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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恰逢雨連天在線閱讀 - 第121節(jié)

第121節(jié)

    沈奚雙眼一彎,竟也未跟這堂堂的新任儲君行禮,而是道:“這點(diǎn)傷算什么?”

    朱南羨大笑道:“好!”然后吩咐跟在一旁的內(nèi)侍,“取酒來!”

    不多時,內(nèi)侍便捧了酒來,朱南羨親自提壺斟滿三杯,與沈奚蘇晉各取一盞,然后并排而立,對著昭覺寺的方向齊齊舉杯,同時后退一步,將酒傾灑在地上。

    斟酒又滿三盞,三人對著東宮的方向又一次舉杯,退后一步,灑酒在地。

    斟酒再三盞,這一回三人各執(zhí)一杯對飲而下,飲罷后,同時松開執(zhí)杯的手。

    瓷杯落于地上碎裂開來,清脆的聲音帶著鋒銳之氣像要劃破曉色,周遭的宮人紛紛以俯首之禮拜下。

    朱南羨負(fù)手看向奉天殿的方向,卯時將至,天就要亮了。

    “上朝?!?/br>
    自軒轅臺往奉天殿,一路途經(jīng)正午門與奉天門。

    金吾衛(wèi)頭戴鳳翅盔身穿鎖子甲,自正午門外就遙遙分列長道兩旁,迎接大隨新任的儲君。

    奉天殿管事牌子吳敞唱道:“太子殿下駕到——”

    候在墀臺的群臣舉目望去,只見奉天門外,朱南羨身著暗朱五爪金龍袍大步走來,落后他身后一步,一左一右跟著的竟是蘇晉與沈奚。

    兩旁的金吾衛(wèi)在他行過的道旁單膝拜見,隨即起身跟在他身后列陣,齊聲高呼:“恭迎太子殿下——”

    紛亂了大半年的朝局終于迎來正統(tǒng)坐鎮(zhèn)。

    群臣被這威赫的氣勢所懾,也齊齊拜下:“恭迎太子殿下——”

    蘇晉與沈奚隨朱南羨走到殿門外,退至一旁,并入群臣當(dāng)中。

    爾后待朱南羨入殿,群臣以柳朝明為首,依序依次邁入殿門,對著龍座一旁負(fù)手而立的儲君再次參拜。

    一番禮畢,朱南羨才開口道:“今日廷議前,本宮原將昨日與七卿已議定的一事告知諸卿。”他頓了頓,“舒桓,你拿筆作記?!?/br>
    “是?!?/br>
    “復(fù),前戶部侍郎,今太仆寺典廄署署丞沈奚戶部左侍郎之位,于兩月后秋選,升任戶部尚書,掌理大隨境內(nèi)一切田地,戶籍,賦稅,俸餉等相關(guān)事宜。”

    這話一出,眾臣面面相覷。

    而今朱南羨繼任東宮主位,滿朝文武雖知道沈奚重掌戶部是遲早的事,卻沒成想這位太子殿下竟將此當(dāng)作掌權(quán)的第一樁大事。

    朱南羨環(huán)目一掃,須臾,又緩緩道:“本宮知道諸位愛卿中,或有人對本宮的決定不解,但本宮擢升沈卿的原因有三。

    “陜西稅糧貪墨案,沈侍郎,包括沈府的罪名另有內(nèi)情,本宮已命刑部蘇侍郎重新徹查。但就沈侍郎的包庇罪,他當(dāng)日已受過五十杖大刑,不當(dāng)被處以降職,此其一。

    “其二,本宮昨日與七卿議事,得知近來朝局舉步維艱多因戶部缺銀短糧所致,而今朝廷乃用人之際,杜侍郎一人獨(dú)木難支,沈侍郎執(zhí)掌戶部五年之久,勞苦功高,足以擔(dān)任尚書之位。

    “其三,升任沈侍郎為尚書,也是本宮父皇與故去的大皇兄之命。他二人在年關(guān)節(jié)前,錢之渙致仕以后,都與本宮提過意屬沈卿為下一任戶部尚書。

    “但本宮知道,吏部有吏部的規(guī)矩,也不是一日授免即時升任的,何況又是尚書之位,是以先官復(fù)原職,待八月秋選再正式任命?!?/br>
    朱南羨說著,看向曾友諒:“曾尚書,你可有異議?”

