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宇文猛不由朝漠塵看去。

    而小狐貍得了他的解釋后已經(jīng)不再擔(dān)心卞玉蘅和宴寧小王爺了，拿著他給買的新奇玩意在一旁擺弄，一副不知世事的無憂模樣。

    如果小狐貍到最后也不能成仙, 那他遲早也要看著漠塵在他面前死去。

    宇文猛不愿看到這樣的結(jié)局，即使小狐貍死后投胎轉(zhuǎn)世, 他也能找到他, 但是他不愿意這樣——下輩子的事情誰也說不準(zhǔn), 也許小狐貍這一世這么喜歡他, 到了下一世忘了他之后又不喜歡了呢？

    哪怕這樣的可能極小, 宇文猛也不愿去賭。

    兩人在入夜聽見那凄涼哀婉的戲曲聲后才緊趕慢趕地往王府去，畢竟如果宇文猛在著，那紅瓷瓶里的人頭還不知道會不會出來。

    然而宴寧不知道這紅瓷瓶的邪門之處，他從皇宮里回到王府后，就先去了蓮池一趟，屏退旁人后盯著池子里的紅鯉們“玉蘅”“玉蘅”的喊著，可是沒有一條紅鯉親近他。

    他仔細(xì)瞧了半晌，失落地回了屋子，一看見圓桌上的紅瓷瓶心情又稍微好了點(diǎn)。

    畢竟據(jù)宇文猛所言，只要有這紅瓷瓶在他就能再次遇到卞玉蘅，于是宴寧便把這紅瓷瓶當(dāng)成了寶貝似的放在自己屋內(nèi)，從蓮池回來后就坐在綠檀椅上專心致志地望著這花瓶，仿佛里面會躍出一條他心愛的魚兒卞玉蘅來。

    結(jié)果入夜后，卞玉蘅沒躍出來，那紅瓷瓶瓶口卻是窸窸窣窣地冒出寫黑色的細(xì)絲來。

    宴寧盯著這些細(xì)絲覺得有些奇怪，湊近一看卻發(fā)現(xiàn)這些細(xì)絲居然是頭發(fā)，他渾身震悚，可未等他退開，便驟然對上一雙流著血淚的紅瞳，那雙眼睛瞪得極大，眼白畢露，死死地瞪著他。

    宴寧不過是個(gè)普通凡人，如今猛地遇到這么一個(gè)恐怖怪異的人頭紅瓷瓶嚇得慘叫一聲，差點(diǎn)沒從椅子上跌下來。

    而那紅瓷瓶的人頭還陰惻惻地笑著，作勢向他伸過來，像是要奪走宴寧的腦袋。

    宴寧腿軟得走不動(dòng)路，偏偏他怕附近人太多了卞玉蘅不肯出來還趕走了所有仆從，所以這一時(shí)半會地也沒人來救他，只能手肘及地在地上后退著。

    眼看著就要躲不過了，他面前忽然閃過一道赤土般的赭紅衣擺，再順著衣擺往上望去，宴寧終于看到了他朝思暮想著的那個(gè)人的面容。

    一時(shí)間，和卞玉蘅重逢的喜悅都蓋過了恐懼，他甚至覺得這時(shí)候死了都沒事，顫著兩條軟腿站起從背后猛地抱住卞玉蘅，紅著眼睛道：“玉蘅！”

    卞玉蘅其實(shí)比宴寧還要高大半個(gè)頭，他雖然生得明艷稠麗，眉骨卻十分鋒利，冷著臉看人時(shí)甚至比宴寧這個(gè)王爺還要有威懾力，現(xiàn)在被宴寧這么一撲身形都跟著晃了晃，站定后千言萬語都化為一聲無奈的：“小王爺……”

    他那日雖然在在安河上和宴寧訣別，然而最后還是在兩日后回到了王府的蓮池。他也知道小王爺一直在找他，但他不能出來，否則安河訣別就沒了意義。

    卞玉蘅本以為他將他的鱗衣留給宴寧，此后哪怕他不在宴寧身邊，也能夠保護(hù)他，可誰知宴寧居然帶了這么一個(gè)陰邪的紅瓷瓶回來。

    他望著紅瓷瓶上詭異的人頭，心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擋住這鬼怪，正欲拼死護(hù)著宴寧時(shí)，卻見那花瓶上的人頭像是看見了什么天敵般倏然把頭縮回去了，于是桌面上又只剩下個(gè)細(xì)膩通透，油潤如玉的紅瓷瓶。

