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yàn)楹芏嗍露紩兊??！崩枰构忾L吁一口氣，“喜歡和關(guān)心，也只是暫時性的一種情感罷了?！?/br>
    余白不知道黎夜光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其實(shí)就連她自己也覺得問得沒頭沒腦，索性去關(guān)展廳最后幾盞燈，“算了，你只會修壁畫，哪懂這些呢?！?/br>
    余白卻突然拉住她的手，“只會修壁畫”的他突然指向那幅《降魔變》給她看，“我懂啊，因?yàn)槌烁星橥?，顏色也是會變的。你看這幅壁畫上的朱砂，原本是紅色，但經(jīng)過光照慢慢變黑，時間久了，當(dāng)初鮮亮的色彩就不復(fù)存在了?！?/br>
    朱砂不耐光，這一點(diǎn)黎夜光也知道，要不也不會在布展時嚴(yán)格把控光照強(qiáng)度了。

    他又指向壁畫中用以涂抹身體和面容的白色部分，“用作白色顏料的白堊和蛤粉卻一千年也不會變色，但要是為了調(diào)配出膚色在白色中混入鉛丹，哪怕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畫上去沒多久就會氧化成棕黑色?！?/br>
    “所以，越簡單越純粹的東西，越不容易變。一開始是白色，就永遠(yuǎn)都是白色。”他有些自豪地笑著說，“我喜歡你，就是一件特別簡單的事?！?/br>
    “可我沒那么簡單也沒那么純粹。”黎夜光望著他干凈的笑容，苦澀地牽起嘴角，“喜歡我，不一定是一件好事?！?/br>
    “但你是唯一上山找我的人啊?！庇喟渍Ａ苏Ｍ噶恋碾p眼，“很多人都找我修壁畫，可是他們要么等我下山，要么去找我爺爺，你卻是第一個親自上山找我的人?！?/br>
    他不會忘記在山間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刻，那是余白見過最好看的色彩。而他不同，他純粹得就像白色顏料，亦或是畫面中的留白，很容易被人忽略，被色彩所掩蓋，但他并不在意。

    “夜光，我愿意做你的白色?！?/br>
    為什么讓她心動的人偏偏是余白呢？這個困擾她已久的問題在此刻迎刃而解，如果不是這樣干凈的余白，誰還能打動她的心呢？

    她唯利是圖，他就偏偏無欲無求。

    她不相信感情，他就偏偏捧出真心給她看。

    即便是最冷靜、最淡然的人，也免不了對愛情懷有天然的憧憬。

    而她，也不例外。

    她淺淺地笑起來，彎彎的眉眼像山間清亮的月牙，“恩，我知道了?！?/br>
    現(xiàn)在的我，知道你有多喜歡我，可是你卻不知道，我也喜歡你啊。

    你說你知道我喜歡你？不，其實(shí)你不知道，我是真的喜歡你了。

    我啊，偏不告訴你。

    第二天一早，余白如愿以償，終于不用一個人吃包子了。

    黎夜光雖然還不能決定是否要拋下過去，完全接受余白，但她可以確定自己的心，無論她能不能忘記過去，無論他們適不適合，此時此刻，她是真的喜歡這只小土狗了。

    喜歡他的老實(shí)淳樸，也喜歡他的精湛技藝，就連他大口吃飯的模樣，都很可愛。

    “包子好吃嗎？”黎夜光捧著臉美滋滋地看著他。

    余白一邊吃一邊點(diǎn)頭，“其實(shí)我很不喜歡一個人吃飯的，在山上的時候沒辦法，下山了我一定不要自己吃飯了！”

    不知道為什么，黎夜光偏就喜歡逗他，“那很簡單啊，你下次在餐桌上放一面鏡子，這樣就不是一個人吃飯了?！?/br>
    “……”余白瞇起雙眼盯著她看了好一會，然后問，“你小時候就這樣有點(diǎn)壞嗎？”

    “小時候？”她歪頭想了一下，“我可聽話了，又乖成績又好。”

    余白無法想象很乖的黎夜光是什么樣子，半信半疑地說：“真的嗎？那你是小時候就想做策展人嗎？”

    策展人？黎夜光笑了，小時候她連策展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有一些非?？释缓芏嗳丝吹降臇|西，一直一直懷著盼望。長大后她才知道，將珍藏的東西展示給別人看，叫展覽，而決定展覽內(nèi)容的人，就是獨(dú)立策展人。

    如果想要被更多人看到，就必須先成功，因?yàn)橹挥姓驹谏綆p之上，才有資格被人注視。

    黎夜光把最后一個包子也夾進(jìn)他碗里，調(diào)侃了一句：“那你呢，從小就立志修復(fù)壁畫？”

    因?yàn)槭切迯?fù)世家，所以余白從有記憶起，就開始接觸壁畫修復(fù)，會拿筆的時候就開始握毛筆，會寫字的時候就開始學(xué)勾線，壁畫修復(fù)可以說是他二十七年人生里堅(jiān)持最久的一件事，而且也是他要繼續(xù)做一輩子的事。