    曾友諒早也被伍喻崢之死嚇沒了魂,今日朱沢微又沒來早朝,他就是有異議也不敢說出口,何況正二品尚書之位的任免本就是由皇上或儲君親自下令,除非七卿一起彈劾,他一個吏部尚書是說不上話的。

    七卿當(dāng)中,單是刑部蘇晉與兵部龔荃就不可能對沈奚升任尚書有異議。

    曾友諒只好道:“稟太子殿下,一切全憑殿下做主。”

    第152章 一五二章

    朱南羨于是看向沈奚:“沈卿?!?/br>
    “臣在。”

    “戶部掌理戶籍財經(jīng), 乃國之根本。本宮望你回到戶部后,勵精圖治, 振奮圖強(qiáng),切莫辜負(fù)了父皇與本宮對你的希望?!?/br>
    沈奚合袖, 大拜而下:“臣謹(jǐn)遵殿下圣命?!?/br>
    一事畢,一旁的吳敞一揮拂塵, 唱道:“眾卿有事請奏——”

    國事繁冗龐雜, 縱然許多要務(wù)朱南羨昨日已與七卿議過, 但各衙司一夜之間又添新務(wù)。

    好在他分外勤勉地看了一整晚折子, 議事時倒也能做到心中有數(shù)。

    然而,禮部的羅松堂得罪了太子殿下后,今日早朝果然一聲不吭了。

    朱南羨卻記著安南國使臣遇到賊寇半途返京的事。畢竟兩國邦交, 茲事體大, 待諸事議定,他說道:“羅尚書, 蘇侍郎,你二人留步,其余的先退下罷?!?/br>
    羅松堂撇了撇嘴, 滿目含冤地往蘇晉身旁挪了兩步,在眾臣退下之際小聲說了句:“蘇大人, 您這回可不能不管老夫死活了?!?/br>
    沈奚落在群臣后頭, 最末一個出了殿。

    外頭一行臣工竟一個沒走, 紛紛迎上前來恭賀他。

    兵部尚書龔荃道:“老夫現(xiàn)如今最擔(dān)心的就是西北那頭也出亂子, 想建議殿下增派兵將過去守著, 偏偏他們幾個——”他抬手指了指其余三兩個尚書,“說我是窮兵黷武,犂庭掃xue。要照老夫說,什么秋禮修廟,能省則省,短什么也不能短了軍資,疆土沒了才是真正的禮樂崩壞,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這話若仔細(xì)答就是左右得罪人,沈奚岔開語鋒,模棱兩可地回了句:“我是管銀子又不是變銀子,哪里能省哪里能余要回去查過賬冊才知道?!彼麖澚藦濍p眼,“終歸是無論虧待什么也不能虧待了江山社稷?!?/br>
    “好,等得就是青樾你這句話?!饼徿跣Φ溃抗饴湓诹魃砩?,又說,“前兩日西北那頭有異動,老夫與柳昀其實議過這個事,他說增兵西北的軍資問題,你說不定能有辦法,待你把戶部的賬冊翻好了,我三人當(dāng)坐下來好好議一議西北的軍務(wù)。”

    沈奚聽了這話,移目看向柳朝明,半晌,笑盈盈地道:“記得去年年末你我對弈過一局,我輸?shù)脩K,棄子爭先,手中黑白盡被顛覆。后來又開一局象戲,你的棋局也下得不好,也不知到了今日,你可找到那枚將軍的棋子了?”

    這話聽起來莫名,但柳朝明記得,去年宮前殿事發(fā)前,他與沈奚最后一次和睦共處曾說過一番剖心剖肝的話。

    ——柳昀,你對人對事猶如手中棋,分格而置毫不留情,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可你難道不怕有朝一日,有人偏不按你的規(guī)矩來,直接將軍?

