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孟竹這話, 沈令安不由微微蹙了蹙眉，他正欲開口，突然聽到穩(wěn)婆緊張的聲音：“夫人, 夫人！您萬不可再昏睡過去了！不然孩子就危險(xiǎn)了！”

    孟竹的意識一瞬間被拉了回來，然后聽到沈令安在她耳邊低聲道：“孟竹，我可以以性命起誓, 我對青壑, 絕無男女之情, 等你生完孩子, 我再告訴你我與她的淵源, 好嗎？”

    孟竹似是聽進(jìn)去了, 又似沒聽見, 她只胡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全副心思都放到了孩子身上，穩(wěn)婆的話令她驚醒，當(dāng)初她既決定將孩子生下來，如今便該好好地生下他，不該讓他受到一絲一毫的風(fēng)險(xiǎn)。

    三個時(shí)辰后, 房間里聽到一聲嬰兒的啼哭聲，滿頭大汗的穩(wěn)婆如釋重負(fù), 驚喜地道：“恭喜相爺, 夫人生了個小公子！”

    明俏和綠袖等人在一旁膽戰(zhàn)心驚地看了全程, 只覺得沒做什么事, 但人卻要虛脫了。

    此刻看到孟竹終于把孩子生了出來，眾人皆是松了口氣，房間里彌漫了許久的緊張氛圍也終于緩和了。

    聽到孩子哭聲的那一刻，孟竹心里繃著的那根弦松了松，她只覺得渾身脫力，下一秒就似要死去，連睜眼看一眼孩子的力氣都沒有。

    沈令安根本沒有心思去看孩子，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指節(jié)微微泛白，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心仍是懸著，她看起來太脆弱了，臉色白得幾近透明，連聲息也變得似有若無，仿佛有一只手在揪著他的心臟，讓他不敢喘氣。

    “不好了！夫人血崩了！”有人突然喊了一聲。

    沈令安的臉色猛地一變。

    孟竹只隱約聽了個大概，便徹底昏迷了過去。

    林青壑風(fēng)塵仆仆地跨進(jìn)門的時(shí)候，便見沈令安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朝她沖了過來，雙目發(fā)紅，腳步甚至還有些微踉蹌。

    林青壑的心里咯登一下，難道她還是來遲了？

    還未開口，沈令安的雙手已經(jīng)握住她的肩膀，聲音似牙縫里擠出：“你幫我救她！不要讓她死！”

    沈令安已經(jīng)這副模樣了，林青壑哪里還敢耽擱，連忙沖進(jìn)房去，這一看，連她都嚇了一跳，只見孟竹悄無聲息地躺在床上，身下是令人觸目驚心的血泊。

    她這是流了多少血？！

    房間內(nèi)外都站著太醫(yī)，卻一個個都束手無策，氣氛沉重地跟出殯似的。

    林青壑的肚子里騰地冒起一團(tuán)火，吼了一聲：“都給我出去！”

    說著，她已經(jīng)迅速地打開自己的藥箱，從里面拿出針灸的工具。

    “沈相?！狈績?nèi)站著的是兩個女太醫(yī)，乍一聽到林青壑的話，面子上一時(shí)有些掛不住，下意識地看向沈令安。

    “滾?！鄙蛄畎仓焕浔赝鲁鲆粋€字。

    女太醫(yī)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老老實(shí)實(shí)地走了出去，房外的兩個男太醫(yī)均是在唉聲嘆氣，其中一人道：“自古女子生產(chǎn)時(shí)最是兇險(xiǎn)，產(chǎn)后血崩者，幾乎鮮少能有活下來的，實(shí)非我等醫(yī)術(shù)不精??！”

    另一人道：“沈夫人此番早產(chǎn)，本就兇險(xiǎn)，能將胎兒平安誕下便已實(shí)屬不易……”

