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爺眼皮跳了跳，生怕喜子聽到心里去了。之前還想著舒曼這個女知青還算是個靠譜的，可能說出這番話，怕這閨女是讀書讀傻了。難怪毛/主、席要號召這幫子人下鄉(xiāng)，這不往莊稼地走一趟，哪知道農(nóng)民的辛苦？

    “那可不行，不能浪費(fèi)糧食?！毕沧訐u搖頭，他出生的時候，張家的條件已經(jīng)好上很多，沒幾年張家老幺跑去當(dāng)兵，除了開頭幾個月，后頭是一月不落地往家里寄錢寄票。可就是如此，這糧食也是不能盡夠吃的，更別說雞蛋這種被稱呼雞屁股銀行的東西了。

    “是啊，不能浪費(fèi)糧食?！笔媛焓置嗣谎圆话l(fā)的春花，語重心長地說道：“所以你才要好好讀書。大爺和大娘舍了吃穿都要送你去讀書，你要不努力，豈不是讓那么多雞蛋和糧食打水漂？”

    這話就說得些道理，看來沒全傻。

    張大爺眉眼一松，習(xí)慣性地拿起煙桿，旁邊的春花已經(jīng)乖巧地說道：“奶說爺不能抽煙?！?/br>
    喜子清了清嗓子，活靈活現(xiàn)地學(xué)著張大娘：“這城里娃聽說聞不慣，你可地給俺憋幾天。忍不住就往屋外去，別見天地在屋里抽抽抽，抽抽抽的。煩！”

    舒曼怔了怔，沒想到還有這事。

    那頭，張大爺已經(jīng)起身哼道：“老婆子就是事多，還拿人家小知青當(dāng)借口。喜子、跟爺出去溜溜?！?/br>
    “爺，外頭下雪了?！毕沧犹嵝训?。

    張大爺腳步一頓，沒好氣地說道：“爺能不知道？”就是下雪了才要四處看看，這年輕人出去才回家，賺了一筆錢，就怕忍不住地興起事來。

    “爹，秀娥下了面條，馬上就好了。等吃了面我再陪你出去吧?！睆埣t軍扛著一張飯桌進(jìn)來。

    人不少，炕桌肯定坐不下，要是沒有小知青，一家人倒是能擠一擠。

    可沒這個道理不是？總不能自家人吃飯把小知青一個人撇開。

    喜子聽到要吃面條，歡呼一聲沖了出去，沒多時也扛著條凳進(jìn)來，剛放下又馬不停蹄地跑出去。

    “這孩子毛毛躁躁地?！睆埓竽锶滩蛔∫恍?/br>
    舒曼搖搖頭。若張家上下這般溫馨的氛圍是笑話，那些能為了狗屁倒灶的事情吵翻天的人家又是什么？

    “喜子很好?！睆埣疑舷乱捕纪玫?，自己能被分到紅旗村是真的幸運(yùn)?！按竽?，我先前從知青點(diǎn)回來的時候，經(jīng)過一處院子。有個人他……”她才來紅旗村兩天，原主更是足不出戶，能得罪的人實(shí)在有限?？赡莻€人眼里的惡意是半點(diǎn)也不消掩飾，舒曼不得不警惕。

    “爹，是不是三達(dá)？”紅旗村年輕一輩的人里面，張紅軍也是領(lǐng)頭人物，對這些人不說都相熟，但沒有不知道的。

    他一聽，就覺得這個人像李三達(dá)。

    要說這李二達(dá)明明比自家弟弟年紀(jì)還要大一些，偏偏到現(xiàn)在還沒有成婚，除了因?yàn)槔罾掀抛油猓瓦€有一個當(dāng)混子的弟弟。

    “你說說那人的長相?！睆埓鬆斠粚γ济⒖坛畛砂俗?，問完后想想不對，補(bǔ)了一句：“你可是看清了？”

