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jié)
即便侯氏跟紀(jì)有水之前夫妻和諧,可是鬧了這么一出之后,這兩個人還能回到最初,安安生生的過日子?那就是騙鬼了。況且,就算侯氏不愿意走,到時候也得強(qiáng)迫她走了。 兩人相伴著朝回走,雖然就幾步路,但盧斯還是忍不住朝旁邊伸手,去抓馮錚的手指頭,結(jié)果一抓就抓到了,原來是馮錚也也朝著他這邊伸手呢。兩個人手指勾著手指,一路走回到了他們今晚上住宿的院子。即便是看見無常們過來了,兩個人也不松手,反而站得更近了些,肩膀挨著肩膀,擋住自己的雙手。 “將軍,顧大人來了。” 盧斯的表情,頓時變成了個大寫的“煩”字!自己人過來無所謂,秀恩愛給他們,乃是盧斯之所愿也!可是那顧大人…… 手松開了,盧斯氣得卻有些臉大。 兩人進(jìn)屋,沒多久,顧大人來了,這會是他自己端著一個小鍋:“家里自己熬的藥茶,消暑解渴,兩位將軍嘗嘗?” “顧大人客氣了,可是我們倆身上都有舊傷,雖然如今無需吃藥,但大夫也叮囑了,不能輕易的吃喝清熱下火的東西,否則對身體有礙。”馮錚還在想怎么拒絕,盧斯這邊已經(jīng)張嘴就說出了一套合情合理的說辭。 這顧大人一身的疑點(diǎn),雖然不認(rèn)為他有膽子把他們倆毒死,可這入口的東西,還是謹(jǐn)慎一些的好。 “……”顧大人臉上的笑臉有些尷尬,額頭上也開始冒出汗來,看他這個樣子,盧斯和馮錚也不開口,片刻的沉默之后,顧大人一咬牙,“還請兩位將軍與下官單獨(dú)說一說話。” “好。” 盧斯站起來去轉(zhuǎn)了一圈,讓無常們都站得遠(yuǎn)一些,再回來,他對著顧大人一點(diǎn)頭。 顧大人苦笑:“兩位將軍,兩位無常,下官也知道,下官這做出來的事,都太……怪異。兩位干這個差事的,沒覺得不對勁,那才是不對勁了。所以,下官覺得還是來老實(shí)交代吧。不過,兩位將軍,這事……還真是我家的家丑啊……” 這還真是顧大人說來話長的一件事,最早得追溯到他還讀書的時候去了。 這年代的讀書人有些是晚娶親的,因?yàn)橐残淖x書。有些是很早就娶親的,娶一個比自己年長的妻子,自己讀書,妻子務(wù)農(nóng)和照顧爹娘。顧大人屬于后者,他十一歲中了童生,十三就娶了個十八歲的農(nóng)家妻子,徐氏。 可是,誰都沒想到,顧大人這科考之路會這么順?biāo)?。他十三中了秀才,次年中了舉人,又過兩年中了進(jìn)士,雖然那進(jìn)士是掉在尾巴尖上,可也是個進(jìn)士啊。 他最開始做的是縣丞,且就任之處,離他家破遠(yuǎn)。顧大人是家中獨(dú)子,他做官自然是全家高興,可是要遠(yuǎn)走他鄉(xiāng),家中爹娘該怎么辦?他當(dāng)時少年意氣,很干脆的就說把妻子留下照顧爹娘??伤镉钟X得兒子一個人孤單在外更需要照顧。最后的結(jié)果,是他們又給顧大人娶了個孫氏。徐氏留下照顧爹娘,孫氏跟著顧大人去外地上任。 “當(dāng)時……當(dāng)時真是太過年輕,自以為是啊……” 盧斯和馮錚也覺得這決定太過缺德,他們是從頭到尾都沒過問過徐氏的意見,徹徹底底把她當(dāng)成了一個從屬。 跟著顧大人走的孫氏,是顧大人同鄉(xiāng)的舉人之女,比顧大人還小一歲。雖然顧大人沒具體說,但想來也是青春靚麗,知書達(dá)理,跟農(nóng)家女的徐氏完全不一樣。 看來這個帶走孫氏,不只是因?yàn)槠拮哟嬲煞虮M孝的這種法理上的說法,也是存著每個人的私心的。 顧大人的官途極其的平順,一路做到了燕平知州。也是他他就任燕平知州的時候,才將爹娘和徐氏從鄉(xiāng)下接了來。 “顧大人……這孫氏到底是什么身份?”馮錚打斷了顧大人的話,一開始以為孫氏是妾,但聽顧大人說話,越說越覺得不對。 “是平妻……” “平妻?本朝可沒有這種說法吧?您這是以妾為妻?” 平妻這個東西,其實(shí)一直就是一種民間的稱呼,官方是不承認(rèn)所謂兩頭大的。所以經(jīng)常又彪悍的大老婆去外宅捉j(luò)ian,作為一家之主的男人也只能悶頭認(rèn)了。