    其中一個女太醫(yī)看了眼緊關(guān)的大門，“也不知那女子是什么來頭？難道醫(yī)術(shù)比我們還要精湛？若是她不能夠?qū)⑸蚍蛉司然貋?，跟我們一樣都逃不了?zé)罰?！?/br>
    “若是沈夫人救不回來，你們說我們可還有命活著？”另一個女太醫(yī)臉色慘白，問了個眾人都不敢想的問題。

    剛剛還在試圖為自己開脫的幾人一聽，一個個都白了臉色，腦子里驀地想起先前沈令安鐵青的臉色，那分明就是山雨欲來的架勢。

    一時(shí)間，再也沒人敢吭聲。

    而屋內(nèi)的林青壑，額頭上也冒出了細(xì)密的汗珠，她在孟竹身上插上最后一根銀針，堪堪止住了她不斷流失的血液。

    林青壑輕輕地吁了口氣，從藥箱里拿出一顆藥草，直接洗凈搗爛，將汁液一點(diǎn)點(diǎn)滴入孟竹的嘴里，她看著孟竹的毫無血色的臉，苦笑一聲：“阿竹，我找了三年才堪堪找到的續(xù)命藥草，如今可都用你身上了，你若是敢不活回來，我的藥草白白浪費(fèi)了不說，沈令安估計(jì)還會找我麻煩?！?/br>
    林青壑將藥汁悉數(shù)喂給孟竹后，又給孟竹喂了一個藥丸，這才坐到桌前，匆匆寫下一張藥方遞給明俏，“去把藥抓了熬上。”

    沈令安一直站在房間里，看著林青壑忙前忙后，一顆心縮了又縮，見她的面色終于好了些，他才開口問道：“她如何了？”

    嗓音干澀，絲毫不像在生死面前不動聲色的沈令安。

    “該做的我都做了?！绷智噗趾攘丝谒熬涂慈熘畠?nèi)，她能不能醒過來了?！?/br>
    沈令安的眸光微暗，坐到孟竹旁邊，他從不知道，她嬌小的身體里竟能流出這么多的血，他是見慣了血腥的人，沾在他手上的鮮血亦不知有多少，可唯有這一次，那通紅的鮮血令他感到了畏懼。

    孟竹覺得自己進(jìn)入了一團(tuán)白霧之中，她走了許久，突然看到前方站著一個年輕的女子，那女子穿著緋色羅裙，容貌傾城，正滿臉愛憐地看著她。

    孟竹看了她許久，遲疑地喚了一聲：“娘親？”

    孟竹是被父親帶大的，母親在她未記事時(shí)便過世了，她早已不記得她的模樣，可此刻看到那女子，卻莫名地篤定，那是她的母親。

    可她剛喚出聲，那女子就不見了，父親的身影在不遠(yuǎn)處出現(xiàn)，孟竹的眼眶驀地一熱，喊了一聲：“爹！”

    可是父親卻沒理她，逕直往前走，孟竹心里慌了，提起裙子就追了上去，哭喊著：“爹，你等等阿竹，不要丟下阿竹！”

    可是父親的腳步卻越來越快，很快就消失在了那團(tuán)白霧中間。

    孟竹摔倒在地，整個世界突然便只剩下她一個人，安靜地可怕，她難過地捂住臉，哭得不能自已。

    “孟竹?！蓖蝗?，她聽到一道熟悉的嗓音，隱隱約約地透過白霧傳了過來。

    孟竹停了哭聲，回過頭，看到白霧深處，站著沈令安的身影，他用她從未見過的悲傷又痛苦的眼神看著她，嘶啞的嗓音低得像是她的錯覺，他說：“不要走……”

    走？走哪兒去？

    孟竹有些茫然。

    過了會兒，她又聽他問：“你不想要我，難道連你辛苦生下的孩子也不想要了嗎？”

    “孩子”兩個字讓孟竹驚了驚，她突然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那里早已是平平的了，可她的眼中卻似有了神采，她想起來了，她剛生了孩子，還沒來得及看一眼……