    ——是,沈侍郎不得貪勝,彼強(qiáng)自保,就不怕有朝一日,有人顛覆你盤中黑白,令你所有藏身之處消匿無蹤,無處遁形只好從頭來過?

    沈奚看著柳朝明,片刻,將臉上的笑意收了,冷清清開口道:“有樁事我一直好奇,前一日在都督府,柳御史怎么與蘇侍郎一起過來了?”

    柳朝明面上原是沒什么表情的,聽了這話,卻勾起唇角譏誚地笑了笑:“隨你怎么想?!?/br>
    周圍的臣工聽他二人一忽兒說棋弈一忽兒說象戲,皆是一頭霧水。

    然而沈奚與柳朝明不走,其余人等也不敢離開。

    過了會兒,二人各自看了看天色,心想還有諸多正事要處理,不欲在此耽擱,正要邁步離開,誰知忽有一人自人群里奔出來,撲倒在沈奚與柳朝明跟前跪了,哆哆嗦嗦地求饒道:“尚書大人,左都御史大人,下官、下官知錯了——”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沈奚的前任上司,太仆寺的黃寺卿。

    沈奚與柳朝明的眉頭同時一蹙,不知這黃寺卿又來添什么亂。

    黃寺卿哆哆嗦嗦地哭訴道:“是下官瞎了狗眼,錯信了典廄署的劉署令,以為沈大人改運(yùn)馬路線是為一己之私,還沒查清就把大人告到了刑部,下官知錯了,下官再也不干這種蠢事了,求柳大人輕饒,沈大人輕饒?!?/br>
    原來這黃寺卿是做賊心虛,以為方才沈青樾一番不明就里的話,是要讓柳昀看在昔日的情面好好懲治自己。

    他雖貴為正四品寺卿,可哪里招惹得起有太子殿下保駕護(hù)航的戶部尚書?

    一旁有人調(diào)笑道:“今日廷議伊始黃大人就一直哆嗦,哆嗦到現(xiàn)在還沒哆嗦夠呢?”

    然而一直打哆嗦的還不止黃寺卿一人。

    自沈奚被貶去太仆寺后,朝中多的是落井下石幸災(zāi)樂禍之輩。

    而今朱南羨手掌兵權(quán),貴為太子,朝局一夕之間全然顛覆。沈青樾的地位比起以往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說與太子殿下一起長大這一層關(guān)系,單就他與刑部侍郎蘇時雨的至交之情,與左都御史柳昀一起在翰林進(jìn)學(xué)的同年之誼,一名四品寺卿何須放在眼里。

    黃寺卿縱然有過,但過不至死,若是從前,沈奚大約還要調(diào)侃他兩句,將他嚇唬夠了也逗得自己開心。

    可歷經(jīng)一番浩劫,他看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黃寺卿,覺得沒意思極了。

    沈奚一臉懶洋洋的,也沒多說什么,抬起步子正打算走人,身后的殿門卻開了。

    是蘇晉與羅松堂跟著朱南羨一并出來了。

    羅松堂一看眼前這廂場景,將自己嘴一縫,躲去龔荃身后貼墻站著了。

    原本地上跪著的還只黃寺卿一個,然而朱南羨一出現(xiàn),朝臣中又噗通噗通連跪了三五個,均朝著沈奚與柳朝明的方向瑟瑟抖著。

    朱南羨眉心微蹙:“怎么回事?”

