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碧A伯欽喝了口已經(jīng)冷掉的茶，一邊整了整官帽，一邊急匆匆的往公堂去。

    楚姮看了眼手里提著的藥，嘆了口氣。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夜里開堂的。

    蘇鈺李仲毅柯志喜等人都在公堂外旁聽，沒過一會兒，身材矮小卻長著一張老成人臉的錢高，被帶上堂。

    因為他太矮小，沒有合適尺寸的枷鎖鐐銬，楊臘等人便站在他身后，怕他行兇逃跑。

    藺伯欽他還沒開口，那錢高竟先聲奪人：“藺大人深夜抓捕草民，定是為了十年前朱家那樁舊案?？蠈⑹昵暗脑┌改贸鰜碇貙彽?，當(dāng)今天下，恐怕也只有藺大人藺青天一個！清遠(yuǎn)縣有藺大人這么個官兒，當(dāng)真是百姓之幸??！”

    藺伯欽神色冷肅，對他的油腔滑調(diào)完全不在意：“然而對你來說，卻是不幸。”

    錢高聽到這話，“噗”的一聲笑出來，只是這笑怎么看怎么悲涼。

    他慨然道：“大人說的是啊！”

    藺伯欽問的很直接：“朱成業(yè)六口，是否被你所殺？”

    錢高回答也很直接：“是我所殺?！?/br>
    “蘇梅也是你所殺？”

    “也是我所殺。”

    一問一答，干凈利索，絲毫不拖泥帶水，讓眾人詫異至極。

    藺伯欽語氣一頓，冷冷的看著他：“既如此，你便從實招來?！?/br>
    “我從實招來，大人可會網(wǎng)開一面？”錢高抬起頭，問的一臉認(rèn)真。

    藺伯欽道：“不會。”

    殺害七條人命，逍遙法外十年，按本朝律例，只能是斬首的大罪。

    錢高似乎也認(rèn)命了，他澀然一笑，自顧自的說：“我不是清遠(yuǎn)縣城的人，我老家……是在十里灣。”說到此，他扭頭看了眼公堂外的李仲毅，露出一個嘲諷的笑，“秀君與我青梅竹馬，我們?nèi)龤q相識，十三歲互定終身。秀君腳趾畸形，而我，四歲以后就再也沒長高過，殘缺的人可能最是惺惺相惜，我心疼她畸形的腳趾，她心疼我殘廢的骨骼……我們誰也離不開誰。我愛秀君，秀君也愛我……”

    “你胡說！王八蛋，你胡說！”李仲毅趴在柵欄上雙眼赤紅，他脫了腳上的鞋砸過去，“你一個矮子！短人！侏儒！秀君怎么可能喜歡你！虧我當(dāng)年還同情你，你竟然癩蛤蟆想吃天鵝rou，一直惦記我妻子！你恬不知恥！”

    藺伯欽蹙了蹙眉，示意衙役將李仲毅拉下去。

    蘇鈺忙拉住李仲毅手，安撫他：“姨父！你先冷靜！”

    李仲毅氣喘吁吁的停了下來，咬牙切齒，似是恨極了錢高。

    錢高又道：“盡管我和秀君真心相愛，但朱成業(yè)不同意，他們一家都不同意。不僅如此，朱成業(yè)還經(jīng)常羞辱我，說我是怪物，廢人等等不堪入耳的話。并且讓村里人疏遠(yuǎn)我，我那幾年，遭受到無數(shù)奚落和辱罵……后來，李仲毅出現(xiàn)了。他看上了秀君，拿出了一筆豐富的聘禮，朱家見錢眼開，賣女兒似的逼迫秀君下嫁，朱母甚至用性命要挾。秀君本性善良，不忍家人脅迫，只好出嫁?！?/br>
    李仲毅睚眥欲裂，顫聲道：“秀君是自愿的！她不是被逼！”

    錢高扭頭冷笑：“你懂什么？你根本不了解秀君！她若心中有你，怎會連接濟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妹，都不跟你這枕邊人說？”