    “跟我回去吧，他在家里等你……”沈令安朝她伸出手。

    她回頭看了眼爹娘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身后等著她的沈令安，好似如果她不跟他走，他便會站在那里等到地老天荒似的。

    她終于站起身，朝沈令安慢慢地走了過去。

    白霧漸漸消散，眼前的人卻突然消失，孟竹猛地驚醒過來，茫然地看著床頂，房間里彌漫著nongnong的藥味，她眨了眨眼，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正被人握著，她側(cè)頭看了過去，看到沈令安竟握著她的手趴在床沿睡著了。

    向來愛干凈的沈令安，此刻卻是一副幾日不曾換過衣裳的模樣，頭發(fā)亦是有些凌亂，疲憊的臉上胡子拉渣，她幾乎要認(rèn)不出那是他了。

    就在孟竹看著他的時(shí)候，沈令安似乎突然被驚醒，猛地抬起頭，看到孟竹竟然睜開了眼，他的雙眼驀地一酸，就這樣看著她，一時(shí)竟說不出話。

    孟竹見他這般模樣，腦子里突然想起臨產(chǎn)時(shí)他對她說的話。

    他說，我愛你，孟竹。

    那時(shí)她覺得荒謬，怎么也不能相信，可是這一刻，她似乎開始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了。

    “你覺得怎么樣？”還是沈令安率先反應(yīng)過來，開口問道，他的嗓音干澀，聽到孟竹耳里竟有些模糊。

    孟竹的心微微一酸，想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口干舌燥，嘴巴似黏住了似的，一時(shí)竟很難張嘴。

    沈令安見狀，連忙道：“我去給你倒水?！?/br>
    說完，他就站起身，飛快地走到了桌前，倒了一杯水，然后又匆匆走回來，將她小心地扶起來，將杯子遞到她的嘴邊。

    孟竹喝了幾口水后，覺得嘴巴和喉嚨都舒服了許多，她一時(shí)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問：“孩子呢？”

    “孩子很好，等會兒便讓人抱過來給你看看?！鄙蛄畎舱f著，突然想起什么，連忙朝外頭喚了一聲，“來人，去告訴林姑娘，夫人醒了，叫她過來看看?！?/br>
    孟竹抬眼問道：“青壑回來了？”

    沈令安點(diǎn)了點(diǎn)頭，“若非她來得及時(shí)，只怕你已……”

    說到一半便沒再說下去，哪怕此刻想起來，仍有些心有余悸。

    林青壑幾乎是沖進(jìn)房的，看到她當(dāng)真醒了之后，忍不住重重地舒了口氣，眼眶有些泛紅，她笑望著孟竹，道：“還好你醒了，不然我估計(jì)要成為沈相的刀下亡魂了。”

    孟竹被林青壑逗得一笑，她看著林青壑的模樣，眼睛慢慢紅了，“青壑，謝謝你。”

    她何德何能，能交到這樣的朋友？不僅將畢生所學(xué)傾囊相授，還屢次三番救她于危難！

    “謝什么？”林青壑說著，上前再為孟竹把了把脈，道：“你的身子這次虧損得厲害，得好生修養(yǎng)一段時(shí)日，我會在京城多呆一段時(shí)間，等你身體調(diào)理無礙后再走。”

    “走？你要走去哪里？”孟竹一驚，連忙問道。

    “此事說來話長，你剛剛蘇醒，不宜多說話，等過幾日我再與你說?！绷智噗值?。

    第56章

    就在這時(shí), 明俏抱著襁褓中的嬰兒走了進(jìn)來, 她一路走到孟竹面前，忍著想哭的沖動，道：“小姐, 小公子來看你了?！?/br>
    孟竹的注意力立刻便放到了那小人兒身上，小小的一團(tuán)，眼睛、鼻子、嘴巴, 什么都小小的, 正瞇著眼睛在睡覺, 孟竹想伸手抱他, 又有些不敢。