    卞玉蘅和宴寧都有些詫然，而他們身后也在這時(shí)傳來了熟悉的人聲——

    “將軍……您快看看有人頭嗎？沒有我、我才進(jìn)去?！?/br>
    “沒有?！?/br>
    “……真的嗎？”

    那被喚做將軍的男人沒有再說話，而是低低地笑了兩聲，才道：“假的。”

    “?。?！”少年聞言倒抽了一口涼氣，卻被男人強(qiáng)硬地拽著手進(jìn)了屋子。

    漠塵看見屋里摟在一起的宴寧和另外一個(gè)陌生男子，桌子上的紅瓷瓶也十分安分，登時(shí)就明白了宇文猛又在哄騙自己，小聲嘀咕道：“將軍你又騙我?！?/br>
    而宴寧看見宇文猛的面容后如蒙大赦，高興地喊了他一聲：“宇文道長！”只不過他雙臂仍然死死地箍著卞玉蘅的腰不肯松開——怕自己這一松卞玉蘅又要跑。

    宇文猛牽著漠塵的手，頷首道：“宴寧王爺?！?/br>
    漠塵貼著宇文猛站，好奇地望著宴寧身邊這個(gè)身材高大的男人，驚異地發(fā)現(xiàn)他只比宇文猛矮一點(diǎn)點(diǎn)，他原本以為魚妖，大多應(yīng)該也都像是他這樣的……卻沒想到卞玉蘅除了一張臉像妖以外，哪都不像。

    “宇文道長，玉蘅真的回來了，真是太謝謝您了！”宴寧迭聲和宇文猛道謝，宇文猛勾了勾唇角，目光淡淡地掃了卞玉蘅一眼。

    卞玉蘅對上宇文猛的目光，身體陡然防備地緊繃起來，宴寧卻沒有多想，繼續(xù)道：“如果沒有您，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再見到玉蘅?！?/br>
    “小王爺，我一直……在你身邊?！北逵褶繂÷暤馈?/br>
    宴寧假裝沒聽到他的話，他高興是高興，可是卞玉蘅藏了這么久他還是生氣的。

    宇文猛走到圓桌前將紅瓷瓶收起，勾唇道：“不用謝我，是漠塵想要幫你們的?！?/br>
    宴寧愣了下才反應(yīng)過來漠塵是宇文猛身邊那個(gè)一直不怎么和他們說話的少年，立刻朝他道謝：“多謝漠公子。”

    漠塵還從未被人這樣鄭重地感謝過，聞言手腳都無措地不知道該往哪放了，有些靦腆地學(xué)著宇文猛說：“不用謝……我也只是做好事?！彼褪窍虢o功德樹長葉子呀，不過看著宴寧和卞玉蘅重逢后拿高興的模樣，他也不禁為他們開心。

    可是宇文猛比漠塵想得要多，他知道想要重逢的只有宴寧，卞玉蘅指不準(zhǔn)還是想要默默無聞地守在宴寧身邊，于是便開口，淡淡說了句：“你又不是妖，有何可擔(dān)憂的？”

    妖與人在一起才可能折損人的陽壽，然而橫公魚生來便可在夜里化為人，他汲取天地靈氣修煉得以在白日化形，與其說是妖，倒不如說是靈獸，為什么不愿和宴寧在一起呢？

    宇文猛知道卞玉蘅的顧忌，他這個(gè)問題，其實(shí)是幫宴寧問的。

    他話音一落，屋子里瞬間安靜，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而卞玉蘅沉默片刻，最后卻是微微嘆息道：“不，以前是我想太多了……我愿意的?！?/br>
    如果說卞玉蘅一開始是不愿的，可他在看到宴寧為了他幾乎魔怔的樣子后，卻是不想躲了。他轉(zhuǎn)過身，望著宴寧的眼睛，認(rèn)真道：“小王爺，我再也不會躲你了?！?/br>
    那一刻，即使卞玉蘅什么都沒解釋，可是宴寧望著他的眼睛卻瞬間明白了他是誰。

    他想起蓮池里以前有條的紅魚，赤如朱丹，似鯉非鯉，每次他去蓮池喂紅鯉們時(shí)這只魚都要霸道地游過來，搶走所有他扔下的魚食，不給其他魚吃。他覺得那魚有趣極了，后來在翩躚臺遇見了卞玉蘅，他倒是沒再想起那條魚過了。

