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蕭晉帶了人停在僻靜小院的門口,侍衛(wèi)替他敲了門,龍三眼淚汪汪,縮手縮腳的開了門,和正常初次見到大官的普通小老百姓一樣,懷著敬畏。 “爺,里面是小人老母和女兒,真沒犯人?!饼埲曛值?。 蕭晉聽都未聽,徑直帶人進了院里。龍三還在身后苦苦解釋著。 蕭晉走在前面依舊置若罔聞,伸腳踢開了被密封的嚴嚴實實的小屋子。 只見一身形佝僂,鬢發(fā)斑白散亂的老婦人,慈愛的抱著懷里的女孩兒。蕭晉上前撥開老婦的手,老婦初時還有些抵抗,但抵抗不過也就卸下了力道,嘴里不停道“大人,大人,這是老婦的小孫女,昨日偷溜去看花燈,讓她爹教訓(xùn)了,現(xiàn)在好不容易睡著了,不是什么縱火賊啊,大人?!?/br> 蕭晉撥開小姑娘散亂的頭發(fā),帶著巴掌印和掐痕的小臉就在他面前顯露無余。蕭晉隱藏在袖子里的手驟然攥緊,爆出了青筋。眼底氤氳出暗色,轉(zhuǎn)頭帶人離開了“不是,下一家。”聲音似乎冷的要結(jié)冰。 龍三和婆子都暗自松了一口氣,慶幸逃過一劫。 一家一家搜查過后也到了晚上,龍三守在房外,那婆子在西邊的小屋子里補覺,以便稍后輪流守著。 突入其來的一隊人馬破門而入,手里持著燃燒的火把,領(lǐng)頭的侍衛(wèi)將龍三死死摁在地上,龍三借著火光定睛一看,最后進來的玄衣少年正是上午帶人來的那位大人。 不是走了嗎?怎么還回來了?龍三大喊冤枉,蕭晉看都未看他一眼,也沒人會聽他解釋,他連帶著那婆子的解釋怕是要留給順天府尹來聽了。使了個眼色,命人將他們押下去。 蕭晉推門進了關(guān)著唐玉晚的小黑屋里,上午,阿遲在那婆子手里,他不敢輕舉妄動,怕打草驚蛇,他按耐住一家一戶搜查完,摸清對方底細后,才敢?guī)饲皝怼?/br> 唐玉晚還昏睡在小屋里,入了夜,天冷了起來,地上更是冰涼刺骨。 蕭晉快步走上前去,解了身上的披風(fēng),將人蓋的嚴嚴實實,彎腰將唐玉晚雙手抱了起來,趁著沒人能看見,他冰涼的唇瓣輕輕印在了她的的額頭上,又有些顫抖,以后不會有這樣的失誤了,阿遲。 蕭晉上了馬車也不敢將唐玉晚放下,還是顫抖著將她緊緊摟在懷里,像是將他的整個世界又從新?lián)砣霊阎?,死都不會放手?/br> 蕭晉雖然舍不下,但還是直接將唐玉晚送回了唐府,唐家一眾等的望眼欲穿,好不容易才看見蕭晉,見他懷里小心翼翼的抱著一個人形逆著燈火而來。 那一瞬,蕭氏的眼淚刷的一下子就不受控制流了下來,撲上前去,不斷喊著“阿遲,我的阿遲?!?/br> 唐儼和唐家兄弟也都紅了眼眶,紛紛上前行禮,謝過蕭晉。 蕭晉只微微點了點頭,讓蕭氏引著他去了唐玉晚的云容樓,小心的將她放在架子床上才敢隨唐儼前去正廳,留下蕭氏去傳太醫(yī),照料唐玉晚。 蕭氏摸著唐玉晚的臉,她如何不難過,平日里再如何堅強的女人,見了親生女兒這副樣子,怕是也要流淚的。 蕭晉沒有多留,只聽了太醫(yī)說完唐玉晚并無大礙后就起身告辭了。 這一天下來,滿鄴城的人都知道他熱心腸的幫順天府尹抓歹人忙碌了一天,他明日恐怕又要"臥病在床,生命垂危了" 第19章 人如故 金碧輝煌又森森圍城的皇宮里,燈火點點,貌美的宮娥翩然來去,將禁宮裝點的恰如神仙居所。 “呦,這不是昭儀娘娘嗎,這大老遠的偏勞您跑一趟,有事兒喚老奴一聲不就是了”承乾殿總領(lǐng)太監(jiān)李福來的老臉笑成了一朵菊花,對著娉娉裊裊而來的新晉寵妃婉昭儀蘇氏熱情招呼著。 “公公真是客氣了,您每日常奉陛下左右,事務(wù)纏身了,妾怎敢勞煩?!?/br> 蘇云媃人如其名,確是嬌柔可人,無論是聲音還是樣貌,一身簡單的月色宮裝,長袖飄飄,因著身量苗條,氣度溫婉,硬是給穿出來幾分不一樣的味道。 肌膚勝雪,巴掌大的小臉上盡是溫柔,觀之便覺讓人心靜,頭上綰了簡單的傾髻,一根藍寶石步搖綴在上面。 李福來是皇帝面前的紅人兒,位比三品大員,按理來說根本無需如此奉承一個根基尚淺的妃子。但他跟著當(dāng)今好幾十年,最明白那位是個什么品性。 那位最念念不忘的還是他的養(yǎng)母寧妃,寧妃比當(dāng)今大了不到六歲,寧妃十八年前就先去了,如今婉昭儀與寧妃性情樣貌一模一樣,恰巧又十八,陛下就篤定婉婕妤就是寧妃轉(zhuǎn)世。 就她頭上那根東良進貢的步搖,就抵得上淑妃渾身上下的穿戴了。陛下昨兒又寫下圣旨,五日后晉為婉妃,李福來斷定,只要這位不犯謀逆的大罪,一輩子定是順順當(dāng)當(dāng)。 “陛下在里頭等著娘娘呢,不讓外人進,老奴替娘娘您拎著食盒?!崩罡韺⑹稚系姆鲏m轉(zhuǎn)手別到腰帶后,伸手接過婉昭儀身后宮女手里拎的食盒,里面裝的是婉昭儀親手燉的枸杞燉銀耳。 枸杞和銀耳都是各地進貢上來的精品,銀耳加了水和冰糖用砂鍋小火熬燉成糊狀,個大飽滿枸杞的枸杞腌上糖加水燉一刻鐘。 再連帶著煮好的枸杞和銀耳燉半刻鐘。 蘇云媃整整做了一個下午,盯著火光都有些眼暈。 枸杞燉銀耳是有名的秦菜,羹汁濃稠白亮,紅色的枸杞與白色的銀耳相間,看著就讓人口中生涎,味道更是甘甜綿滑又清糯可口,初春一碗軟滑guntang的吃下去,真是渾身舒坦。 就且不說這滋味如何,就是這整整一下午的心意也讓人感動,就算是長得不像寧妃娘娘,就沖這心意也得寵著啊。李福來心中暗暗思量,恭敬的將人迎了進去。 “陛下。”蘇云媃面上帶著笑,柔柔的喚了寧帝一聲。李福來將食盒放到書案上就弓著腰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寧帝一抬頭就看見清麗佳人在燈火下,恍若踏夢而來,朦朦朧朧間輕喚了聲“阿婉?!毕鹊蹖庡∽职⑼?。 “陛下說什么?”蘇云媃恍若未覺,笑容未變,緩緩上前打開食盒,輕聲問道。 寧帝這才回過神,帶著一抹不可察覺的失落放下湖筆“沒什么,愛妃今日做了什么好吃食?” 一邊問著一邊摟住蘇云媃的腰,將她帶到自己大腿上坐下,卻未見蘇云媃眼底微不可見的厭惡。 看著食盒里的一盅枸杞燉銀耳,寧帝眼底微微動容,感嘆到“唯有你待朕一片赤誠?!辫坭姐y耳,清白與赤血并存。 “皇上說什么呢,這世上可不止妾身一人對您一片忠心,像是李福來,淑妃jiejie,宮里的太醫(yī)宮女侍衛(wèi),可都念著您呢。今日妾多嘴,陳太醫(yī)來診脈時候多嘴問了一句陛下身子,陳太醫(yī)可給妾絮絮叨叨念了一大堆,說是陛下肺火旺,要注意休息,妾今日才燉了銀耳?!?/br> 寧帝不動聲色,只默默接過蘇云媃遞過來的描金骨瓷小碗,心里的懷疑卻去了一半。陳太醫(yī)是給蕭晉診脈的太醫(yī),既如此關(guān)心自己的身子,想來不是蕭晉的人,蕭晉的身子怕是真的壞了,今日也只是一時熱心罷了。 蘇云媃看著寧帝眉頭漸漸松開,笑意又逐漸加深,知道他的懷疑已經(jīng)去了大半。 枸杞燉銀耳雖好,甜食卻不合適睡前食用,陳太醫(yī)說他嗜甜,長期吃甜品,身體里的血液早就開始粘稠,流動滯緩,再加把勁兒,怕是就要提前去向先帝賠罪了。 “陛下。”李福來伸進來腦袋小心翼翼的喊道。 “說。”寧帝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將碗放在書案上,蘇云媃看見還剩半碗的銀耳湯,有些埋怨李福來。 “長安王府的管家遞了牌子請?zhí)t(yī),長安王怕是要不行了。”李福來小心翼翼的答道。 寧帝用力壓抑住面上的笑意,擺出一副關(guān)心焦急的樣子,臉上的肌rou因為用力過度微微抽動著,表情僵硬。 “去把太醫(yī)院的太醫(yī)都傳去?!睂幍鄞蠛埃坪跽娴年P(guān)心侄兒。 寧帝聽這消息后一夜未睡,在承乾殿里踱來踱去,祈禱蕭晉薨了的消息傳來,他已經(jīng)預(yù)備好什么樣的表情去見他侄兒最后一面,婉婕妤在一旁挑著燈花陪他。 “陛下,長安王救回來了?!崩罡硗现L音在門外喊道。 寧帝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抬腿踹倒多寶架,上面的玲瑯珍寶稀里嘩啦碎了一地。門外和殿內(nèi)的太監(jiān)宮女都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陛下?!碧K云媃柔柔喚了他一聲。 寧帝眼底布滿血絲,神色猙獰,恍若野獸。直直盯著蘇云媃。 蘇云媃也不回避,迎著目光朝他依舊笑得溫柔。 “阿婉,你是不是也嫌棄我,嫌棄我六親不認,殺死信任我的兄嫂,恨不得他們的阿晉去死,是不是,你說啊!說啊!” 寧帝忽然發(fā)瘋的沖向蘇云媃死死捏住她的肩膀,拼命搖晃她。目眥欲裂,眼角似要瞪出血。蕭晉死了,他弒兄殺嫂的唯一證據(jù)就不復(fù)存在了,蕭晉他為什么不去死,為什么。 寧帝已經(jīng)完全忘記,他年少落魄是先帝多加照拂,也忘記人到中年時,侄兒親近的要他替自己打掩護去逃課。 宮女太監(jiān)們將頭壓得恨不得到地,聽到了這么大的秘密,陛下一定會要了我們的命的。 蘇云媃已經(jīng)習(xí)慣他時不時的發(fā)瘋,有時候懷疑這么一個傻子,如果不是先帝對他太不加防備,怎么可能篡位成功。 蘇云媃并不害怕,也不介意他叫錯人,反是笑得愈發(fā)溫婉,回握住寧帝的手,一字一句溫柔誠懇道 “陛下,妾身怎么會嫌棄您,您是妾身的天,是妾身的地,還是臣妾的唯一,妾心心念念的都是您,無論您做什么,妾身都會無條件支持,怎么會嫌棄您,妾知道,陛下受了許多苦,妾心疼 陛下還來不及?!?/br> “真的嗎?阿婉,朕就知道,這世上唯有你是最體諒朕的,阿婉,阿婉?!睂幍凵裆岷拖聛恚瑓s還是依舊眼底通紅,神志不清。 “是啊,妾是最體諒陛下的了,陛下睡一覺吧?!碧K云媃素手輕撫他染上霜色的鬢角,眉眼彎彎的吻上他的額頭。 長安王府,蕭晉面色憔悴的倚在拔步床的素錦迎枕上,神色淡漠的面對著來來往往的太醫(yī),一群蠢貨。 “陳醫(yī)令,下官覺得殿下脈象為遲脈,無力且凝滯,陽氣虛損,無力運行氣血,脈遲而無力,為虛寒癥,并非病入膏肓啊?!敝x醫(yī)丞遲疑的反駁陳醫(yī)令的說法。 陳醫(yī)令眉頭一擰,大聲斥罵“糊涂,庸醫(yī)!殿下的脈象明明如物之浮,如風(fēng)吹毛,無力凝滯是不假,卻并非是虛寒之病癥,虛寒多生于女子,血脈不足。殿下明顯是······要薨于明年秋末的脈象,若有靈丹妙藥吊著還算好。”最后一句幾乎細不可聞。 