    “小姐, 你抱抱吧, 小公子一定也想小姐了。”明俏將嬰兒遞到孟竹手邊。

    孟竹這才伸手抱住他, 只覺得他明明那樣輕, 卻又仿佛千斤重，她連身子都一點(diǎn)不敢動了，生怕一動就把他摔了。

    “夫人不必這般小心，只要托著小公子的頭抱著便好。”跟在明俏后面一起走進(jìn)來的奶娘見了，含笑說道。

    孟竹試圖讓自己放松些, 可卻并沒有用，本就無力的雙手很快便酸了。

    沈令安見了, 將孩子抱了過來, 道：“孩子隨時(shí)都可以抱, 你剛醒過來, 還很虛弱，要好好休息。”

    “沈相說得沒錯，阿竹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休息?！绷智噗忠苍谝慌哉f道。

    孟竹只能重新躺到床上，只是一雙眼睛卻仍是巴巴地看著孩子。

    “你們都退下，把小公子也帶下去?！鄙蛄畎部戳搜勖髑蔚热耍f道。

    林青壑倒是站在一旁不動，看著沈令安道：“沈相，如今阿竹醒了，你也該收拾收拾自己的儀容了，放心去吧，阿竹有我守著?！?/br>
    沈令安確實(shí)也已經(jīng)有些忍受不了自己了，當(dāng)下便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看向孟竹道：“我很快回來?！?/br>
    沈令安走后，林青壑笑看著孟竹，道：“阿竹，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副模樣。”

    孟竹眨了眨眼，等著林青壑繼續(xù)往下說。

    “你應(yīng)該也知道，他是個心腸冷硬的人，對自己狠，對旁人更狠，他踏足官場之后，更是善于玩弄權(quán)術(shù)，人在他眼里大概只能分為兩類，有用的和無用的，誰人想到沈相不會想到他滿腹心機(jī)、心狠手辣？所以我小時(shí)候不喜歡他，現(xiàn)在更是不喜歡他，可是自從遇到你，他好像有些不一樣了，他開始在意一個女人，他會為你動怒，為你千里迢迢奔赴陵州，上次你在山洞昏迷后，他明明受了重傷，還是逞強(qiáng)將你一路抱了回去，這幾日他更是衣不解帶地守著你，儀容糟糕地不成樣子，可我卻覺得他像個人了?！?/br>
    孟竹從來沒聽林青壑一口氣與她說過這么多話，而且說的人還是沈令安，她怔怔地看著林青壑。

    “阿竹，我看得出來，他愛你，他真的愛你，我知道你可能不信，若不是我親眼所見，我也不會相信?！绷智噗掷^續(xù)道：“我知道他對你也曾有諸多不好，讓你心灰意冷，所以我想知道的是，你還愛他嗎？”

    你還愛他嗎？

    孟竹沒有說話，她曾以為自己已經(jīng)不會再愛他了，也一直試圖守住自己的心，可她的心里很清楚，若是不愛，看到那幅畫的時(shí)候，她不會激動至此。

    林青壑見了孟竹的表情，便已然明白了，她握住孟竹的手，道：“我雖然一直不喜歡他，但也知道他這一路走得很不容易，如今有你這么好的女子伴他左右，是他的福氣。不過……他以后要是再敢讓你傷心，我一定饒不了他！”

    “嗯?！泵现裎⑽⒁恍?，她和林青壑說了幾句話后，便開始覺得累，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時(shí)，天已經(jīng)黑了，被窩里卻多了一個人，她被那人擁著，周身都是他的氣息，干凈又溫暖。

    她就著夜明珠的柔和光芒微微抬頭，看到他的眼底有深深的青影，青壑說他這幾日都沒有闔過眼，看來是真的，不然此刻他也不會睡得這么沉。

    所以沈令安，你是真的愛上我了嗎？

    不再是她一廂情愿，也不再是她一個人患得患失，他也終于跟著她，一起陷進(jìn)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