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呼延騅已經(jīng)了解清楚她在那座山上究竟都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座藏著金礦的山,一個似乎背后有人的七品縣令,還有山里岌岌可危的堤壩……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都透著危險。 他想安慰,可伸出去的手,還未到她身邊就落了下來。 他現(xiàn)在……自己都還身陷麻煩,能幫得了她什么忙。 青都縣衙。 仆從走進(jìn)書房。 靡靡之氣揮之不散,連案幾上的香爐里,都飄著一股叫人忍不住掩鼻的香味。書房的臥榻上,嬌媚的小丫鬟滿臉羞紅地拿衣裳遮蓋自己的身體,一旁的陳榮伸手摸了一把,笑嘻嘻的臉在回頭之后立馬陰沉了下來。 “怎么回事?”陳榮抓過衣裳,沉著臉問。 仆從上前幾步,拱手道:“查過了,人沒死,現(xiàn)在還關(guān)在瑞王府里?!?/br> 陳榮撩起眼皮,咬牙道:“關(guān)起來了?那個只會種地的瑞王爺什么時候還多管閑事起來了?!?/br> 仆從不敢應(yīng)答。 做下人的哪里懂得什么大事,可是瑞王畢竟是皇親國戚,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天子之子,自家主子再能耐也只是七品縣令……七品縣令要對付親王,總歸叫人心驚膽戰(zhàn),怕得很。 片刻后,陳榮問:“礦上的事這幾日看緊一些,要是有不認(rèn)識的人上山,別管身份,都?xì)⒘恕!?/br> 仆從回說:“已經(jīng)派人盯著了,山上也增加了巡邏。可瑞王那邊……怎么辦?” 陳榮冷笑了一下。 還能怎么辦,瑞王現(xiàn)在沒證據(jù),還不能往朝中傳消息。就算真有什么消息要傳,也定要人走不出燕地! 他聽著書房外陣陣?yán)茁?,再看仆從被打濕的褲腿,皺起眉頭:“外頭的雨這么大?” 他本就生得難看,這一皺眉,更顯得丑陋。仆從躬身應(yīng)是,想起堤壩的事,想了想,小聲問:“大人,上游的堤壩……真的不會出事對不對?” 陳榮哼哼兩聲。 他才哼完,不等仆從偷偷松一口氣,書房的門被人“咚咚”砸響。 陳榮被這突然砸門嚇了一跳,門一開,見外頭站著自己慌慌張張的發(fā)妻,當(dāng)即怒目圓睜,罵道:“鬧什么鬧!瘋婆子,好端端地鬧什么!我讓你去給冠軍侯夫人送去拜帖,你送了沒!” 他自顧自地罵,見發(fā)妻渾身淋濕,顯出臃腫難看的身影,嘴上罵得越發(fā)厲害:“瘋婆子!你看看你自己,現(xiàn)在像什么樣子,又老又丑,還想顯擺你這身段不成!還不滾回自己院子,老實呆著去!” “發(fā)大水了!”婦人急道。 陳榮瞳孔微微一縮,回過神來,趕緊問:“哪里?” “上游……老爺你老實說,堤壩是不是真有問題?” 面對發(fā)妻的追問,幾息后,陳榮慌里慌張地喊仆從趕緊收拾家當(dāng)。吩咐完,他心慌意亂地在門內(nèi)來回踱步,見發(fā)妻還在追問,惱得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吵什么?想活命還不趕緊去收拾東西!你要是想死,別拖累老子!” 話說到這份上,哪還聽不懂。 只是壓根等不及他去收拾完細(xì)軟,接二連三又有人來急報。 先是金礦滲水,再是礦內(nèi)的工人只能暫時先出來避一避。 緊接著,堤壩沖垮了。 陳榮“啊”了一聲,跌坐在地,滿腦子只剩下兩個字。 完了…… 堤壩沖毀,下游的青都,尤其是山下的幾個村子,幾乎是當(dāng)場被夷為平地。青都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等這樣大的消息被瑞王派去村子的仆從送回東渠時,已經(jīng)是大雨傾盆的第二天。 距離天災(zāi)發(fā)生,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七個時辰。 東渠知府匆忙間被請到瑞王府,得知青都出了災(zāi)情,卻除了瑞王的人,無人將消息傳回東渠,當(dāng)即心里咯噔了一下。 “這好端端的堤壩,怎么會沖毀?”