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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璩琚微垂眉眼,也不起身相迎,從棋笥之中摸了一顆白子,半偏著頭沉吟思索。 廊橋外, 于濟(jì)楚施施然撩開一截下袍, 走入了八角涼亭,紫衣青年立時將七弦琴擱在一旁,“于大人來了, 在下就不班門弄斧了?!?/br> 他們這幾個世家子,出身高貴,但并無功名在身,于濟(jì)楚出身略低,但卻領(lǐng)著一個從三品的官,又是太后器重的后起之秀,他們即便對于家不齒,也要度德量力,考慮一番能否得罪于濟(jì)楚。 于濟(jì)楚微笑,沖一旁弈棋的兩人看了幾眼,棋局到了這兒,勝負(fù)已分,于濟(jì)楚開門見山,“君先生,抓的刺客泄露了一點(diǎn)口風(fēng),那日對他射出竹箭的人,用的是連弩,穿一身白,手纏黑紗,年輕……貌美。” “哦?!?/br> 身后給他扶輪椅的殺墨差點(diǎn)跪了,先生這個人就是這樣的。 于濟(jì)楚挑眉,“君先生,不解釋一下?” “解釋什么,”君瑕笑道,“你不是來拉我與他對質(zhì)的么。” “那請跟我走一趟罷?!?/br> 君瑕看了眼棋局,嘖一聲,“等會兒,我下完這局棋再走?!?/br> 璩琚:“……” 敗局已定,他希望他趕緊走! 聚風(fēng)的八角亭靜默如死,君瑕敏感地停頓了落子的手,一抬頭,只見諸人都詫異地盯著他,君瑕了然過來,“嗯”一聲,“算了,不能耽誤于大人辦公,在下還是走罷?!?/br> 臨走之際,他還扭頭道:“我能復(fù)盤,璩公子,咱們有緣下次再聚?!?/br> 璩琚:“……” 這人趕緊走吧。 于濟(jì)楚辦公是一絲不茍的,君瑕雖沒有犯事,但被擠在他的巡御兵里頭,就像犯了事的人,尤其大街上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很不光彩。 殺墨一聲不吱,于濟(jì)楚握著劍,不回頭地探路,勾起了嘴唇,“小兄弟,我很好奇,你們家先生雙腿殘疾,是如何擒得住一個身手了得的刺客的,難道僅憑一只連弩就夠了?” 刺客之所以為刺客,出招的速度一定要快,普通人恐怕來不及扣下連弩機(jī)關(guān),就已經(jīng)被峨眉刺一招捅了脖子。 這話殺墨沒法接,他想讓先生給他一個眼神示意,但是這么多人圍著,殺墨不能與他竄供,干脆給嘴巴上了封條,假作沒聽見。 君瑕悠悠嘆口氣。 于濟(jì)楚聽到他這漫長的嘆氣聲,扭頭怪異地瞟了他一眼,“君先生,你若眼不盲腿不瘸,卻隱藏在公主府,你目的何在?” 君瑕并不避諱副指揮使大人的審視,笑吟吟地曲指,將一片落在衣上的碎花拂去,“還不是,為了討個活法。于大人,我沒犯王法,對吧?” “難說,”于濟(jì)楚剛正不阿地按住了劍柄,面色一沉,“人若是你傷的,要看情況。蓄意傷人,傷到這種地步,一年牢獄免不了,若是自衛(wèi)傷人,便無罪?!?/br> 他回頭,深深地看了眼君瑕,“即便是殺人無數(shù)的刺客,也是有人權(quán)的?!?/br> 謝珺年少氣盛,也會打抱不平。當(dāng)年王侯公卿、封疆大吏里,沉迷聲色犬馬的不知凡幾,致使得朝綱霍亂,不然也不能讓攝政王鉆了空子。碰上有人當(dāng)街調(diào)戲民女,謝珺也會出手教訓(xùn)人,責(zé)不能重,不然他那個絮絮叨叨的義兄就會說—— “惡人,也是有人權(quán)的,你只能送他們到官府定罪,不能以暴制暴,別瞎逞英雄?!?/br> 謝珺只愛左耳進(jìn)右耳出,是因?yàn)樗?,倘若官府有于?jì)楚這點(diǎn)剛直不阿的正氣,那輪得著邪祟泛濫、黃鐘毀棄。謝珺慧極必傷,風(fēng)流早逝,而于濟(jì)楚,也為了他那些話,真的考取功名走入了官場。 君瑕微微仰起目光,于濟(jì)楚那一眼看得人心毛毛的,他失笑,“那真是受教了?!?/br> 于濟(jì)楚眉頭緊皺,回身又往前走去。 沒想到帶著人沒穿過這條街衢,引人矚目不說,沿途就要一陣驚馬飛奔而來,給徹徹底底攔住了去路。 