    而那蓮池，其實(shí)也是卞玉蘅誤進(jìn)的。

    他本是石湖來的橫公魚，在安河時(shí)卻被人意外撈上，那時(shí)他在白日根本無法化形，只能等到夜里脫鱗成人離開?？墒俏吹人?，便在白日里被送到王府，成了小王爺蓮池里的一條魚寵，偏偏又見了小王爺在蓮池邊給紅鯉們喂食時(shí)的明艷笑容，于是他就不舍得走了。

    他們的相遇，從一開始便是陰差陽錯(cuò)般的，所以卞玉蘅后來想要扳正，卻沒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深陷其中難以抽身。

    宴寧一直以來都在等他這句話，只要卞玉蘅愿意，他哪怕不做這王爺了，也要和他在一起，聞言眼眶又紅了，卻還是有些生氣，澀聲道：“你躲什么，等日后我老了，就該變成我躲你了?！?/br>
    “不會的?！北逵褶啃α诵Γ瑩嶂膫?cè)臉道，“你躲不掉，我會找到你的。”

    即使你遲早老去死亡，在下一輩子我也會找到你。

    漠塵癡癡地望著他們，覺得這簡直是在看現(xiàn)場演的話本子，感動(dòng)得都要掉眼淚了，在和宇文猛一起離開寧王府后眼睛還是紅紅的。

    他抱著宇文猛的胳膊，仰頭問：“將軍，如果我沒能成仙死了的話，下輩子你也會來找我嗎？”

    漠塵在心里想著：也不知道自己下輩子會是人，還是繼續(xù)是一只雪山里的小白狐。

    他想要自己變成人，這樣的話宇文將軍看到他的臉也會好認(rèn)些，可是漠塵又怕自己和這一世長得不一樣了，所以又想做小狐貍，等日后慢慢修煉化形。

    然而漠塵其實(shí)最想聽的還是宇文猛的回答，想聽他像卞玉蘅給宴寧說的那樣：“下輩子，我也一定會找到你?！?/br>
    但是宇文猛聽了他的問題后，腳步微頓，繼而低頭望著他，開口道：“不會?！?/br>
    第49章

    宇文猛回答地太快, 而且和漠塵預(yù)想的不一樣，所以他聽完后就愣住了, 呆呆地看著宇文猛。

    沉默半晌后，見宇文猛還是沒有繼續(xù)解釋的意思，漠塵便有些委屈又有些難過地問他：“為什么呀？”

    若是放在以前的話，宇文猛是不介意順著漠塵的意思去哄哄他的，只是最近他莫名的有些心緒不寧，所以不想聽漠塵做這樣不吉利的假設(shè)——就怕一語成讖。

    于是宇文猛抬手摸摸漠塵的頭發(fā), 說：“你會成仙，我不會讓你死的。”

    這個(gè)回答也不算不好，可有了卞玉蘅的珠玉在前, 宇文猛這話便成了木櫝在后。

    漠塵走著走著就有些懨懨, 也不太提得勁了，和宇文猛道：“我走不動(dòng)了?！?/br>
    其實(shí)也不需要走多久, 他們只要離開京都, 到了海域附近御風(fēng)而起, 很快就能回到博物洲了, 但漠塵這會兒就是不想動(dòng)。

    他連“將軍”都沒叫, 宇文猛一聽他這語氣就知道小狐貍不高興了, 勾勾唇在他面前蹲下說：“來，我背你?！?/br>
    漠塵望著自己面前的赭紅背影，抿著唇不說話, 心里卻在想：早知道就不成親了, 現(xiàn)在成親了, 將軍都不肯給他說甜言蜜語了，難道將軍也覺得家花不如野花香嗎？

    漠塵一傷心難過就不想再維持人形，就像以前云采夜成親后他整日蜷在美人榻上黯然神傷一樣，他是朝著宇文猛背上撲了，不過卻是變回了小狐貍的樣子。

    而宇文猛只覺得肩上微微一沉，繼而一個(gè)軟乎乎有些毛絨絨的東西就勾著他的衣衫往他懷里鉆，宇文猛哪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他好笑地抱住小狐貍，手指緩緩撫著他的脊背正欲解釋，余光卻掃見一道黑色的身影。

    宇文猛停下腳步，皺著眉睨向他。

    骨墨斜靠在安河邊的一棵樹下旁，見宇文猛揣著他那小禿狐貍來了，他便起身故作驚訝道：“咦？你們就要回去了嗎？”

