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趕過去為那村民超度，就看到了怪異的景象，所有的村民面目扭曲，說不出的駭人。”

    季嫣然說到這里，那兩個龜茲人開始顫抖起來。

    趙明璟目光微沉，手指霎時合攏起來。

    “然后呢？”

    季嫣然停下來，鄭微忍不住開口問道。

    “沒有然后了?！?/br>
    周圍的人本來都在仔細(xì)聽著，卻沒想到季氏這話有頭沒尾，不禁都覺得有些失望。

    季嫣然忽然蹲下身，這樣仿佛就能將兩個龜茲人看得更仔細(xì)些：“師父是得道高僧自然不會說出什么話，不過那些人沒有了眉毛，眼睛長了白斑，鼻子爛掉，嘴唇也裂開，臉上滿是斑疹。”

    季嫣然說到這里頓了頓，地上的兩個龜茲人已經(jīng)抬起了眼睛看向她。

    大牢里頓時安靜下來，仿佛連呼吸聲都變得很輕。

    季嫣然臉上露出譏誚的笑容，蔑視地看著龜茲人：“他們不是人，根本就是惡鬼，這些人就不應(yīng)活在世上，只有背負(fù)了重罪，上天才會降下如此的懲罰，他們都該死……”

    她的話還沒說完，只聽傳來一聲凄厲的喊聲，那兩個龜茲人張牙舞爪地向她撲過來，仿佛要將她撕碎。

    季嫣然不躲不避，眼睜睜地看著龜茲人被鎖鏈牽制住，他們奮力地掙扎，拼命嘶吼卻動彈不得。

    刺耳的鎖鏈撞擊聲和那種尖叫的怒喝混雜著龜茲語，讓人聽之膽寒。

    本來圍在大牢前的人都忍不住向后退了幾步。

    只有季嫣然和趙明璟一動不動地留在原地。

    龜茲人這樣的表現(xiàn)，足以證明他們聽得懂武朝的語言，不光如此，季嫣然方才的話已經(jīng)觸及了他們內(nèi)心深處。

    “來人?！编嵨⒋舐暫爸?。

    立即就有獄卒上前，隔著大牢用一頭尖尖的棍棒向龜茲人戳去。

    季嫣然這下倒是躲開來：“對付厲鬼就要不留情面，打死他們算是功德一件?！?/br>
    那些棍棒毫不留情地打在龜茲人身上，龜茲人卻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他們奮力地抗?fàn)?，眼睛死死地盯著季嫣然：“我們不是厲鬼，都是……你們這樣的人……才會……四處殺人……你們……才是厲鬼……”

    季嫣然用冪離遮住了口鼻，站在一位女官身后，半晌才探出頭：“對……打他們，就是這樣……”

    凌虐和施暴本來就會讓人覺得興奮，尤其是這些獄卒，已經(jīng)習(xí)慣這樣的場面，正打得興起。

    季嫣然的聲音又傳來：“不過你們也要小心，離他們這樣近，也會變成厲鬼，你們應(yīng)該知道什么是‘癘風(fēng)’吧？”

    本來兇神惡煞的獄卒聽得這話，渾身的血液全都被抽干了似的。全都收回棍棒怔愣地看著季嫣然。

    “怎么？不信??？所有與他們接近的人都有可能會患癥，”季嫣然指了指頭頂，“我可是早就戴了冪離，你們沒有啊?！?/br>
    眾人的目光落在季嫣然身上，果然不知在什么時候，季氏已經(jīng)將自己都遮了起來。

    “咣當(dāng)”有棍棒落在地上。

    緊接著大牢里傳來龜茲人的笑聲：“原來你們也怕，你們也怕成為厲鬼?！闭f著話他吐出一口吐沫，結(jié)結(jié)實實地甩在那隸卒的臉上。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她的氣魄

    隸卒睜大了眼睛，立即用袖子去擦臉上的口水。

    白符和白末卻不停地吐出去，隸卒們頓時手忙腳亂起來。

    “哈哈哈。”白符的笑聲震天動地，如果不是那婦人提醒他們，他們怎么能找到這樣的訣竅。

    好，等這些人都患上病癥，看他們會不會將自己當(dāng)成厲鬼。

    “都瘋了，他們瘋了，”鄭微立即道，“護(hù)送王爺出去，改日再審?！?/br>
    “就這樣走了？”季嫣然意猶未盡地道，“大人不覺得現(xiàn)在正是審問的時機嗎？”

    鄭微咬牙，這季氏就是唯恐天下不亂，抓她來之前也有人提醒他，這個婦人無恥之極，他要小心些免得被她賴上，他刑部的兄弟還不就是因為她斷送了一段好姻緣。

    鄭微道：“王爺?shù)陌参１仁裁炊贾匾?，你可以留下審問，讓主薄記錄清楚呈給王爺看?！?/br>
    季嫣然驚詫道：“大人將妾身叫來不是要問話嗎？怎么卻讓我審訊罪犯。”