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娶為妻子,敢讓她下堂,法理上就是大罪過。聘為妾侍,敢讓她登堂,沒人知道那還罷了,有人知道那就是喪倫的大事。 貧民老百姓關(guān)起門來過日子,沒人知道那也就民不舉官不究了??墒菫楣俚?,這就是動搖官帽子的大事。 顧大人咧嘴,憋出了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其實(shí)……下官和徐氏當(dāng)年并沒寫下婚書,反而是和孫氏……”他抬起胳膊,用袖子遮著臉,“下官當(dāng)年確實(shí)糊涂,做下了許多錯事?!?/br> 盧斯明白了,有些農(nóng)村地方其實(shí)到了現(xiàn)代也還是不領(lǐng)結(jié)婚證的,擺了酒,同了房,那就是兩口子了。可有的人出來打工,又碰見了人,也不管家里孩子都有了,就又跟人結(jié)婚領(lǐng)證了。 不過,還是顧大人這種做法更缺德。他這是先騙婚,又重婚了。徐氏等于是給她做了十幾年沒有月前的老媽子,伺候他爹娘。 馮錚嘆一聲,擺了擺手:“顧大人,您繼續(xù)說吧?!?/br> 現(xiàn)在這問題才剛說了一半,他既然有兩個老婆,那怎么跟他一塊的只有一位妻子? 原來,顧大人已經(jīng)和孫氏育有一子一女了,兩位老人來了之后,享受著富貴卻也不驕奢,依舊深居簡出,還在官衙里開辟出了一小塊菜地,也算是怡然自得。 徐氏也依然是照顧著兩位老人,跟他們住在一起,并不過多露面。 就這么過了兩年,老太太受了風(fēng)寒,眼看著就要不行了。臨死之前,老太太拉著顧大人的手,讓他給徐氏一紙休書。而老太太已經(jīng)在鄉(xiāng)下預(yù)備好了幾十畝地的地契,還有五百兩銀子,這些都是給徐氏的。 那一年,顧大人三十二,徐氏已經(jīng)三十四了。這是年紀(jì)很大的婦人了,可是到了鄉(xiāng)下,她有大片的田產(chǎn),也不是不能給自己招贅一個男人。她也還有機(jī)會生兒育女,享受她自己的幸福。這是老太太臨死的時候,總算良心發(fā)現(xiàn)了。 顧大人的父親自然也是同意妻子的做法的,母親的遺愿,父親的命令,而且顧大人表示他當(dāng)時也意識到了對徐氏的疏忽,自然是立刻寫下了休書,交給了徐氏,并且安排了人,送徐氏回鄉(xiāng)。 休書寫完,東西給完,老太太不但沒死,還漸漸給養(yǎng)過來了。但徐氏還是表示要走,既然如此,老太太雖然有些不舍,但也沒留她。 原本這事情到這里就完了,可誰都沒想到,徐氏拿著休書和狀紙,告上了知府衙門!告的就是顧大人以妾為妻!貶妻為妾! 顧大人說到這,盧斯忍不住說了一聲:“干得漂亮!” 馮錚斜了盧斯一眼,雖然這太不給顧大人面子,可其實(shí)他也想這么稱贊徐氏。 顧大人和徐氏是沒有婚書,可在當(dāng)?shù)?,他們就是夫妻。徐氏想走,是沒法走的,有了休書他才有自由身。而顧大人當(dāng)時給徐氏的休書上,寫的可是休妻!畢竟,妾侍可沒有休棄,和離一說,就算良妾、貴妾,那文書上寫的也都是買或聘。 休書、證明了在之前的十幾年里只有她徐氏才是顧大人的妻,她可是先進(jìn)門的,那后一個孫氏即便有文書在手,也就是個妾??墒沁@個妾一路縣丞夫人、縣令夫人,一直做到了身穿命婦衣衫的知州夫人!這可不只是以妾為妻,這還涉及到欺君了。 “下官是虧待了她,可是……她當(dāng)初明明好日子就在眼前,為什么不去過好日子,卻要受那個罪呢?”顧大人忍不住感慨。 “為什么?當(dāng)然是為了公道啊?!北R斯挑眉,“她受了一輩子的苦,大人一家對她的‘處置’與其說是放了她自由,卻不如說是再沒有用得上她的地方了,所以給兩根骨頭讓她滾蛋?!?/br> 顧大人方才脫口而出是想要求一點(diǎn)同情的,誰知道人家是這種回答,他面色發(fā)青,也只能訥訥的應(yīng)了,繼續(xù)朝下說。 徐氏去告狀,可首先是女子告狀,又是民告官,還是妻告夫(雖然是前任,但也是夫),她就挨一頓夠夠的殺威棒! 