    “你……”李仲毅被問的啞口無言。

    他想到了婚后越來越沉默的朱秀君，想到了從不跟他吐露心聲的朱秀君，神色滄然。

    “秀君知道和我無緣，可她又控制不住與我相見。好幾次，都是蘇梅幫著掩護，我們才能短暫的相處一晚?！卞X高神情有些癲狂，他眸中布滿血絲，“我以為，秀君懷上我的孩子，即便不能跟我在一起，也是好的。可沒想到，秀君死了！她難產(chǎn)死了！我們的孩子也死了！是朱成業(yè)害死了我的秀君，是李仲毅害死了我秀君！你們都是殺她的兇手！我要給她報仇！”

    他轉(zhuǎn)身，倏然抬手一指李仲毅：“送靈當(dāng)日，我給你下毒，沒用砒霜，用的是另一種毒藥。卻沒想毒性不足，只讓你大病一場……沒辦法，我只好先去殺朱成業(yè)一家！”

    柯志喜聞言微微發(fā)抖，他雖然看不見，也流不出淚，卻沒想到自己同情的魏高，是這樣一個殘忍的人。

    錢高似乎感覺到他的情緒，他緩了緩氣息，看向柯志喜，沉聲道：“老柯，你是個好人。”

    下一秒，他話鋒一轉(zhuǎn)：“可為了我報仇的大計，我不得不弄瞎你的眼！”

    柯志喜險些站立不穩(wěn)，李仲毅一把扶住了他。

    “你為何要這樣？你知不知道，眼睛對我而言，有多重要??？”

    “……就是因為你眼睛太毒了！”錢高神色有些陰森，“我要鉆進棺材里，那棺材蓋就一定會有撬動的痕跡。你若看出蛛絲馬跡，我的計劃就全毀了！我只有毒瞎你的眼，再買通曾紅才替我做掩護，才能達(dá)到目的?！?/br>
    眾人暗自心驚。

    藺伯欽神色凝重，他確定的說：“你知道鉆進棺材，重量會發(fā)生變化，所以專門請了一個身強力壯的胖子來抬棺。這樣汪化元和柯志喜，就不會發(fā)現(xiàn)棺材變重了，對不對？”

    “藺大人真聰明。”

    錢高將這些吐露出來，覺得暢快多了，他臉上浮現(xiàn)出不太正常的紅暈，語氣陰柔：“你們知道我多喜歡和秀君相處嗎？自從她死后，我一直都沒有睡過好覺，將她肚子破開，躲在里面的時候，是我覺得最幸福的時刻。因為，我們一家三口，已經(jīng)融為一體了……”

    簡直變態(tài)的過分！

    楚姮看了眼臉色煞白的李仲毅，不禁感嘆，那早夭的孩子，竟然不是他和朱秀君的。再想到之前的鄧長寧，以及跟盧飛星私奔跑掉的李四娘……楚姮看誰都覺得綠得發(fā)光。

    錢高繼續(xù)道：“有曾紅才替我做掩護，并無人發(fā)現(xiàn)我躲在棺材里。到了晚上，我就從秀君的肚子里爬出來，悄悄在朱成業(yè)家人飯菜中下毒……嗯，這次我用的是砒霜，砒霜殺人才好用??！”他哀怨的看了眼李仲毅，“倒十分后悔之前沒用砒霜，此后再想下毒，一直都沒有找到機會了?！?/br>
    “你做夢！”李仲毅破口罵道，“心思惡毒的短人，活該你當(dāng)一輩子的怪物！”

    錢高聞言，眼神陰鷙的盯了他一眼。

    “李仲毅，肅靜?！碧A伯欽冷冷的說道，那凜然正氣的氣勢，反而壓過了錢高的陰鷙。

    “我以為朱成業(yè)一家已經(jīng)被我毒死，便起來放火毀滅證據(jù)。卻沒想到朱成業(yè)當(dāng)時還沒死透……”錢高突然“呵呵”笑了起來，“你們知道嗎？我認(rèn)識他那么多年，他第一次，爬過來，像條狗一樣低聲下氣的給我道歉，給我求饒，讓我放過他……我對他說，若當(dāng)年你放我和秀君，又怎么會到今天這步？然后，我就點燃了挽聯(lián)，點燃了白幡，點燃了一切可以點燃的東西。”

    顧景同忍不住抬手指他，喝罵道：“喪心病狂！”

    錢高涼涼掃他一眼，諷道：“你們站在高處，怎懂我這些天生飽受歧視嘲笑的人？朱成業(yè)對我的辱罵，我能記一輩子！他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