    是她要求見龜茲人，現(xiàn)在居然推得干干凈凈，鄭微吞咽一口，不禁埋怨起自己來，這是亂了方寸，才會輕易被季氏勾著說話。

    季家人果然都不是善茬，季承恩進(jìn)了大牢，還沒有被定罪就已經(jīng)連累了恩師為他伸冤，結(jié)果恩師和幾位同僚都被斷送了大好的前程，走了一個季承恩又來一個季氏禍患大理寺，季家就沒有省油的燈。

    “再說，”季嫣然道，“只要兩位大人站在王爺身前，就可以為王爺遮擋，王爺不會被傳染癘風(fēng)?！?/br>
    被季氏一提醒，鄭微才想起一起來審案的江池，方才江池還在旁邊，現(xiàn)在卻不見了蹤跡。

    “江池。”鄭微喊一聲。

    不遠(yuǎn)處的角落里才走出一個人。

    “江大人躲那么遠(yuǎn)是怕染病嗎？王爺都在這里，我們還比王爺精貴不成？”季嫣然說著看向了趙明璟。

    趙明璟微微揚起眉毛，他坐在這里一言不發(fā)，季氏卻能自然地扯起了他的虎皮做大旗來震懾江家人。

    江池進(jìn)來道：“稟告王爺，下官只是去拿卷宗。”

    是不是拿卷宗誰都清楚。

    人都到齊了，氣氛也做足了。季嫣然抬起頭來：“大人們也不需要再避諱，之前大人們早已經(jīng)審過這兩個龜茲人，若是染病恐怕之前就已經(jīng)染上了?！?/br>
    周圍人的臉色更加難看。

    “這是危言聳聽，”江池道，“這人生的是不是癘風(fēng)要傳太醫(yī)院的御醫(yī)前來診治。”

    “江大人見過生癘風(fēng)的病患嗎？”季嫣然道，“您上前仔細(xì)看看就知曉了，這兩個人臉上都經(jīng)過遮掩所以之前你們看不出，但是卻逃不過我們這些郎中的眼睛，因為法師當(dāng)年就是因為看到癘風(fēng)之癥肆虐，才會前來武朝尋找方劑，想要與武朝郎中們一起參詳各自的經(jīng)驗方，彼此融合互補達(dá)到更好的療效?！?/br>
    白符的笑聲也停止了，靜靜地聽著季嫣然說話。

    “可惜的是，往往病患沒有將病治好，就已經(jīng)被各處的府衙抓走，各處的?？翟阂坏┌l(fā)現(xiàn)有癘風(fēng)的病患，整個?？翟旱娜硕紩灰怪g消失殆盡，這就是為什么這些年百姓不敢進(jìn)?？翟旱脑颉?/br>
    因為患病會變得面目全非，讓人驚恐，所以傳說癘風(fēng)的病患都是惡鬼，相反那些品行端正的人不會生此病，所以殺死這些人是為民除害，不管殺多少都不會手軟。

    各位大人都是國之棟梁，平日里都是身正為范，定然不會被染病，妾身不同，向來名聲在外，不知多少人盼著妾身身患惡疾從此消失，所以妾身自然要小心著些?！?/br>
    說完這些季嫣然看向江池：“既然如此就不要請?zhí)t(yī)院的人前來辨癥了，不如趁機審問這兩個罪犯，妾身說的對不對，江大人?！?/br>
    白符又向前沖一步，將墻上的鐵鏈子繃得筆直，他好像一點也不恨這個婦人，反而很喜歡她的說話方式。

    “滿口妄言，”江池指著季嫣然，“王爺，依下官看，不如先將這婦人拿下?！?/br>
    “那妾身何罪呢？”季嫣然眨了眨眼睛，“說兩句實話就要下大獄嗎？”

    江池道：“你是與承恩公世子勾結(jié)?！?/br>
    “勾結(jié)什么？”

    江池冷聲：“勾結(jié)外敵。”

    季嫣然笑起來：“婦人好大的本事。既然大人早就定罪了，承恩公豈不是比婦人更該抓，沒有承恩公哪有承恩公世子，這樣禍國殃民的大罪，整個顧家都該被誅殺九族?！?/br>
    她站在那里，讓人看不清冪離下的神情，可就因為這樣趙明璟竟然有一絲的恍惚，這般咄咄逼人地與江家人對峙，讓他不由地想起那張倨傲的臉龐，不管是誰都不能強壓著她低頭。

    可這是季氏。

    那個聲名狼藉，一無所靠的季氏，沒有尊貴的身份和靠山，她怎么會有這般膽氣。

    “王爺，請您為妾身做主。”