趙瀲一襲赤紅短打,如乘風(fēng)烈焰,漆黑的柔發(fā)被扎成一束,端的是風(fēng)流別致。 她正好與于濟(jì)楚的人對峙,騎著一匹雄駿的棗紅烈馬,俯身探落目光。如若不是為了君瑕,她尷尬地不想與于濟(jì)楚的目光撞上一下,但既然是為了他來的,只能迎難而上了,“我家先生犯了罪?于大人何故拿人?” 公主拷問,氣焰洶洶,于濟(jì)楚的拇指默默撫過劍穗,蹙眉頭道:“只是讓他去對質(zhì),我懷疑他就是抓到刺客的那人?!?/br> “懷疑?”趙瀲嗤一聲,“僅憑懷疑,副指揮使大人就可以隨意拿人了么?” “我……” 于濟(jì)楚隱忍地將劍柄握緊,喉嚨哽住。 趙瀲翻身下馬,走到了他的身后,于濟(jì)楚一回頭,趙瀲已經(jīng)扶著君瑕的輪椅低頭下來,上上下下將他一看,輕聲道:“先生,你怎么這么不乖。沒受傷吧?!?/br> “怎么會受傷。”君瑕牽起唇,“于大人是謙謙君子?!?/br> “哼?!?/br> 不知趙瀲哼什么,她扭頭瞅了眼于濟(jì)楚,“我不管人是不是君瑕所傷,但他是我的人,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讓他去你的審死堂,恕難從命。還有,我這個人和你不同,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有些人殺一百次我尤不解恨。于大人官威是重,終日佩劍出行,可卻沒有俠氣?!?/br> 于濟(jì)楚心弦一動,怔怔地望向趙瀲。 她伸手熟練地一抄,將君瑕又橫著抱起來了。 被抱著的男人,卻摁了摁額頭,一副無奈的樣子,趙瀲朝殺墨揚(yáng)了揚(yáng)鼻子,“記得把先生的輪椅推回家?!?/br> 殺墨愣了好一會兒,畏畏縮縮看了眼差點(diǎn)僵化的于大人,偷偷點(diǎn)頭。 趙瀲抱著君瑕旁若無人地穿出了于濟(jì)楚和巡御司府兵的包圍圈,于濟(jì)楚戚戚地回眸,失笑著將空落落地掌心攤開,指甲早已刺入了rou里,一縷若有若無的血痕從傷口濡出。 趙瀲托著人送上馬背,腳勾著馬鐙一翻,人已上馬。 君瑕無可奈何地道:“公主,其實(shí),我是愿意跟著于大人走的?!?/br> 趙瀲臉色一冷,“你知道他的審死堂是什么地方么,任你是豪杰惡霸,進(jìn)去了,三個刑具上不完你恐怕命都不在了。我知道于濟(jì)楚對你沒惡意,但是,我承擔(dān)不起一分一毫的風(fēng)險?!?/br> 她的手從他的脅下伸過來,握住了烈馬的韁繩,君瑕不大習(xí)慣被女人摟著,才往前傾了一下,趙瀲又蠻橫地將他的腰一鎖,往后一拉一帶,君瑕整個人就摔入了她的懷里。 他只好乖乖坐好,幽幽地說了一句,“公主,你是在吃在下豆腐么?” 趙瀲臉一紅,畢竟大庭廣眾的,她也不是沒臉皮的人,她和君瑕的曖昧傳聞早已傳遍汴梁,又被她整這么一出,就快要坐實(shí)了。但是,趙瀲說什么不能輸給一個弱質(zhì)先生,“是又如何?有本事你從我懷里跳出去?!?/br> 她一夾馬腹,馱著兩人的棗紅馬在長街上飛奔了起來。 “大人……”手下看了眼沉默無話的于濟(jì)楚,正勸慰什么,于濟(jì)楚翻掌,低聲道,“他來與不來,我都確定是他?!?/br> 趙瀲載著人回了公主府,她打了個唿哨,將馬兒一停,兩人就坐在馬背上,停在府門口。 君瑕以為,她要下去了,然后將自己抱下去,但是,沒有。 趙瀲將他那幅雪白的衣袖微微一拽,輕笑,“我看中的男人,還沒有不手到擒來的。” “公主看中過很多男人?” 趙瀲長抽了一口氣,還學(xué)會反將一軍了? 她臉色一沉,“沒有,只有你一個?!?/br> 君瑕沉吟半晌,低聲道,“其實(shí),公主這個年紀(jì),很容易被皮相所惑,一時貪戀是很正常的,只是在下,不堪玩弄?!?/br> “……”趙瀲心頭火起,蹭蹭蹭又臉紅過耳,“誰要玩弄你?你是生得好看又怎么了,本公主又不是沒見過俊俏男人,犯得著為了一個不解風(fēng)情的你挖空心思么。我對你的好,你竟然半點(diǎn)都沒感覺到?” 他不說話,趙瀲又氣又委屈,“我真是,白對你好了?!?