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評價一句：“小可憐。”

    她反倒豎起食指，抵在他唇邊：“別跟我討論體重，我討厭這個話題……”還沒說完，他含住她的手指，輕吮慢咬，優(yōu)雅中透著邪氣。姜錦年像一只被砸破殼的烏龜，再度蜷進被窩，改口道：“你想問什么就直接問?！?/br>
    他從善如流：“調(diào)研報告寫完了？”

    姜錦年無比誠實：“只做了草稿。明天還要去現(xiàn)場?！?/br>
    “什么時候回家？”

    “明天晚上?！?/br>
    “研究結(jié)果？”

    “加倉?！?/br>
    傅承林還真關(guān)心她的工作：“快到年底了，你有沒有年終計劃？”

    姜錦年握緊雙拳，信誓旦旦：“爭取提高一檔年終獎，多掙一點錢，給匯率買貓罐頭，給你買……嗯……”她略顯猶疑，傅承林喜歡的藏品和字畫比較難搞。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買幾件衣服吧。冬天冷，下雪，我會挑幾件很暖和的衣服，送給你?！?/br>
    她親一親他的臉：“這樣你會喜歡嗎？老公?！闭f話時還捂著他的手。

    傅承林被一種陡然滋生的情愫浸染。心臟變得非常柔軟，呼吸愈加暢快，他唇角揚起一個弧度，斟酌很久才謹慎地回答：“喜歡?！彼o緊盯著她，又說一次：“喜歡?！?/br>
    所以傅承林這個人真的奇怪。他有時竟然不善言辭。

    *

    次日，傅承林忙于兩場視頻會議，沒和姜錦年一起再探工廠。姜錦年估摸著了解大致情況，記下所有關(guān)聯(lián)信息，收好行李。傍晚時分，她跟著傅承林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傅承林買了三張頭等艙的機票。

    姜錦年匪夷所思。

    她有兩個困惑：第一，他為什么一下子買了三張票？第二，他怎么要到了高東山的身份證號？

    姜錦年換位思考，解決了第一個問題。假設(shè)，她和傅承林、傅承林的同事，共計三人，坐地鐵去某一個地方，那地鐵票加在一起十幾塊錢，姜錦年一口氣買三張票，眼睛都不會眨一下——這十幾塊對她的價值，就像幾萬塊對傅承林的價值。

    剎那間，姜錦年垂頭喪氣。

    高東山神采奕奕：“這次出來收獲不小，謝謝你，姜錦年。你和羅經(jīng)理、譚經(jīng)理他們一起調(diào)研過制造業(yè)嗎？我們組里的秋哥、王哥他們經(jīng)驗也多，五位基金經(jīng)理助理，屬你最年輕，剛開始還有人不服你升職快……”

    傅承林打斷道：“誰不服？”

    高東山尷尬地笑了一聲：“?。亢俸??！?/br>
    傅承林攤開一份財經(jīng)報紙，像個老干部一樣翻弄幾頁。比起電子產(chǎn)品，他更喜歡報紙與雜志的閱讀體驗——他在父母的教導(dǎo)下，七八歲就開始讀一些財經(jīng)新聞。當他十二歲，母親言傳身教，手把手教他炒股。剛開始他玩得很爛，每天都虧，每天都賠，市場掌握了他的喜怒哀樂，但他漸漸學(xué)會了看淡賬戶里的數(shù)字。

    他思及自身經(jīng)歷，說：“投資是一門藝術(shù)，有天賦高低，性格分類。姜錦年有資質(zhì)，非常努力，也熱愛她的工作，為什么不能升職？

    高東山手臂橫放，搭在前桌，推心置腹地解釋：“姑娘們做這行……常出差，不方便?！?/br>
    傅承林卻道：“金融行業(yè)，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br>
    他合上報紙，介紹道：“我們公司也有男員工不愛往外跑，什么活都干，就是離不開家。能為工作犧牲多少，看個人，不看性別，你說呢？”

    不銹鋼的盤子里，擺放著酒心巧克力。

    高東山剝開錫箔紙，嘗一點巧克力——嘶，忒甜了，不合他的口味。他捂著嘴咳嗽半晌，主觀上不愿與傅承林爭執(zhí)，但他必須表達真實意見：“傅總，你開公司，你理解嗎？姑娘們?nèi)菀妆徽急阋恕疬@行業(yè)，還是要招男職員?！?/br>
    傅承林反對道：“男人應(yīng)該保護她們，而不是減少她們的機會?！?/br>
    高東山算是明白了：傅承林這個人，完全傾向于姜錦年。