    但他拿起包子，卻搖了搖頭，“我小時候的志向不是修復(fù)壁畫?！?/br>
    “那是什么？”黎夜光好奇地問，她實(shí)在看不出像余白這樣為了修復(fù)壁畫能在山里待七年的人，還能有什么別的志向。

    余白抿嘴靜默了一會，然后看著她憨憨地一笑，“是買一塊地?！?/br>
    “？？？”

    “對你死心塌地?！?/br>
    “！”黎夜光抬手就拿筷子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把手機(jī)給我！我要把那些亂七八糟的app都卸載了！”

    余白一口用嘴叼住包子，雙手死死攥著手機(jī)不松手，含糊不清地說：“唔……木有亂七八抄的啊潑潑……”

    “給我！”

    “不……給?！?/br>
    “你信不信我讓高茜揍死你？”

    這一次，余白終于有了謎之自信，“不信，因?yàn)槟氵€要我修壁畫?！?/br>
    “……”

    因?yàn)樘鞖鉄?，他們走得早，到博物館的時候還未開館，黎夜光跟余白一道去了展廳，提前把空調(diào)打開通風(fēng)換氣，順便又檢查了一遍展品的恒濕設(shè)備。她正要走的時候，阿珂正好拿著一個塑料小盒走進(jìn)來。

    “黎組，你們……一早就約在一起啊？”阿珂是昨晚的目擊證人之一，加上黎夜光和余白住在一起的事只有高茜知道，所以在阿珂看來兩人一早同時出現(xiàn)，就是一件很曖昧的事啊。

    余白因?yàn)樽蛱熳鲥e事，對黎夜光深表歉意，為了不讓阿珂誤會，他積極做解釋：“我們沒有一早約在一起，我們昨晚下班就在一起了?！?/br>
    “……”

    未免余白繼續(xù)說話，黎夜光趕緊問阿珂：“你拿的是什么東西??？”

    “啊，是余大師要的青金石粉末。”阿珂舉起盒子遞給余白。

    余白接過盒子向黎夜光說明：“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給壁畫補(bǔ)色了，有一塊壁畫仕女的藍(lán)色襦裙是天然青金石磨成粉末做顏料畫的?！彼f完又補(bǔ)充了一句，“壁畫的主人很有錢呢?！?/br>
    “這就能看出有錢？”黎夜光不解地問。

    “當(dāng)然啊。古代壁畫中常見的藍(lán)色顏料都是石青，甚至在歐洲，中世紀(jì)和文藝復(fù)興的壁畫里，也只有圣母瑪利亞的藍(lán)色長袍才可以用天然群青，所以群青也被稱為圣母藍(lán)。”關(guān)于壁畫的任何一個問題，余白都可以說得頭頭是道，清朗明凈的眉眼也因此變得神采奕奕。

    “青金石的產(chǎn)地是阿富汗地區(qū)，新疆地區(qū)的石窟因?yàn)榈乩砦恢玫脑?，用到了一些青金石顏料，但藍(lán)色中有不少白色晶體顆粒，厚度也不均勻。而這塊壁畫上的藍(lán)色，無白無金、色澤均勻，顏色比石青透亮，飽和度也高很多，所以是用了最頂級的帝王青研磨后只取頭青畫的。在唐代，青金石都是經(jīng)由絲綢之路帶回中原的高價品，更何況是品質(zhì)最高的帝王青，將這么昂貴的帝王青磨成顏料使用，得多有錢?。　?/br>
    阿珂津津有味地聽余白科普，而黎夜光卻微微蹙眉，等他說完，她摸了摸下巴問：“你這個發(fā)現(xiàn)和別人說過嗎？”

    余白搖搖頭，“你問我，我才回答的嘛，別人又沒有問我?！?/br>
    黎夜光對他贊賞地一笑，然后向阿珂比劃了一個把嘴縫上的動作，余白不解地問：“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除了可以把你賣給上博，還可以再賣給電視臺一次。”利益當(dāng)頭，黎夜光總是笑得很坦然，把可利用的一切都轉(zhuǎn)換為她需要的價值，是多么有意義的一件事??！

    阿珂雖然很崇拜余白，但不得不屈服于黎組的霸氣，用沉默站隊(duì)支持黎夜光的“販賣”行為。

    余白歪頭想了一下，賣他？他很值錢嗎？一萬塊能賣到嗎？

    他一邊思考自己的單價一邊打開小盒，盒子里是幾小包分裝好的青金石粉末，他拿出一包打開，用手指蘸取少量粉末，凝視了好一會，然后突然問：“小洗，這是帝王青嗎？”

    “是啊。”阿珂點(diǎn)點(diǎn)頭，“我特意和庫管說，一定要拿最好的、無白無金的帝王青?！?/br>
    “有什么問題嗎？”黎夜光探頭看去，袋子里的青金石雖然被研磨成齏粉，但顏色明艷厚重，猶如天空般純凈，看起來就是最好的青金石啊。