/br> 君瑕垂眸,看了眼還橫在腰間的那瘦弱有力的小臂,默默一嘆,“公主,你只是,拿我當(dāng)成謝珺了而已?!?/br> 她怔忡一瞬,攬著他的手臂僵住了片刻,君瑕一副早就猜到了的神情,無奈道:“就連于大人和璩公子都覺得我與謝珺相似,屢次三番地試探我。公主,你相信我,你只是拿我當(dāng)成他的替身了?!?/br> 趙瀲覺得,君瑕故意讓自己討厭他似的,說的話一茬一茬的,都讓她火冒三丈。 “滾,別侮辱我?guī)熜至?,你能比得上他?真氣死我了!?/br> 趙瀲委屈地爬下馬背。她好容易動一回心,結(jié)果讓人這么玷辱,肺都快慪炸了。 第28章 正巧殺墨推著輪椅風(fēng)一陣趕回來了, 小短腿跑得倒快,氣喘吁吁地瞪著兩眼瞅著他們, 怪詫異地多看了眼先生。 殺墨砸吧砸吧嘴, “先生,我扶你下來吧?!?/br> 說著就要上前去攙君瑕, 趙瀲給了他一記冷眼,殺墨呼吸滯住, 僵直了小身板杵在這兒, 趙瀲道:“將先生的輪椅推進(jìn)去,我有話跟他說?!?/br> “明白?!?/br> 以前殺墨覺得公主霸道, 有時候還不大講理, 可公主將一大筐人參全送給先生了, 還要替盧子笙伸張正義, 殺墨就對她改觀了。再加上自家先生撩完不負(fù)責(zé)這么一種惡劣態(tài)度,他很不齒,暗搓搓期待著有人教訓(xùn)教訓(xùn)那不靠譜的先生。 于是殺墨乖巧地扛起輪椅就走了。 這么容易就叛變, 君瑕咬了一口空氣在嘴里,徐徐暈散開。真是,小崽子怕是要吃家法。 趙瀲抬起頭,炎炎驕陽, 將她的鼻尖曬出了一層晶瑩的細(xì)汗, 趙瀲梗著脖子仰頭看向他,匿著光影,人如玉樹, 姿態(tài)閑雅而從容。她都不明白,到了這個地步了,他怎么還能這么安適地坐在馬背上。 趙瀲忍不住道:“你想下來么?” “想。” “那你求我啊?!?/br> 這些濫招全是當(dāng)年謝珺拿來欺負(fù)她的,吃一塹長一智,輪到她欺負(fù)別人了。 但君瑕畢竟不是六七歲的小姑娘,被她這么輕薄,卻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立刻軟骨頭,真就求她了,他微笑著牽住了馬韁,“公主,別鬧了。人前呢,并不好看?!?/br> 趙瀲努了努嘴,走到了棗紅馬身旁,替馬兒順了幾下鬃毛。她氣消了,揚(yáng)起頭,對君瑕伸出了一雙手臂,“下來罷。” 君瑕微笑,撫了撫食指,“我是不是說話又得罪公主了。” “是的?!壁w瀲道,“但你放心,本公主沒那么小氣,不會把你摔地上的?!?/br> 君瑕沒想太多,手遞給了趙瀲,他艱難地將右腿抬過來,順著馬背溜了下來,一著地,腿一軟,就摔進(jìn)了趙瀲懷里。 趙瀲將美人抱了滿懷,占盡便宜,忍不住嘴唇又翹起來了,“先生是哪條腿受了傷?” 她說彎腰下去要查探查探,君瑕神色怪異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只是使不上力。” 趙瀲“哦”一聲,也不刨根問底了,順手將他的腿彎一抄,又橫著抱了起來。 君瑕:“……” 走了一截路,趙瀲漸漸地手臂有點(diǎn)發(fā)抖,君瑕嘆氣道:“公主,在下很重?!?/br> “才不會,一點(diǎn)都不重?!壁w瀲沖懷里的眨眨眼,“我就愛抱著你,又涼又舒服,天氣這么熱,你肯給我冷床就好了。” 女流氓。君瑕抿起了唇。 趙瀲抱著他暢行無阻,但正給玉蘭澆花的柳黛見了,也不禁臉頰微紅。她以前伺候瞿唐,只知道予取予求,做的活兒同丫頭侍兒沒什么不同,她是從來沒見過這么……剽悍的女兒家。怕公主追責(zé),她看見了,也只當(dāng)沒看見,紅著雙耳低下頭來。 君瑕察覺到了不對,“公主,這不是去粼竹閣……” “我知道,去我閨房?!?/br> 趙瀲就喜歡看處變不驚的先生忽然噎住的模樣。她知道自己耍流氓,可沒關(guān)系,她又不會真趁著現(xiàn)在,敵我不明,連他心意都拿不準(zhǔn)就把人給辦了,那也,太流氓了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