    一旁的工部劉尚書躬著身道:“回太子殿下,黃寺卿前一陣胡亂寫狀書狀告沈大人,眼下正跟沈大人與柳大人認(rèn)錯,至于其余幾個——”他轉(zhuǎn)頭望了一眼,“跪著的理由約莫與黃寺卿大同小異。”

    黃寺卿知道朱南羨宅心仁厚,但沈奚與柳朝明卻不是善茬,此事太子殿下若愿管,總比全權(quán)交給那兩位好,于是又轉(zhuǎn)頭跟朱南羨哭訴:“稟太子殿下,微臣是有錯,但微臣當(dāng)真不曉得沈大人改運(yùn)馬路線是殿下授意的,絕沒有要讓沈大人出來頂缸的意思,求殿下明察——”

    朱南羨半點(diǎn)都不想管這雞毛蒜皮的閑事,但眼下這么多朝臣看著,跪著的幾人品階還都不低,只好緩下心神,回頭問了句:“時雨,青樾的案子已銷了嗎?”

    蘇晉心中一直記掛著這事,昨日奉天殿議事出來,便找秦桑一起寫了證詞。

    “回殿下,已銷案了?!?/br>
    朱南羨點(diǎn)了一下頭:“那你命人將銷案的備錄與證詞拿去都察院?!庇挚聪蛄鳎傲?,這案子的細(xì)情你可以問青樾,無論涉及何人,該怎么辦就怎么辦,這是小事,早日結(jié)了。”

    柳朝明與蘇晉沈奚一起向朱南羨一揖:“臣等領(lǐng)命。”

    朱南羨左右看了一眼,又問:“十哥今日怎么沒來廷議?”

    另一旁有人回道:“稟太子殿下,十殿下先前來過廷議,結(jié)果傷勢復(fù)發(fā),這兩日又告假歇著了。”朝中不少人知道三月前,朱弈珩傷至性命攸關(guān)其實是為了放朱南羨回南昌,是以一旁便有人接腔,“太子殿下可要去探望十殿下?”

    朱南羨卻沒什么表情地回了句:“不必。”然后喚了聲:“龔荃?!倍艘黄鹜康姆较蛉チ?。

    蘇晉原想再與朱南羨說說朱沢微與淇妃的事,奈何他初回宮中,忙得是半點(diǎn)功夫都沒有,此后兩日也只有廷議時能見著他的人。

    好在左謙倒是騰出來個空閑,與她說朱南羨已派人盯緊了朱沢微,淇妃的事他心中已有數(shù),且他那頭還有一樁分外要緊的事,只要一得閑定要親自與她說。

    七月流火,先頭還悶熱天一下就轉(zhuǎn)涼了。

    初一這日,蘇晉終于整理好刑部年來的所有卷宗,其中最棘手的一樁,皇貴妃暴斃的案子,只要等審過淇妃便可結(jié)案。

    她在書案前攤開一方奏本,仔仔細(xì)細(xì)條例明晰地將匯總寫了,正打算親自去奉天殿呈給朱南羨,東宮的管事牌子尤公公便來了,說道:“蘇大人,太子殿下命雜家傳您去未央宮,說是有要緊的事相商?!?/br>
    蘇晉愣了愣:“殿下今日沒在奉天殿?”

    尤公公道:“再這么日日在奉天殿耗下去,任那些臣工大事小事都來奏請,殿下身子骨再好也當(dāng)吃不消?!庇中Φ?,“所以暗自去了未央宮見蘇大人,那里清凈,沒什么人攪擾?!?/br>
    蘇晉歉然一笑,將桌案上案情匯總的奏本與皇貴妃暴斃案的卷宗一并帶上:“可我卻要拿案子去攪擾他,否則拖下去遲則生變。”

    尤公公連忙開了門為她引路,接著她的話道:“其他的臣工怎么可與蘇大人相提并論,蘇大人與沈大人是陪殿下一路走來的,情分不一樣?!?/br>
    二人說話間便到了未央宮。

    此時正是午后未時,苑里的梔子花全開了,大片墨綠中綴著點(diǎn)點(diǎn)素白,芬芳怡人的香氣令這靜謐宮苑更加寂然,四周一個宮人都沒有,想來是被朱南羨全退屏了。

    尤公公引著蘇晉剛走過梔子小徑,就看到朱南羨似是等不及,已出得殿來,坐在檐下石階上等她了。

    第153章 一五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