    趙明璟微微一笑，他倒是忘記了，季氏的靠山現(xiàn)在就是他，或者說是承恩公府，是皇上，這幾個人誰也不會允許糊里糊涂地結(jié)案。

    “若真的是癘風(fēng)要怎么處置？”趙明璟看向鄭微。

    鄭微思量片刻開口：“依照朝廷法度，應(yīng)該……應(yīng)該將與其接近的所有人都嚴(yán)加看管，不得……不得讓疫病擴散開來。”

    “看來所有人都走不得了，”季嫣然道，“那豈不是更加方便審案?！?/br>
    說完話，季嫣然重新向白符和白末走去：“如果真向外面說的那般，我們只要看到他們，與他們說話也會變成厲鬼，那我們這些人全都要死定了，”說完她轉(zhuǎn)過頭看趙明璟，“王爺相不相信，我們并不會患癥，這兩個人身上的病癥也會慢慢好轉(zhuǎn)。正如法師說的那般，癘風(fēng)雖然可怕，卻可以求得良方診治，因為他們并非鬼物，他們是人，他們不該被隨意殺戮，他們應(yīng)該活。

    即便是患了癘風(fēng)的婦人，她們依舊可以照顧孩子，侍奉長輩，她們?nèi)匀簧屏?、慈愛，病疾不會改變她們的心性，她們不該被安上各種罪名，承擔(dān)哪些不屬于他們的罪責(zé)，她們不該被沉潭、活埋、燒死，更不該被逼迫的走投無路自戕，人有生老病死，今日對他們揚起屠刀，他日輪到自己也能如此果決嗎？”

    第一百六十二章 誰也別動她

    一行眼淚毫無預(yù)警地從白符臉上劃過。

    他的妻子就是這樣，生了病卻被人告發(fā)，他干脆棄官帶著一家人躲在林子里，那些吐蕃人卻不肯善罷甘休，一副要趕盡殺絕的樣子，讓他們的日子過得愈發(fā)艱難，最終妻子為了他和孩子上了吊。

    吐蕃人將妻子的尸身拉走，熊熊烈火照亮了天際，等到一切結(jié)束之后，他說混落魄地回到家中，兩個孩子剛剛醒來吵著要娘，他不知道要怎么說，睡覺前還給他們唱歌的母親，已經(jīng)被燒成了一把恐怖的骸骨。

    可憐的孩子，再也看不到她了。

    他失魂落魄地想要給孩子們做些吃的，揭開鍋蓋卻發(fā)現(xiàn)了尚有余溫的飯食。

    她都準(zhǔn)備好了才會去赴死，她能準(zhǔn)備眼下的一切，能準(zhǔn)備以后的日日夜夜嗎？生與死之間，其他的一切全都沒那么重要。

    如今他也得了病，帶著弟弟來武朝為龜茲人做最后一件事，死，他不怕，只要以后再也沒有人重復(fù)他們的日子。

    白符開口道：“真能治好癘風(fēng)病嗎？”

    那女子伸出手拿開了頭上的冪離，眼睛中滿是懇切：“讓我試試吧，至少從今往后再也沒有人叫你們厲鬼，再也沒有隨隨便便的殺戮，如果做到了這一點，那么無論是你或是我都很值得。”

    “好，”白符擦掉臉上的淚水，“我什么都說。”

    趙明璟站起身向前走去，周圍的官員急忙來阻攔，生怕會出什么差錯。

    趙明璟卻揮了揮手，看著白符：“說吧，你們都知道些什么?！?/br>
    白符道：“西北癘疫橫行，吐蕃為了壓制住疫癥四處殺人，龜茲、于闐國內(nèi)幾乎死傷無數(shù)，這些年吐蕃對武朝用兵，奪走了隴右道兩府二十郡，如今要與突厥人聯(lián)手，武朝的關(guān)內(nèi)道也岌岌可危?！?/br>
    江池道：“你胡說，突厥人的動向我們河?xùn)|道最清楚，有我們江家守著關(guān)卡突厥不可能進(jìn)犯武朝?！?/br>
    “是嗎？”白符忽然一笑，“話我說了，信不信由你，”說完他從懷里拿出一枚小小的方印，“我王說過，若武朝愿救我國子民，我們龜茲率眾歸順武朝皇帝?！?/br>
    趙明璟讓人將方印接下。

    江池立即走到趙明璟身邊壓低聲音：“王爺明鑒，這到底是真是假還要辨別清楚，承恩公世子拿了龜茲的好處……萬一這是個圈套，那可就……王爺您可要為江家做主啊?！?/br>
    趙明璟看著江池：“那你覺得要如何？”

    “先將消息送出去，然后繼續(xù)審問，請?zhí)t(yī)院前來……若是那季氏說謊立即收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