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皇上開口了，“祖母，孫兒已經(jīng)降下懲罰。”

    “但你心里沒有過去是不是？”

    皇上頓住，眼神悠遠(yuǎn)，不語。

    “崇玥說，宣平侯的立世子奏折，你沒有允?；实?，你身為皇帝，萬事莫要意氣用事?！?/br>
    “祖母，”皇上突然開口，“您知道，姑母為什么把表妹送進(jìn)宮，對不對？”

    太皇太后沒說話，他抽回手，站起身，望著門外悠遠(yuǎn)的亮光，淡笑，“孫兒這一輩子沒什么能自己做主的，當(dāng)年生母早早離世，被送到惠太妃身邊，孫兒做不了主，后來二皇兄登基，父皇將孫兒送到慶林園，孫兒也做不了主，后來，祖母您想到孫兒，將孫兒從慶林園召回來，繼承這偌大江山，孫兒照樣，做不了主?！?/br>
    太皇太后驀然抬眼，嘴唇顫抖。

    “孫兒身為皇室子孫，自小便知道自身的責(zé)任，也從不敢妄想自己不該得的，”他轉(zhuǎn)過頭，“可是，孫兒同樣不是皮影戲里的紙人，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祖母，璇姐兒對朕來說，只是一個表妹，朕在前朝受諸多牽制，不想回到后宮還被迫時刻提醒著，朕這個江山有多么不穩(wěn)?！?/br>
    “祖母，”他輕輕吁口氣，“繼續(xù)呆在后宮，只會讓朕對璇表妹印象更不好?！?/br>
    太皇太后閉上眼，很長時間，緊緊攥著拳頭，倏忽，她松開手。

    “哀家明白你的意思了?！?/br>
    皇上重新回到太皇太后身邊，給她蓋好腿上的毛毯，漫不經(jīng)心，“孫兒自然不會意氣用事，宣平侯這個立世子文書，朕總會同意的?！?/br>
    第49章

    柴未樊終于從永和宮出來，回去上書房上課時，卻發(fā)現(xiàn)寶陽郡主的桌子已經(jīng)被人挪走，她心下吃驚，面上卻不顯，回去后讓小湯子去打聽，小湯子出去跑了兩圈，回來稟報。

    “聽說是寶陽郡主這些日子病了，怕把病氣傳到宮中，所以暫時不進(jìn)宮了?！?/br>
    柴未樊點(diǎn)頭，沉思，難不成是氣病了？

    她重新回到上書房，沒了寶陽郡主，上書房比之從前和睦很多，就連長公主，對她的態(tài)度也比之前好了。

    這次寶陽郡主和柴未樊鬧矛盾，長公主身為年紀(jì)最長的，不能及時發(fā)現(xiàn)并阻止也受到了牽累，不過長公主并不將這點(diǎn)懲罰放在眼里，因?yàn)檫@次大鬧，導(dǎo)致寶陽郡主暫時沒辦法進(jìn)宮讀書，最開心的人莫過于長公主，她跟寶陽的矛盾是根植在血統(tǒng)，衍生于日常的存在，柴未樊幫著把寶陽弄出去，就是她的大恩人。

    除了吃驚于她現(xiàn)在的影響力，她現(xiàn)在倒真心覺得柴未樊不錯，兩人的關(guān)系竟?jié)u漸好起來。

    出禁閉后第二件事是去向太皇太后請安，說實(shí)話，過去之前她心里還有些忐忑，怕太皇太后因?qū)氷柨ぶ鞯氖逻w怒她，尤其在寶陽郡主生病不再進(jìn)宮進(jìn)學(xué)的事情之后，她不怕被遷怒，只是不想讓姑母難做。

    她一路心情忐忑地進(jìn)入壽安宮，太皇太后見到她，仍舊慈眉善目，像別家世家老太太似的親切地詢問她的傷痕情況，問她這段時間是否吃好睡好，言語諄諄，和藹可親，好似，跟寶陽郡主的爭執(zhí)不曾發(fā)生過一樣。

    看看氣定神閑，毫無擔(dān)憂之色的姑母，她表面帶笑，內(nèi)里卻暗暗腹誹自己，想太多，是種病，得治！

    總的來說，仿佛回到了以前在保春殿的日子，她上午去上書房學(xué)習(xí)知識和禮儀，從上書房回來后陪姑母說說話，練練大字，偶爾皇上表哥過來，一塊用個膳，出去散散步，當(dāng)真十分悠閑。

    然后有一天，宮外柴府遞了消息進(jìn)來，說讓她回府一趟，因?yàn)樗蠼恪裎磱挂硕ㄓH了。

    柴未樊收到這個消息，有片刻沒反應(yīng)過來，而后想想，大姐今年十五，翻過年就十六，是該定下了，只是之前祖母和大伯母眼光高，看不上來柴府提親的人家，偏偏柴府門檻在那里，看上的人家又看不上柴府，所以才一直拖著。