    舒曼點(diǎn)頭，她之前還不能確認(rèn)這個人是不是和李婆子有關(guān)系，心里卻也是有了懷疑，見狀又說了那人朝自己抹脖子瞪眼睛的行為。

    其他人聽了還沒有發(fā)作，剛從門口進(jìn)來的李秀娥把一個大盆子往飯桌上一放，已大聲喊道：“我說就不能那么容易地放過李三達(dá)，有他在，遲早還有閨女給禍禍了。偏偏你張紅軍惦記那點(diǎn)什么情分，現(xiàn)在呢這舒曼同志來了才多久，就招他眼啦？”

    “他們李家就沒一個好的，當(dāng)初就該把人趕出去。”

    “二達(dá)還是挺好的?！睆埣t軍不得不替這個兒時的玩伴說一句公道話。

    “放屁，一個他娘一個他弟，這兩個人他哪一個都管不住，再好有什么用？”

    “秀娥?！睆埣t軍朝李秀娥使了個眼色，沒看老頭子兩色不好嘛。那李三達(dá)的事情最后可是爹這個生產(chǎn)隊(duì)隊(duì)長拍板做了決定的。眼下這一通埋怨，不是在怪爹嘛?？僧?dāng)時李婆子那見了人就抱大腿哭鼻子抹眼淚給李三達(dá)求情的陣勢，別說爹了，村里其他老人都覺得難辦，最后沒辦法只能看在李二達(dá)的面上放過李三達(dá)一次。

    之后李三達(dá)的確有變好一些，特別是在去年知青的事情木倉/斃了不少人后著實(shí)安分了好一陣子，哪想到現(xiàn)在故態(tài)復(fù)萌。

    倒沒有人懷疑舒曼說謊，就是張大爺也只是臉黑了黑，悶聲不吭。

    張大娘溫柔的大手拍了拍舒曼，對李秀娥說道：“你沖紅軍生氣有什么用，還有你那姐妹后來不是嫁地挺好的嘛。要真嫁給李二達(dá)，現(xiàn)在哪有地哭去？”

    一聽這話，張大爺?shù)哪樉透诹恕?/br>
    就是張紅軍也不敢吭聲了。

    這哪是在幫他們說話，簡直是拿著話語抽他們的老臉。

    說起來李秀娥的那個好姐妹，本來張大爺父子一個是好意想給李二達(dá)介紹對象，一個想著這人嫁到紅旗村里自家媳婦往后就有了說話的伴，這才幫忙做媒。

    只是到兩家下定的時候，李婆子那邊出了幺蛾子，憋著不肯給彩禮還要李家村陪嫁皮子家具，那女方當(dāng)然不肯，這就僵持住了。后來又出了李三達(dá)強(qiáng)迫女知青不成，對方跑去村委要死要活要撞墻的事情，婚事就徹底沒了影。

    作為李家村出來的張大娘和李秀娥也因?yàn)檫@門婚事沒了臉，此后好幾年都不敢回娘家，也就是昨年李秀娥的爹過大壽這才趕著回去一趟。

    饒是如此，婆媳二人也是被娘家村里的人好一聲指責(zé)，說她們做事不地道，要坑自家親戚朋友。哪怕李秀娥的姐妹也是張隊(duì)長拖著關(guān)系讓人說媒到別的生存隊(duì)去，如今還算是過得不錯。

    可每當(dāng)說起這事，都是氣不打一處出來。

    而張家男人每次說到這事，打又打不得，說又說不過，就都蔫了。

    “奶，可以吃面了不?！毕沧优吭陲堊郎厦嫜劬Χ嫉沙鰜砹?，終于沒忍住，苦著臉說道：“娘，再不吃，面條都要糊了?！?/br>
    “老娘這是干拌面?！崩钚愣鸷吆邇陕?，走過去拍開喜子，拿起碗筷把木盆里的面條分了出來。

    “爹、紅軍，來吃面?！庇謱κ媛f道：“你就坐那陪俺娘在炕桌上吃。”

    舒曼不好意思，她可聽說過東北的一些規(guī)矩。

    張大爺哼哼兩聲：“甭上來下來了，就坐那吃。吃完和你商量房子的事情?！庇謱埣t軍說道：“這幾天天氣好了，就把院子圍起來，柜子啊飯桌啊也該造幾張?！?/br>
    舒曼應(yīng)了一聲，但還是起身去李秀娥身邊幫忙：“嫂子也讓春花在炕上吃吧?！弊屢粋€豆丁坐條凳她真不放心。