    骨墨這種人，你越是和他說話他就越要抬杠，可如果不理會他，那他自顧自地說上一會兒就會離開，所以宇文猛沒有出聲，僅是目光冷冷地望著他。

    “讓我猜猜你們要去哪——是去鎮(zhèn)魔塔送美人腰嗎？美人腰是我給那紅瓷瓶起的名，它瓶頸纖細(xì)妙曼，恰似美人的腰肢，又是由美人的骨頭燒成……這名字是不是很貼切？”

    骨墨杵著下巴思忖片刻笑道，也虧得漠塵以前愛慕云采夜的事太過出名，宇文猛也看似和他也沒有什么接觸，再加上每次漠塵遇到骨墨時(shí)都是小狐貍的模樣，所以骨墨壓根沒猜到過漠塵的真實(shí)身份，也不知道他們要回博物洲，而是自作聰明地推測著。

    畢竟像紅瓷瓶這種陰邪的東西，如果繼續(xù)仍由它留在人間界駭人，久而久之必定會變成一方禍亂，所以將它送到鎮(zhèn)魔塔去是最好的選擇。

    可惜宇文猛現(xiàn)在并沒有去鎮(zhèn)魔塔的打算，這紅瓷瓶在他手里也不敢鬧騰，他又何須急在這一時(shí)半會地將其送到鎮(zhèn)魔塔去？

    于是宇文猛冷冷地嗤笑一聲，繞過骨墨就欲離開。

    骨墨見他軟硬不吃，心里惱怒，連忙伸臂攔到他面前道：“宇文猛，既然你看不上這花瓶，我用一個(gè)消息和你買下它如何？”

    見宇文猛腳步不停，骨墨又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前世的事嗎？”

    宇文猛聞言霎時(shí)停住，卻沒回頭：“不想。”

    然而骨墨不信他的話，在他背后說道：“得了吧，我就不信你一點(diǎn)也不好奇?！?/br>
    骨墨說的太過篤定，連漠塵都忍不住從宇文猛懷里鉆出，狐吻搭在他肩頭看看骨墨，又仰頭看看他。

    “你應(yīng)該聽說過枉死城吧？入了枉死城，便可重歷前世之事?！惫悄粗畨m，話卻是對宇文猛說的，“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的前世嗎？”

    六界之中，所有人的前世都記載在地府生死簿上，除了仙魔。一旦成仙或是入魔，前塵往事便一筆勾銷，再也無法探查。

    宇文猛皺了皺眉，等側(cè)身回頭時(shí)臉上又恢復(fù)了平靜，淡淡道：“我要是想知道，早就去地府的溯生鏡一探究竟了，既然地府有溯生鏡可看前塵往事，我又何必到枉死城去？”

    “溯生鏡只可窺見一角，又不能知曉所有往事?！惫悄膊辉俸退撆c委蛇，直白道，“你把美人腰給我，我就告訴你枉死城怎么去。”

    宇文猛這次直接轉(zhuǎn)過了身，幽邃的目光落在骨墨身上，骨墨覺得他是對自己的提議心動(dòng)了，便伸出五指作勢要拿紅瓷瓶。

    可宇文猛最終也沒有把那紅瓷瓶給他，而是抱著漠塵御風(fēng)直接離開，留下骨墨一人在安河邊氣的跳腳。

    漠塵本來還在和宇文猛賭氣的，可是他能感覺到宇文猛聽了骨墨的那些話后就不太高興，他覺得自己是只善解人意乖巧溫順的善良雪狐，便清了清嗓子準(zhǔn)備關(guān)心一下男人。

    可未等他說話，宇文猛就先開口了：“漠塵，你還記得我以前和你說的，這世上有面鏡子可以看到人的前世嗎？”

    漠塵道：“記得呀，就是你們剛剛說的那什么‘溯生鏡’嗎？”

    “嗯，你想去看看嗎？”宇文猛撫著漠塵額脊背道，“我們先去看鏡子，再回博物洲?！?/br>
    他架著小狐貍的前肢，抱到自己面前親了親尖尖的狐吻，聲音低沉，問他：“我那會說下輩子不會找你，是因?yàn)槲覀儠恢痹谝黄鸬模以趺磿屇闼滥?？不生我氣了好不好？?/br>
    漠塵望著男人俊美的面容在自己面前放大，狐吻又被親了一口，溫?zé)嵬孪⒆屗舛几澚祟?，也聽了他的道歉，便小聲地說：“那、那我就陪你去吧……但是我有個(gè)條件?！?/br>
    宇文猛笑著問他：“你說?！?/br>
    漠塵鼓足了勇氣，開口說：“我們暫時(shí)還是不要成親了?！?/br>
    宇文猛唇角的笑容頓住，他挑眉道：“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