    看來現(xiàn)在是碰到合適的人家了。

    大姐定親這樣的大事，她當(dāng)然得回去，還得備上一份厚禮，等過些日子大姐正式成親，她還得加份添妝，翻著自己的妝奩盒子，柴未樊長長嘆了口氣。

    回去照樣帶了盛盞和卷碧，幾人坐在馬車中，情緒都有些高昂，主要是盛盞和卷碧，十分好奇大姐的未來姑爺究竟是哪路高人。

    “聽說是何府的二公子?！?/br>
    “何府？就是那個一門二狀元的何府？”

    “可不正是?！?/br>
    卷碧驚嘆，“大姑娘這門婚事不錯呀?！?/br>
    豈止是不錯，可以說柴府明顯是高攀了，何府是書香世家，遍出讀書人，曾經(jīng)還有叔侄二人先后同為狀元的美事，最重要的是，何府主事現(xiàn)在在朝任二品大員，其兄弟是皇家書院的院長，學(xué)子遍天下，朝廷上一半官員見到他都要稱呼一句老師，可以想象何府的影響力。

    柴未樊也很驚訝，大姐竟然會跟這樣一個門楣結(jié)親，聽說那位何府二公子還是書院院長的嫡次子，當(dāng)真門第高上，家世清貴。

    “何府為什么會選中大姑娘？”盛盞面帶不解，不止她不解，柴未樊也不解，她家大姐樣貌才情是都不錯，但家世首先就落了一個層次，而京城樣貌才情皆上品的世家女比比皆是，她家大姐在里面還真不突出。

    卷碧抿抿發(fā)線，淡笑，“還能為什么，當(dāng)然是因?yàn)閷m里的娘娘啊?！?/br>
    聽到這話，柴未樊和盛盞頓時愣住，這件事情她們之前不是沒想過，只是姑母淡然無爭的性子和與柴府并不親密的情況各大世家都明曉，所以下意識忽略了這點(diǎn)，現(xiàn)在卷碧大刺刺地點(diǎn)出來，再仔細(xì)一想，說不定真有點(diǎn)關(guān)系，不然她實(shí)在想不出還有其他理由。

    不過不管是什么理由，現(xiàn)在真實(shí)情況就是大姐跟何府定了親，祖母和大伯母不定多高興呢，她這次回去只管恭喜就是。

    想到這，她虎下臉，“回府之后，你們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說錯話。”

    她和大姐關(guān)系本就尷尬，這次回去也只是走個面子工程，各自相安無事最好。

    盛盞和卷碧立即應(yīng)下，“姑娘您放心，奴婢們曉得。”

    她于是不再多話，掀開簾子，望向窗外，眼看著馬車駛過寬闊的大街，朝柴府那個街口走去，這里居住不少跟柴府家世相當(dāng)?shù)娜思?，走過兩戶石獅子大門，再前方應(yīng)該是柴府別院，經(jīng)過別院就是側(cè)門了。

    她正想著，突然見別院門口立著幾個人，正在推搡爭吵。

    下意識喊一句，“先停下?！?/br>
    趕車的小太監(jiān)立即“吁”一聲，停住馬車，回頭問她，“怎么了，姑娘？”

    柴未樊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邊，隨口說：“先等會。”

    那邊立著四男一女，三個高大威猛，身穿柴府仆人衣服的男子圍在一男一女跟前，而正中被嚇得哇哇大哭的女娃和抿著唇一臉蒼白的少年卻很像她記憶中的兩個人。

    這會，那邊爭吵還在繼續(xù)。

    “喂，你讀書讀傻了吧，我們什么時候搶你錢了？”

    “就是，你不會想訛我們的錢吧？”

    “看不出來你這小子，面皮白凈，斯文有禮，內(nèi)里卻是個黑的?！?/br>
    少年被氣得嘴唇發(fā)抖，但還是努力鎮(zhèn)定道：“小妹一時貪玩將錢袋掉落，感謝幾位大哥幫忙撿起來，若幾位大哥不嫌棄，小弟愿買幾份茶點(diǎn)犒勞一二，但那是小弟日夜抄書賺來的書本錢，還望幾位大哥還給小弟。”

    “嗬，我說你是耳朵聾了嗎？都說了，我們沒有拿你的錢?！?/br>
    女娃娃哭得哭天抹淚，聞言，間隙抹了把鼻涕淚水，指著他說：“你，你胡說，嗚嗚，我不小心將錢袋掉地上，你，你沖過來撿走了，嗚嗚嗚，你將錢袋還給我?！?/br>
    那男子和同伴對視一眼，竟從懷里掏出一個灰色錢袋，在他們眼前晃了一圈，“你是指這個？”

    少年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拿過來，“就是這個，謝謝大哥了?！?/br>
    “呸！”男子一把收回錢包，“圣人言，天上掉的，地上撿的，撿到就是小爺我的，有本事你也去撿一個啊?！?/br>
    “你！”少年氣得臉蛋發(fā)漲，雙拳緊握。