東渠知府姓白一臉難以置信地回應(yīng)道,“會不會是青都附近幾個村子的刁民胡說的?可別叫他們蒙蔽了王爺啊,那些刁民真的是……” 都知道瑞王是個好脾氣的,白知府說了兩句,腰背都直了起來:“王爺,你不知道,那些個刁民一天到晚覺得堤壩有問題,覺得青都那位陳縣令貪墨。當(dāng)初陳縣令可是起早貪黑,都待在邊上,親眼看著人把堤壩修繕好的。這功勞可不能忘了。” 白知府嘴上說得好聽,趙幼苓“砰”一聲砸了手里的杯子。 “郡主?!卑字畤樍艘惶M管對趙幼苓的身份有些不以為然,這會兒還是恭敬地喊了一聲。 “白大人以為,瑞王爺只是為了與你開個玩笑,就將你請來王府?還是說,白大人覺得,我小王叔是個底下人隨隨便便撒幾個謊,就聽之信之的人?”趙幼苓問。 白知府張了張嘴,一時想不出該怎么回答。 趙幼苓也沒那么多功夫與人打嘴仗,起身就道:“白大人若是不想管這事,就不必管了。趁著頭頂?shù)臑跫喢边€在,那就多戴幾天,省得回過頭來,帽子丟了,腦袋也丟了,還埋怨我小王叔不提醒你。” 她說完,也不管白知府是個什么反應(yīng),邁腿就往門外走。 呼延騅一直在外面等著,見她出來,也不多言,陪著就要往王府外去。身后,白知府不滿的聲音被瑞王一句“好自為之”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 王府門外,趙幼苓翻身上馬,面對與自己一道的呼延騅,長嘆一聲:“我原跟著二姐過來,一是當(dāng)真作陪,二是因燕地上稟的幾座新礦。姐夫不讓我太過深入,怕我麻煩纏身,可結(jié)果,我好奇心作祟跟著小王叔查看堤壩,還看出了個私自開鑿的金礦來?!?/br> 馬蹄兜轉(zhuǎn),呼延騅回頭,看一眼身后隨瑞王集結(jié)的王府衛(wèi)兵,說:“有些事,既躲不過,就迎面上。這不是你一貫的作風(fēng)?” 趙幼苓抿抿唇。 他又道:“況且,人命關(guān)天,你想救人?!?/br> 第105章 青都堤壩沖毀, 整個青都都被水淹了, 直浸到離東渠不過一個時辰路程的村子外。幸而從那村子起, 后面的地方地勢都略高一些, 還不至于這一次一道被水淹過。 快馬經(jīng)過那個村子后, 再往前看到的,就都是被大水淹過的土地。 沿途還有不少地方燃起了黑煙,儼然是有人趁亂作祟,搶奪了村民的東西, 一把火將房子燒了干凈。 幸好有雨,不少房屋并沒有被燒毀殆盡,只是盡管大雨轉(zhuǎn)作淅淅瀝瀝的小雨,那些房子卻已然被大水圍困,又有多少人能回到家中。 不少村民互相攙扶著, 從已經(jīng)半毀的家園逃出來, 渾身泥濘, 哪怕眼淚都已經(jīng)滾滿臉頰,也在不斷地拉扯彼此。生怕慢一步, 就要被大水吞沒, 丟掉一條性命。 從青都上游的堤壩被沖毀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一夜的時間,卻仍舊有大水不斷地涌來。除了那些沿途的村民,連一個官差都沒有瞧見。 瑞王的衛(wèi)兵扶過一個神情狼狽的村民,帶到瑞王面前,詢問是否有看到縣衙的人來組織大家自救。 村民狼狽地抹了把臉, 憤憤道:“什么縣衙的人,要不是命大,大家早就被水卷走了!縣衙?縣衙那幫人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在給他們的陳大人當(dāng)狗嗎?這水還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呢!” 瑞王微微蹙眉,問:“難道堤壩沖毀的事,你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 村民愣住,顯然當(dāng)真不知道。 瑞王揮手,撥出幾人留在當(dāng)?shù)貛椭迕褡跃龋约簞t依舊往青都去。 水很大,即便有馬,在水深到足夠沒過人膝蓋的情況下,速度也慢了許多。水下有什么東西,坐在馬背上的人難以預(yù)計,瑞王的坐騎一不留神忽然馬蹄打滑,兩腿往前跪倒,差點把瑞王摔下馬背。 親兵們一陣慌亂,好在呼延騅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拽住瑞王的胳膊,這才免得人摔進(jìn)水里落得一身濕。