    他沒再提一句話。

    姜錦年壓根不知道他們聊天了。她戴著耳機聽音樂，側(cè)身望著窗外，覽盡遼闊疆域，山河表里，忽然覺得世界真宏大，而她真渺小，如同滄海中的一粒沙。

    夕陽收落余光，天黑了。

    今晚烏云濃厚，不見月亮。

    姜錦年趴在窗邊睡覺。

    等她清醒，飛機剛好抵達北京。傅承林拎著她的隨身行李，帶她回家，外面正在下雨，潮濕陰冷，她寸步不離緊跟著他，輕輕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一頓，用力回握。

    大雨滂沱，沖刷著玻璃墻。

    室外氣溫更低。他脫下外套，裹在姜錦年身上：“入冬了，我建議你穿褲子，放棄裙子”，又考慮道：“膝蓋受凍不是鬧著玩?！?/br>
    姜錦年確實有些冷。她穿著單薄的黑色絲襪和一條針織連衣裙，披著傅承林的衣服瑟瑟發(fā)抖。她離開之前，天氣還沒這么涼快，可是秋冬季節(jié)的北方城市，經(jīng)常在一場又一場的降雨中大幅降溫。

    半夜十一點多，姜錦年總算回到了家。

    確切地說，是傅承林的家。

    傅承林擰開浴室水龍頭，姜錦年又被他騙著一起洗澡。熱水沖刷傅承林的背部，他浸泡在浴池里，手向后伸，試圖撈住姜錦年。

    姜錦年搭上他的肩，揉了幾下，力度適中，像在進行一場按摩。

    她問他：“舒服嗎，這樣？”

    她緊貼著他的后背，右手掛在他肩頭，又去研究他的傷疤——真的很不明顯，不細看就忽略了。如果傅承林的奶奶沒說過那些舊事，姜錦年就算瞧見了也不會覺得怎樣。而現(xiàn)在，姜錦年用指腹貼上疤痕，來回摩挲，自言自語道：“當時肯定很疼?！?/br>
    她輕聲哄他：“親一親就不疼了?！?/br>
    他笑了，摸她的臉：“請你試驗一下?！?/br>
    姜錦年順從地點頭。

    她不幸自食惡果，凌晨才離開浴室，第二天早上差點起不了床。整個人困得掉眼淚，鼻腔是充血狀態(tài)，后頸往上那一片都發(fā)酸。傅承林見她睜眼望著天花板，走過去，挑起她的一縷長發(fā)，把玩片刻，就說：“公司開晨會，我先走了。早餐在一樓，你吃過飯再去上班，司機送你。”

    她一聲不吭，扭臉埋進枕頭。

    這是典型的小脾氣。

    傅承林看一眼手表，繼續(xù)說：“昨晚是鬧得過了點兒，我在反思?！睍r不待人，他無法久坐，只能幫姜錦年掖好被子，提醒她注意時間，又或者干脆請假算了。

    等傅承林出門走遠，姜錦年翻身坐起，飛速下床，喃喃自語道：“我才不會請假?！?/br>
    她不太明白，傅承林睡眠時間也少，難道他不困嗎？

    今天早上，傅承林精力充沛，毫無困乏之感。

    他在公司參加晨會。主持會議的人，是他的爺爺——老人家久不露面，這次出場，頗有穩(wěn)定軍心的深意，不過因為政府部門的調(diào)查，當年參與過香港項目的管理層已經(jīng)重新洗牌。

    會上，董事長表態(tài)：負責(zé)本次ipo項目的投行和律所都在奔忙，他們將繼續(xù)沖擊上市。

    有人質(zhì)疑之前的流程，今后的發(fā)展，還說，最近媒體風(fēng)評很不友好，很可能會影響業(yè)績，并對傅承林的管理模式提出異議。

    傅承林鞠躬致歉。

    他唱白臉，董事長唱黑臉，爺孫二人配合默契，讓人無法反駁。

    散會后，傅承林收拾文件。他的秘書站在一旁，彎腰與他低聲說話。

    傅承林的爺爺咳嗽一聲，招招手，將他領(lǐng)進另一間辦公室，沏完一壺茶，才說：“姚家丫頭走了，緬甸幾個員工沾上毒.癮，港臺項目涉及貪污受.賄，負.面新聞扎堆出現(xiàn)，還好，目前為止，新聞媒體只爆出了一個。你這段時間……能不去那里，就盡量別去了吧。”

