的對唐玉晚說道。

    唐玉晚不斷抿著手里的茶水回道“都聽公主的?！?/br>
    “公主，這是何處？”唐玉晚看著景色越來越偏僻荒涼，心想這就是寶華公主說的有意思的地方。

    “等等就到了?！睂毴A公主很利索的回答她，依舊不回頭的搭著宮人的手走在前面。

    走到盡頭處，只見一冷寂的宮殿，宮門緊閉，年久失修，漆跡斑駁，明顯與其他金碧輝煌地方不同，宮殿里還隱隱傳出凄厲的嘶喊和隱約的嗚咽，像個鬼宮一樣。

    “進(jìn)去瞧瞧?！睂毴A公主言笑晏晏的對唐玉晚慫恿道，又遞了個眼色給周邊的宮人。

    宮人們上前，合力將緊閉的宮門推開，一陣沉悶的咯吱聲后，宮門透開了一個僅容一個人通過的縫隙，里面的聲音更清晰了。

    “進(jìn)去瞧瞧?！睂毴A公主又重復(fù)了一次，拉起唐玉晚的手往宮殿那兒拽。

    唐玉晚微微抗拒著，但抵不過寶華公主年長力氣大。

    唐玉晚前腳剛剛跨過門檻，感到身后一股巨大的推力，踉蹌著前進(jìn)了幾步才穩(wěn)住身體，轉(zhuǎn)身恰好看到門外寶華公主嘴角還沒收起的笑容，和緩緩合上的宮門。

    她焦急的回到宮門前推著大門，沾了一手的灰也顧不得，殿門卻紋絲不動。又用拳頭使勁敲打?qū)m門，飛揚起的塵埃嗆得阿遲不?？人?。

    “公主，公主，你放我出去。”唐玉晚一邊咳嗽一邊嘶聲力竭的向門外喊。

    門外寶華公主張揚的笑聲穿透門縫刺的唐玉晚耳膜疼，“唐玉晚，你就待在里面吧，和那群瘋子一起，還有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廢人。誰都不會發(fā)現(xiàn)你的，省省力氣吧。等我什么時候心情好了，說不定就放你出來了，別急啊！”

    說完，帶著一群宮女施施然的離去。

    唐玉晚，誰讓你娘惹了我母妃，誰讓你長得那么好看，誰讓你出身顯貴，自小榮寵。

    唐玉晚在門后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經(jīng)過，叫喊的嗓子都啞了，身后的喊叫讓她毛骨悚然，腿一直發(fā)軟，腦袋里像一片漿糊。

    她只能回身打量著從哪里可以逃出去，卻見斑駁的宮墻將宮殿圍的嚴(yán)嚴(yán)實實，枯木無力的伸展著枝丫，院里的積雪沒過膝蓋，只有她站的門前幾步是干凈的，有零星薄雪。

    院里的厚雪卻有一串人走過的腳印，從門口來回一直延伸到正殿，比唐玉晚的腳印大抵大了近乎一半，唐玉晚猜測這座宮殿應(yīng)該是有人居住的，不過誰又會住在這么破舊陰森的地方。

    天上的清雪還在不斷飄落，碧空青云，卻顯得更加冷了，唐玉晚緊了緊披風(fēng)，想著要趕緊出去，要么找個地方躲躲，隨后瑟瑟發(fā)抖的蹲下身子，環(huán)臂報膝，好讓自己更暖和些。

    日頭過了正中，開始逐漸西挪，唐玉晚起身，動了動酸麻的筋骨，想著地方偏僻，華嬤嬤想必是找不到了，與其干等著，也不如搏一搏。

    刻意忽略那些滲人的喊叫，只踏著眼前的腳印一步步走向相較周遭，安靜的有些過分的正殿。

    唐玉晚的手抬起又落下，遲疑不決，最終還是輕輕推開了殿門。

    殿里的玄衣少年因著突如其來的光亮不適，只瞇了瞇眼睛，卻依舊頭也不抬的用雕花刀細(xì)細(xì)雕琢著手里成型的，指甲大的木珠子。他癱倚在柱旁，慵懶閑散。

    唐玉晚被里面黑漆漆一團(tuán)，只一張白臉浮在地面不遠(yuǎn)處的景象嚇了一跳，轉(zhuǎn)身就想往外逃，卻兩腿酸軟，跌坐在地上，忍住沒有尖叫出來，一轉(zhuǎn)身卻反應(yīng)過來了，用手捂了胸口，平定下來細(xì)瞧，是有人一聲玄衣，瞧著與旁處融為一體了，這許是外面腳印的主人了。

    手伸向發(fā)髻拔了支不起眼的銀簪子藏進(jìn)袖里，想著那人若不是個好的，好歹有個自保的東西。

    唐玉晚一步一步挪向那人，顫抖著問道“哎，哥哥，你知道這是哪嗎？”那人看輪廓大概和二哥三哥一般年紀(jì)，又沒胡子，叫哥哥許是不會錯的。

    那人只坐在地上，恍若未聞。

    唐玉晚不死心，慢慢靠近了幾步，又問“哥哥，你知道哪里出的去嗎？”

    那人依舊不理不睬，專心雕著珠子。

    唐玉晚又離近了幾步，終于堪堪瞧得清那人的面容。

    唐玉晚手里的簪子松了松，長得這么好看，應(yīng)該也不是壞人，譬如阿爹和哥哥們，再譬如阿娘，又譬如自己，不過，他許是個聾子吧，可惜長得這么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