    女娃娃繼續(xù)“哇哇”大哭，“壞人，壞人，等我哥哥考上舉人，就去，就去告你們，嗚嗚嗚?！?/br>
    那男子“嘖嘖”兩聲，下巴朝天，輕蔑道：“你哥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當(dāng)老爺?shù)拿鼏幔课覀兇蠊媚锏姆蛐霾攀菧?zhǔn)信兒的登金科的老爺，你哥哥，哈哈哈?！?/br>
    幾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盛盞握拳，“這幾個人太過分了，那是大太太的親戚宋公子吧，他們不怕大太太責(zé)罵嗎？”

    大伯母若有一分上心，少年便不會任這幾人欺負(fù)了，柴未樊掀開簾子，準(zhǔn)備下去，卷碧一把拽住她，“姑娘，你去哪？”

    “當(dāng)然是去幫幫那個少年。”

    “那是大太太的親戚，您這樣過去幫忙，人家萬一不領(lǐng)情怎么辦？再說了，過后大太太聽說這件事，肯定要埋怨您多管閑事?！?/br>
    柴未樊頓住動作，“難道就這樣視而不見？”

    說實(shí)話，她對那個少年還是挺有好感的，可能來源于一開始聽到的清冽聲音，也可能是來自第一次見面時少年靦腆羞澀卻斯文有禮的模樣。

    想了想，卷碧說：“不然我們將此事告訴張mama。”張mama是大太太身邊的張婆子，當(dāng)初還迎過她。

    柴未樊搖頭，“那個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說罷，她掀開簾子，一舉走了出去。

    卷碧勸阻不成，看她這樣，不免著急，急急喚道：“姑娘，姑娘。”

    然而，柴未樊已經(jīng)大踏步朝那邊走去。

    “你們好大的本事，我竟不知道那個圣人曾說出撿到就是你的諫言?！币坏览淅涞穆曇繇懫?，三個男子身子一僵，立即轉(zhuǎn)身，卻見一個樣貌俊俏的女公子立在他們身后，身上的穿著非富即貴，一看就是哪家的貴女。

    他們?nèi)顺Ｄ暝谕庠寒?dāng)值，加上柴未樊常年住在宮里，還真不認(rèn)識她，不過看她身上的穿著，也不敢惹她，當(dāng)下梗著脖子道：“你是誰？我們柴府在教訓(xùn)窮親戚，關(guān)你什么事？”

    這時候，盛盞和卷碧下了馬車，追了過來，邊跑邊喊：“姑娘，姑娘。”

    聞聽此言，她們立即瞪大眼睛，怒斥：“放肆，在四姑娘跟前也敢無禮?！?/br>
    今兒個恰好有位四姑娘要回府，聯(lián)想到此時的時辰和她身上的穿著，三個男子立即神色大驚，“撲通”一下跪下，不住磕頭，“參見四姑娘，參見四姑娘，奴才們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四姑娘海涵。”

    柴未樊別過臉，“你們一會自去管事那里領(lǐng)罰，現(xiàn)在將錢袋還給這位公子，日后若是再犯，也不必在府里伺候了?！?/br>
    “是，是，奴才們這就去領(lǐng)罰?！?/br>
    說完，領(lǐng)頭的男子將錢袋扔給少年，然后起身，麻溜跑了，可能生怕柴未樊過后再懲罰他們。

    宋言珂愣愣地接住錢袋，女娃娃也停住嚎哭，呆呆地看著她。

    柴未樊無奈，“那個，府里下人怠慢了公子，我過會肯定會告知大伯母，還望公子不要太介意。”

    看到他身上的灰塵和女娃娃狼狽的面容，這接下來的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也罷，本就是柴府的錯，干嘛要她代為周轉(zhuǎn)，過后讓大伯母，讓她煩心好了。

    想至此，她轉(zhuǎn)身，“若無事，公子便帶令妹回去梳洗一下吧?！?/br>
    她提腳，朝馬車走去，漸行漸遠(yuǎn)，眼看就要回到馬車上，身后少年聲音突兀響起，“這位姑娘，我還欠著你一本書，你還記得嗎？”

    柴未樊停住。

    額，好像是的，她之前匆匆回宮，將借給他書的事忘了。

    第50章

    她慢慢轉(zhuǎn)身，面上帶笑，“公子看完了？”

    宋言珂點(diǎn)頭，不覺赫顏，“早先姑娘走得急，我聽說姑娘離開的消息已是幾日之后，那時候就是想歸還也找不到姑娘的人影?！?/br>
    柴未樊眨眼，慢慢點(diǎn)頭，“好，那公子去拿吧，我在這里等著。”

    “好，姑娘請稍等。”宋言珂說完，拉著小妹清兒急匆匆轉(zhuǎn)身走進(jìn)別院。

    “盛盞?！辈裎捶D(zhuǎn)身，叫道。

    “姑娘？”

    “你在這里等著，等宋公子將書拿來，你再從偏門入柴府找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