    李秀娥看了一眼張大爺，見他沒反對，這才答應(yīng)。

    舒曼端了兩大一小三碗面條過去，李秀娥就去搬著炕桌放好，給春花系了一個布兜子，就去了飯桌上。

    四歲的春花已經(jīng)能似模似樣地用筷子了，舒曼想要幫忙卻被張大娘攔下了。

    “你只管吃你的。沒事，她用的來。”農(nóng)村又不是別的什么地方，再大一兩歲的孩子照顧嬰幼兒吃喝拉撒都是常有的，眼下春花不過是自己吃飯。當(dāng)然你不自己吃也沒辦法，冬天還好，一到農(nóng)忙雙搶的時候，大人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還哪有時間給小孩子喂飯，不想餓肚子除了有大的照顧那就自己努力。

    李秀娥搟面的手藝很好，面粉里面白面和玉米面各占了一半，拌上自家炸的花生醬淋上芝麻油，又香又好吃。

    “還有雞蛋……”喜子歡快地叫出聲。

    這個時候他是再不想著什么讀書雞蛋了，到嘴邊的能吃進(jìn)肚子里的才是重要的。他一個才吃完，碗里又多了一個。

    張大爺板著臉：“好好讀書，考好了，就有雞蛋吃?！?/br>
    喜子又是一聲歡呼。

    張紅軍見狀要把自己碗里的雞蛋讓給張大爺，張大爺把空碗一放，擱下筷子就往外走去：“吃完就麻溜地跟過來?！?/br>
    炕上的舒曼一聽，忙加快速度，碗里的兩只雞蛋分給張大娘和春花后，飛快地下了炕往外面跑。

    李秀娥只得拿著油布傘追了出去。

    回來的時候，大家都已經(jīng)吃完。

    原本放面條的空盆子里放著五只雞蛋，炕上的春花正抱著雞蛋在啃，喜子已經(jīng)不知道溜哪里去了。

    李秀娥鼻子酸酸的，低頭抹了抹眼角，端著木盆往廚房去。

    她總共就下了七個荷包蛋。

    還是窮給鬧得。

    所以怎么能不讀書呢，讀書才能走出農(nóng)村，離開大山。

    第13章

    張隊(duì)長父子走得不快，舒曼沒多時就追上了。

    三個人往村委去，除了糧倉隊(duì)里專門收拾一間出來放一些平時用不怎么到的雜物。

    張紅軍拿著鑰匙開門，里面漆黑一片。

    “去得糧那里把馬燈拿來?！睆堦?duì)長指揮兒子，要是就自己父子兩個人，直接摸黑進(jìn)去就行了，可不是還有個大閨女嘛。

    這幾年一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就惹來一身，不防著不行。小知青看著還不錯，可誰知道日后為了回城會干出什么事情。到了張隊(duì)長這個年紀(jì)自然想多一些，他年紀(jì)大不怕，但兒子呢？

    小心謹(jǐn)慎點(diǎn)，總是沒錯的。

    張紅軍提著馬燈回來，身后跟著馬得糧，一到就埋怨：“叔，怎么不叫我來搭把手?！?/br>
    張隊(duì)長佯怒：“不叫你，就不主動來啦？”

    “哪能呢。”馬得糧哈哈笑后，轉(zhuǎn)頭去看舒曼：“小閨女，就真不改主意了？不改的話，我就上報啦？”

    這知青來了都得安排住處，有的地方直接打掃個破倉庫亦或是住到社員家里，情況好的就是青磚瓦房蓋起來，也有住那窯洞的?？倸w就是有這么一處地方給你了，知青辦的人也不會多管，畢竟這里面的貓膩實(shí)在是太多了，一個個也管不過去。況且……公社里也有生產(chǎn)隊(duì)提拔上來的，屁股決定腦袋，只要沒把人逼得山窮水盡，這事你推我去的最后就是不管。