    傅承林手指一僵。

    他失笑。

    爺爺所指的地方，是他母親服刑的監(jiān)獄。母親的生日是十一月，每年這個時候，傅承林都會抽空在監(jiān)獄外面走一圈。他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離開，他能瞧見密布的鐵絲網(wǎng)，高聳的紅磚圍墻，筆直佇立的瞭望臺，還有從遠處飛向天邊的鳥雀。

    不知不覺，又是十一月。

    爺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你得避一避風(fēng)頭。你在監(jiān)獄旁邊徘徊，會被人盯上，拍完照片，再查查當年的事，怎么辦呢？負.面消息又得多上一條?！?/br>
    傅承林終于回應(yīng)：“是，我知道了?！?/br>
    第57章 盯梢

    雨幕漫天，窗邊積攢著幾處水洼。

    姜錦年臨窗而坐，低頭一口一口喝咖啡。同組的夏知秋問她：“這次調(diào)研辛苦嗎？”

    夏知秋年約三十歲——他是姜錦年的前輩，同樣擔(dān)任“基金經(jīng)理助理”一職。他們幾個人的名字合在一起，常被寫入基金投研組的宣傳冊。

    姜錦年笑得輕快：“不辛苦，挺有收獲。調(diào)研報告我交過了，明天的晨會上，我要做一次制造業(yè)板塊總結(jié)?！敝讣鈩潉邮謾C屏幕，她打開軟件，介紹道：“金融服務(wù)的手機app上線了，各項排名競爭好激烈，你看過了嗎？”

    夏知秋道：“看嘍！”

    他雙手抱臂，說：“咱們的基金排名位置不靠前?！?/br>
    姜錦年拇指移動，不斷往下滑：“混合型基金業(yè)績排名……第六十七名?！?/br>
    夏知秋搖頭笑笑：“這是幾個公司的基金聯(lián)合排名，都沒放進全國市場了，還混成這一副鳥樣。羅菡獨立掌管兩支基金，今年來的表現(xiàn)，忒垃圾，奇爛無比！”

    夏知秋是一個完美主義者。

    他智商高，執(zhí)行力強，但是為人刻薄，冷酷不留情面。

    姜錦年剛進組時，其實有一點怕他。后來她才明白，最恐怖的同事不是吹毛求疵的那一批，而是兩手一攤，啥都不會做的老油條們。

    以夏知秋的統(tǒng)籌能力，他應(yīng)該早就升任了，但他敗就敗在“寧折不彎”的脾性上。他并不能與團隊中的每一個人融洽相處，從入職到現(xiàn)在，他一直在羅菡手下工作。

    想當年，他曾經(jīng)與譚天啟相交匪淺。如今，譚天啟搖身一變，成了本公司的業(yè)績明星。而夏知秋呢，還是一位默默無聞的助理。

    姜錦年向他透露：“我們不是最爛的，你放心。你看，這個是……關(guān)經(jīng)理掌控的基金，今年一整年，這只基金都在負增長，賠率4.58%，引發(fā)了大規(guī)模贖回?！?/br>
    她同情不已地嘆息：“太慘了，太慘了。慘絕人寰。”

    夏知秋興致盎然，彎下腰，和姜錦年一起研究這人有多慘。但他對失敗者提不起勁，沒過多久，他翻到了前幾頁，指著其中一人說：“這個經(jīng)理我認識，混日子的小傻帽……他那腦袋瓜子晃一晃都是大海波浪，怎么排名這么高？比我們高三位。”

    他很介懷地強調(diào)：“高三位啊。”

    姜錦年琢磨道：“也許人家頓悟了呢？”

    “no way，”夏知秋道，“他百分百是抄了作業(yè)?！?/br>
    夏知秋翻查他們同公司的經(jīng)理業(yè)績，果不其然，全是遙遙領(lǐng)先。

    夏知秋神色一凜，裁定結(jié)論：“證據(jù)，這都是證據(jù)。他被幾個大佬帶飛了，刺溜一瞬間，飛到了我們前面。”

    姜錦年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她的背后，有人在靜默站立。

    雨水噼啪敲打著玻璃窗，縫隙里，溜進一陣陰冷刺骨的風(fēng)。隨風(fēng)而近的，是花朵盛放的香水味，以及夏知秋的一句疑問：“咦，女同志，你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