只是到底瑞王身材頎長,腳還是落進(jìn)水里。 冰涼的水透過布料,冷得他忍不住眉毛緊擰:“這么大的水,他們都以為只是哪里發(fā)了山洪,以為只有自己的村子出了意外……陳榮……到底在做什么?” 趙幼苓看著瑞王重新上馬:“如果真是洪水倒還好辦。來得快,退得快,不用多少擔(dān)心,可這是堤壩沖毀。青都上游……只怕情況不比青都這好多少,那樣的話,麻煩就多了,澇災(zāi)……糧食、疫病都是問題?!?/br> 瑞王點頭道:“我也知道。青都堤壩修繕前,就曾經(jīng)發(fā)過大水,那年多少人為此流離失所,才一年……才一年時間!” 趙幼苓直接問:“陳榮等人當(dāng)初修堤壩的時候,小王叔難道不知道他們背地里都在做什么?” 瑞王道:“我并不懂這些工事。當(dāng)初朝中派了工部的幾位大人過來,由他們與陳榮一起負(fù)責(zé)青都堤壩的修繕工作。期間,賬本又工部的人核對后,最后交給我過目。那是朝廷派來的人?!?/br> 朝廷派的,工部的官員。 瑞王雖是親王,燕地又是他的封地??傻虊涡蘅樀氖?,朝廷不可能交給他來辦,自然由工部的人來全程主辦。 想到看到的那些塞在堤壩內(nèi)的草團(tuán),趙幼苓閉了閉眼。 修堤壩這么大的工程,往堤壩內(nèi)塞草團(tuán)的事,不管是陳榮,還是工部那些人的主意,勢必都不會瞞得過對方。 唯獨瑞王…… 他們視瑞王如無物,如果不是之前小老漢們找到瑞王府,恐怕瑞王根本不會知道堤壩有問題。 有先瑞王一步去青都打探情況的親兵回來,雨水淋得滿身都是,顧不得擦,翻身下馬就抱拳道:“青都縣衙空著,所有人都不在城中?!?/br> “去了哪里?”瑞王眉眼間盡是焦慮,“出了這么大的事,他把縣衙的人都調(diào)去了哪里?” “小的去問過附近幾個村子,也都說沒見過縣衙的人?!?/br> “可能是在山里。”趙幼苓雙腿一夾馬肚,大黑馬揚(yáng)蹄狂奔,水花四濺。 瑞王低頭,看一眼濺落在衣袖上的污水,沉默了一瞬,說:“調(diào)兵?!?/br> “王爺!” 有人要勸。 瑞王擺手:“調(diào)兵。一半去到受災(zāi)的各地協(xié)助百姓安頓生活,余下的人,去青都捉拿青都縣令陳榮及其手下所有人!” 趙幼苓沒有去管瑞王身邊那些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沿途。 從她重活一世起,她就沒有過什么濟(jì)世救人的仁愛想法,她想要的其實脫離不了“太平”二字。 但她當(dāng)年能因為趙臻為家國大義一箭射殺她,而選擇不怨?,F(xiàn)在也能因為周圍的慘景,心生悲憫。 生活在這里的村民,如果說從前也是年年都會遭遇這樣的大水,那當(dāng)初堤壩修繕的時候,他們一定心里充滿了希望。 盼著再無大水,盼著生活從此風(fēng)調(diào)雨順,盼著家人此后太太平平。 可結(jié)果盼來的,是并不過關(guān)的堤壩因連日大雨最終被沖毀,再一次,甚至比從前更嚴(yán)重的大水使得家毀人亡。 聽到耳邊傳來的哭嚎聲,趙幼苓心里便忍不住的難過。 天災(zāi)人禍,總是能帶走最無辜的性命,她甚至有些埋怨自己,為什么重生一次,記住的卻都只是一些小事。 呼延騅拽住了趙幼苓的馬韁。她情緒不對,再繼續(xù)跑,說不得就會出事。 “我沒事?!壁w幼苓搖搖頭。 呼延騅道:“現(xiàn)在不能急,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最重要的是后續(xù),不是現(xiàn)在就去追責(zé)?!?/br> 趙幼苓勒馬,看到路邊坐在木盆里,在水面上飄蕩的孩童,擦了擦眼淚,說:“對,不是追責(zé)的時候。” 以她的身份,沒有資格對陳榮等人追責(zé)。與其跟著去找陳榮,不如留在這為村民提一份助力。 她作勢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瑞王。瑞王雖有些不放心,但想到山上的情況安危不明,倒不如讓她留在這里,便也點頭應(yīng)允。 “小王叔不如帶著殿下一起過去?!壁w幼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