謝醫(yī)丞雖有些疑惑,但他相信陳醫(yī)令的醫(yī)術(shù)多于相信自己,只覺得自己醫(yī)術(shù)還需多加修習(xí)。 其他太醫(yī)見謝醫(yī)丞如此,便也推翻了懷疑,一行人討論了藥方便相伴回宮,陳醫(yī)令走在最后,與蕭晉交換了一下眼神。 “殿下,把藥喝了吧?!蹦旧盗舜底攸S藥湯,遞給蕭晉。 看著殿下緊皺的眉頭細聲勸導(dǎo)“殿下,喝了吧,這是陳醫(yī)令開了調(diào)理腿寒的。良藥苦口啊,殿下?!笔捈业哪腥怂坪醵寂驴嗍忍?,每次吃藥木生都要費好大的力氣來勸。 “蜜餞遞過來。”蕭晉面色不悅的吩咐,蠢貨,不知道準備蜜餞,還要我吩咐。 “誒誒?!甭犝f同意吃藥,木生忙不迭的轉(zhuǎn)身去端桌上腌的酸甜可口的桃脯。 桃子還是初秋摘的將熟未熟的好桃子,用水糖和檸檬一大火起煮一刻鐘,小火再煮一刻鐘,再加上削好的桃子,煮半刻鐘,再加糖和水煮半刻鐘,還要加糖煮兩刻鐘才能出鍋晾干,喜歡的還可以加些桂花瓣,香氣會更加濃郁。 殿下打小兒吃藥就離不開,顏色金黃接近琥珀色,泛著糖漬殘留下來的晶瑩,酸甜適口,微微留著些汁水,使嚼起來不會太過干硬。 蕭晉皺著眉頭一口氣把藥灌了下去,青著臉一連吃了好幾塊桃脯才算完。“阿遲醒了嗎?”蕭晉嘴里含著果脯問他。 “沒吶,太醫(yī)說中了藥還是自然醒來的好,怕是要睡到明兒個中午了。” 蕭晉了然的微微點頭,囑咐明日他不方便出門,讓木生帶些小玩意去看看唐玉晚。 木生應(yīng)著,又不顧他家殿下不悅的神色將果脯端走,晚上甜的吃多了對身體不好的。 第20章 人將去 蕭氏守了唐玉晚一夜,分秒眼都不敢合,生怕一個不留神,閨女就又不見了或是再也醒不過來了,連著兩夜未睡,眼下熬的青黑。 不止是蕭氏,唐家一眾今夜即便睡了也未睡好,一群男人卻也不好大刺刺去女兒家閨房里守著,只能在自己房里輾轉(zhuǎn)反側(cè)。 鄴城氣候較暖濕些,院子里的草木過了正月十五就開始隱隱約約泛綠。杏花被細雪掩埋的枝頭下,綠意顫顫巍巍的伸出頭來。 太陽接近日中時,唐玉晚才迷迷糊糊轉(zhuǎn)醒,腦袋也不甚清醒,只覺得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不知今夕何夕。 蕭氏一夜未錯眼的盯著唐玉晚,天泛魚肚白的時候?qū)嵲陧敳蛔±б馔嵩诖策吽艘粫?,察覺到身旁悉悉索索的聲音,一下子便驚醒了。 “阿遲,醒了,可覺得身子不適?”蕭氏關(guān)切的看著唐玉晚,眼底的血絲就那么呈現(xiàn)在唐玉晚眼中,令她不禁鼻頭一酸。 唐玉晚只搖搖頭,睡得時間有些久了,頭確是如炸裂一般疼,但不能再讓阿娘擔(dān)心了。 “去告訴國公和少爺們,姑娘醒了。再把小廚房里溫的雞湯粥端過來?!笔捠霞泵Ψ愿酪慌缘默幵?。 轉(zhuǎn)頭柔聲對唐玉晚道“睡了許久,定是餓了,油膩的吃不得,阿娘讓廚房昨兒夜里就把雞湯粥熬上了,快起來用些。 雞湯粥是華嬤嬤親手做的,用了烏骨雞洗凈,雞湯燉了兩個時辰,燉出了骨髓,又用了北城進貢來的米,放了蔥花、姜片、胡椒,煮了半個時辰,都說補中益氣,又滑糯糯香馥馥的好吃?!?/br> 唐玉晚聽了,才方覺有些饑餓,遂點了點頭。蕭氏見她想吃才放下心來。 院子外面?zhèn)鱽憩幵抡埌驳穆曇簟敖o國公爺請安,給少爺們請安?!?/br> 原是去取粥的瑤月碰上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