    相對而言，紅旗村生產(chǎn)隊(duì)是比上不足，比下卻是綽綽有余。

    想著往后自己也是有房一族了，舒曼還是很滿意的。誠然磚瓦房更好，又有那李三達(dá)的威脅性在，說不定還有其他人?？杀绕鹱≈喾坷?，進(jìn)進(jìn)出出根本沒有辦法有自己隱私空間這一點(diǎn)。

    以舒曼來說，她更愿意接受住在瓦房后可能碰到的未知情況。

    “馬大叔，可不改了?！笔媛Σ[瞇地指著庫房：“這不都跟大爺來找找看有沒有新屋里能用的東西了?！?/br>
    “那可老不少了。”馬得糧管著生產(chǎn)隊(duì)一應(yīng)財物上的事情，自然也有這間庫房?！熬褪且煤锰袅啵隳俏萏×??！?/br>
    “不小了，我以前住的還沒它大呢?！笔媛f的是原主在上海的屋子。

    張紅軍三個人都是去過縣城里的，但也是被舒曼的說法給嚇了一跳。這縣城里好歹是堵門獨(dú)院，獨(dú)房也是有的，怎么上海那地方反而住的那么逼仄？

    難怪這些年，年年都有知青下鄉(xiāng)。

    住那么一個牢籠子一樣的地方，哪里有農(nóng)村地里舒服了。

    這么一想，對舒曼的選擇也有那么點(diǎn)能理解了。

    張隊(duì)長問馬得糧：“你媳婦娘家弟弟不是木匠嘛。回頭不行，就讓他造幾張出來，木料都有，到時候給錢?！?/br>
    馬得糧聽了咂咂嘴，想著也算是給小舅子攬個生意，就對舒曼保證道：“你劉叔的手藝頂不錯，要是造地不好，就讓他重造?！蹦蔷湓斓侥銤M意為止那句話沒有說出。雖然對這個小知青印象尚算不錯，可也怕城里姑娘挑剔哩。這事要一多，回去后媳婦準(zhǔn)得在跟炕上和自己鬧。

    許是覺得自己這個想法也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進(jìn)了庫房后，憑借著對庫房的熟悉，馬得糧幫著淘換出一個用不上的鐵鍋，那可是頂好的玩意，要不是農(nóng)村人喜歡大鍋大灶也輪不上舒曼。

    可舒曼喜歡啊，等出來的時候，懷里就抱著那只鐵鍋不放。

    現(xiàn)在的年景比前些年特別是七零年前已經(jīng)好上太多了，但一口鐵鍋還是不容易得到的，也就是這鍋小了一半這才一直留在庫房里。

    舒曼已經(jīng)想著搬去新家后，這鍋能派上的用場了：“大爺，讓人在那屋里再給我壘個灶口唄?！?/br>
    “回頭就讓人準(zhǔn)備，還有那水泥石灰賣你一些，村里人也會這項(xiàng)活計(jì)，只是到時候吃飯…”張隊(duì)長眉毛攏了起來，給人干活總不好不給飯吃吧。都是村里人，肯定不收錢的，幾分幾角的也不好收，再說也沒這個道理。

    回去后，愁眉苦臉地同張大娘說起。

    正在一旁給喜子衣服打補(bǔ)丁的李翠娥已經(jīng)咬了線頭說道：“這能有什么事情，那屋整一整也就兩三天的功夫，就在咱們這做好了，送過去就是了?！庇植皇谴篝~大rou大菜那樣一盤盤的，一人幾個窩頭大餅，一碗湯，再燉個菜就是頂好的伙食了。

    “不白讓嫂子幫忙，到時候我……”舒曼面露激動。

    “你可別說錢啊什么的，就是比平時多煮一些，到時候你也打下手，不白幫你港貨?！闭酶约簩W(xué)一學(xué)，方才李翠娥還和張大娘說了，擔(dān)心這小知青會不會用不來這農(nóng)村的灶。那知青點(diǎn)可是年年有這樣的笑話發(fā)生。

    還是張大娘說了，看著不太會，但不至于笨手笨腳，只讓她平時空了多教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