    余白望著指尖上那抹藍(lán)色，十分篤定地說：“這一定不是?！?/br>
    第二十八章 我說的都是真的

    part28

    這世上沒什么不可能的事，只有不可能做到的人。

    ——《夜光夜話》

    雖然說在壁畫修復(fù)上，黎夜光和阿珂對余白都是絕對信任，但蘸一點(diǎn)粉末就說不是帝王青，她倆一致認(rèn)為這太魔幻了。

    而且余白的人設(shè)，是老實(shí)認(rèn)真、埋頭苦干，吹毛求疵并不符合他的性格，黎夜光懷疑他是不是早上包子吃撐了。

    就連阿珂這個崇拜者都忍不住說：“余大師，不會弄錯的，礦物質(zhì)顏料修復(fù)中心經(jīng)常采購，這批帝王青是為了修復(fù)去年在香港秋拍會買回的五幅意大利教堂壁畫才買的，聽說光這一種顏料就買了十幾萬呢！”

    在顏料上花大價錢，是因?yàn)楸诋嫷膬r值更加無可估量，要讓其恢復(fù)原樣，就必須得用最符合、最完美的材料。

    余白在修復(fù)中也一向堅(jiān)持最高標(biāo)準(zhǔn)，所以他對眼前的青金石粉末堅(jiān)持懷疑的態(tài)度，或者說，是堅(jiān)決的否認(rèn)。

    “你是珠寶鑒定師嗎？”黎夜光問他。

    余白撥浪鼓似的搖頭。

    黎夜光看出來了，這家伙的脾氣是周期性的，每隔一段時間就不讓她省心，“你不是鑒定師，你看一眼粉末就說不是帝王青，那我給你看個鳥蛋，你是不是還能看出是什么鳥下的？”

    “我就是能看出來不對嘛……”余白小聲說。

    黎夜光不用看，光聽語氣就知道，這是典型的余式倔強(qiáng)。她輕嘆了一口氣，“好，你跟我來，我?guī)闳}庫，你自己拿帝王青，好嗎？”

    余白烏黑的雙眼立刻亮了，高興地點(diǎn)頭，“恩！”

    修復(fù)中心的倉庫里保存著所有修復(fù)需要的材料，除了工具外，最多的就是顏料。礦物質(zhì)顏料單獨(dú)存放，而最昂貴的品種諸如帝王青，或是純度極高的孔雀石，更是加了一道鎖，需要的時候得先申報用量，按量領(lǐng)取。

    庫管見黎夜光親自帶余白來取顏料，連忙開柜，“這邊一排都是青金石，左邊是還沒有研磨的碎石，右邊是研磨好的粉末，主要有三個等級，有白有金的3a品，少白少金的5a，還有絕對不含一點(diǎn)黃鐵礦和方解石的帝王青?！?/br>
    庫管打開存放的盒子給他們看，三種不同的粉末rou眼看去就有較為明顯的差別，等級越高顏色越純越深，而帝王青的粉末更是純粹得沒有一丁點(diǎn)雜質(zhì)。

    “你看，阿珂拿就是帝王青啊。”黎夜光指著最后一個盒子給他看，“你看看這顏色、這純度……”

    余白沒說話，只是和方才一樣，用手指淺淺地沾了一點(diǎn)粉末，雖然帝王青的顏色濃郁厚重，藍(lán)得純凈又高潔，但他還是蹙眉搖頭，“不對，這個顏色不對……”

    庫管小心地問他：“余大師，你覺得哪里不對？”

    “唔……”余白用拇指和食指細(xì)細(xì)碾磨藍(lán)色的粉末，將顏色均勻地染在他的指腹上，又仔細(xì)看了一會說，“我覺得里面有非常微量的方解石……”

    “具體點(diǎn)？”黎夜光問，“非常微量是多少？”

    為了讓她們明白，余白舉了個生動而精準(zhǔn)的例子，“就好比在ps軟件里，把顏色的純度降低了05，然后明度大概……提高了03？”

    “……”

    黎夜光覺得這一幕很眼熟，上一次她記得是——

    “你們仔細(xì)看，粉質(zhì)層只有001厘米，很薄很薄，是高嶺土，顏色上和細(xì)泥層是不一樣的。你們先閉眼三秒，再睜開試試！”

    黎夜光拍了拍僵化的庫管，走到余白面前，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甚至是面帶微笑，“05？你怎么不更精確一點(diǎn)，比如05367428？”

    “那太精準(zhǔn)，我看不出來的。”余白謙虛地?cái)[擺手，“但這肯定不是最好的帝王青，雖然沒有金色的黃鐵礦，可里面混了極少的方解石，所以顏色不純?！?/br>
    庫管很肯定地說：“采購的時候買的就是最頂級的帝王青，不會含有任何方解石，如果有，哪怕再少，也不能是帝王青的價格了?！?/br>
    余白的態(tài)度也非常堅(jiān)決，嘴唇微抿，不說話。

    黎夜光沒轍，只好問他：“那你能證明嗎？”

    余白立刻點(diǎn)頭，“可以，只要給我八個小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