結(jié)果案子剛開審,她就受不住重傷,去了。 第220章 “受不住重傷,去了?”馮錚多問了一句, 語氣里滿含著諷刺。 他們可是捕快出身啊, 公堂上那點(diǎn)事, 能不懂嗎?殺威棒一棒子打出去,量刑輕重都是掌握在捕快手里的。徐氏是得挨打, 可只要手下稍微輕一點(diǎn),人就只是傷,這死在了公堂上,那含義就深了點(diǎn)。 “兩位將軍不要誤會,公堂上之上絕對沒有什么茍且。徐氏……早年間身子就不好, 氣血兩虛,旁人受得住的殺威棒,她不見得能受住?!?/br> 不過, 這也都是顧大人自己說的。 徐氏身死, 顧大人當(dāng)場表示愿意將徐氏收斂, 安葬于徐家祖墳,又說孫氏并無錯處,當(dāng)年她嫁的時候,就是按照正妻嫁過來的, 既然如此, 是否能讓孫氏從原配變?yōu)槔^室? 知府當(dāng)時答應(yīng)了下來,這案子就算是完結(jié)了。 可是轉(zhuǎn)過年來,也就是去年,顧大人就從燕平知州, 平調(diào)為了鹽亭知州,算是被貶了。而原本這次任期滿的時候,他是要回京任職的。 一腳被踢到肅韋州,運(yùn)氣好的,這位顧大人這輩子也就在這地方上任到夠年紀(jì)退休了。要是運(yùn)氣不好,出了個大災(zāi)大難,賑災(zāi)的時候再出點(diǎn)什么紕漏,那他丟了腦袋也不是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顧大人在那感慨,盧斯和馮錚卻都覺得肅韋州的百姓倒霉,不過來的時候,聽說當(dāng)?shù)刂苡心芰Α祷粗葜菜闶前恿祟櫞笕肆耍@事情之后也是要跟太子說一說的。 顧大人繼續(xù)在那里講,他家鄉(xiāng)也是南方的魚米之鄉(xiāng),這肅韋州確實(shí)邊塞苦寒之地,老父老母怕是受不得辛苦,因此就讓兒子帶著二老回鄉(xiāng)了。順便他兒子日后考試,也在原籍了。所以,這次跟著出來的只有他的妻女。 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誰能想到,他的女兒竟然跟護(hù)送的鏢局護(hù)衛(wèi)有染,而且兩人還私奔了???如此丑事,他只能在當(dāng)?shù)馗S局分手,又擔(dān)心仆人露餡,將仆人也全部發(fā)賣,且買了個女子,讓他假做自己的女兒。 后來路上那送粥的事情,卻是那女子自己起了別樣的心思,跑來勾引人。 看顧大人是真的說完了,盧斯問:“顧大人,您這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其實(shí)都沒必要,只要說最后,您女兒的那件事就行了。既然如此,何必呢?” “下官之前在康淮州的時候,雖然沒跟你們無常司共過事,可你們幾次辦案子的地方,也離我們康淮州不遠(yuǎn)。你們的事情我都聽說過,既然讓你們起疑了,那總會是一查到底的。與其遮遮掩掩的,到時候弄得不好看,還不如現(xiàn)在,都明明白白的說了。” 顧大人倒是坦然,就是說完這些,他就跟剛做了什么劇烈運(yùn)動似的,整個人都疲乏的軟了下來。 “兩位將軍,下官這一輩子也算是勤勤懇懇辦事,唯有在徐氏的事情上頭,虧心了一把,無奈悔之晚矣……”顧大人抹了兩把眼淚,一臉哀戚的告退了。 他一走,盧斯就呸了一聲:“虧心了一把?那是虧心了幾十年吧?” “師弟,你信他說的嗎?” “我信他說的,但我也信他還有沒說的,解釋不通的地方太多。他說買了個姑娘來當(dāng)女兒……那以后這姑娘婚嫁怎么辦?這不是明擺著騙婚嗎?” “嗯……他將家仆都賣了個徹底,雖然說有遮丑的意思,但……正是都被賣了,他家的事情才反而更容易被傳出去吧?而且,女兒跟人私奔已經(jīng)是家丑,但以妾為妻,又以妻為妾,卻已經(jīng)足夠丟官了。這些事他對你我說得毫不猶豫,他是為了什么,篤定你我會幫他隱瞞?” ——他們也確實(shí)不會隱瞞,而是轉(zhuǎn)頭就會告訴給太子。 “還有那個被買來的做他女兒的姑娘,這位顧大人并不知道那姑娘在粥里放了苦芯菜吧?按照他說的,這姑娘被買來做小姐,那按理來說,是飛出苦海了,怎么反而弄了苦芯菜呢?” 兩個人都覺得不對勁,可是議論半天,終究是問題多,卻線索太少,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來。 “等趙總旗他們從安林縣回來吧?!瘪T錚道,一抬頭卻見盧斯一臉的若有所思,“你又想到什么了?” “你說,我們真把那姑娘要過來,如何?” “好?!?/br> “答得這么干脆???” “為何不干脆?你的提議沒錯啊?!?/br> 盧斯小豬一樣哼哼了兩聲,他家正氣小哥哥竟然一點(diǎn)都不嫉妒,不高興。 馮錚讓他這模樣逗笑了,湊過去親了他鼻子兩下:“都知道你不會跟那姑娘有什么,只是為了線索而已,那我又有什么不干脆的呢?” 這話盧斯又何嘗不懂?可他還是嫉妒啊。 他過去抱著馮錚的胳膊,腦袋在他肩膀上蹭來蹭去,就像是一只起了性子,在主人身上磨蹭的大貓——這人是他的,所以不想讓他跟旁的人有一星半點(diǎn)的聯(lián)系! 盧斯嘴巴里又發(fā)出了要是門外有人聽見,一定會誤會的聲音,同時兩條胳膊把馮錚摟得更緊,又膩乎了一會之后,終于是把人放開了。 “之前不要,現(xiàn)在在他‘自白’之后,卻又要,那顧大人怕是不會答應(yīng)?!?/br> 他不正經(jīng)半天之后卻是這句話,馮錚一怔,卻也得點(diǎn)頭承認(rèn)盧斯說得有道理,同時也讓他想到了許多自己忽略的情況:“對,顧大人要是答應(yīng)了……也太傻,要是不答應(yīng),我們又不能強(qiáng)搶。況且,即便顧大人是真的把姑娘給了你我,那在外人看來,就是我們兩個人,強(qiáng)索堂堂知州的女兒為妾,這也是……” 說顧大人是自愿的?但別看知州的官職低于他們,可顧大人這個年紀(jì)當(dāng)上知州,在沒人知道他在妻妾的事情上干出的蠢事的情況下,他其實(shí)算是個前途無量的人。這種人會把女兒給人為妾?這樣的結(jié)果,是他自己的名聲更不好聽,自斷前程,這是沒人會干的蠢事啊。 “這顧大人還真有點(diǎn)‘有意思啊’?!碧油嬷鴤€酒杯,笑嘻嘻道。 這幾日,他顯得沒那么深沉抑郁了,恢復(fù)了些曾經(jīng)那紈绔的模樣。他的改變帶來的也是周安的改變的,跟著他一起,周安的眉間也舒展了許多。 不過現(xiàn)在,聽完兩個人所言,周安的眉也挑起來了:“這位顧大人,我倒是聽說過。” “哦?”三個人都看了過來。 “科舉之事,雖然能讓布衣寒門的弟子一步登天,可書香門第,世家子弟,依舊是比寒門弟子更容易朝上走。顧大人是少有的幾個徹徹底底的從最底層上來的官員之一,所以,旁人給他的關(guān)注也就更多些?!?/br> 周安所言,并非是有什么暗箱cao作在里頭,而是一種必然。三歲就又名師啟蒙的世家子弟,跟七八歲才能開始跟著老秀才識字的農(nóng)家子,從小時候開始,所掌握的教育資源就是徹底不同的。世家也有敗家子,農(nóng)家也有金鳳凰,但這也只是比例問題罷了。 周安自己,都不算是底層,即便他們家讓之前的王家欺負(fù)得慘兮兮的。可他價(jià)也算是書香門第,雖然到他才真正的金榜題名,但前面幾代人,也有秀才、舉人,這也是一般人沒有的積累。 顧大人則是真正的農(nóng)家子,這就比較惹眼了。 周安說這話,乍然一聽好像跟他們現(xiàn)在的案子沒問題,但幾個人都知道周安不是無的放矢之人,所以還是安心聽。 “顧大人的為人,我過去在官場上聽聞,是很會做官?!?/br> 太子歪頭:“會做官?不是會做好官?” 周安給了他一個孺子可教的表情:“對,是做官,不是好官。下級與他貼心,平級的與他和睦,上級與他交好?!?/br> “是個油滑的人啊,那怪不得那位知府在徐氏突然報(bào)案時,卻能干脆利落的站在姓顧的一邊了。不過,他卻沒想到,自己讓姓顧的轉(zhuǎn)頭就賣了吧?”周安一笑,太子挑眉,“怎么,我說的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