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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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傀族人的尖叫聲一重一重,有人問:“傀首,您依然是主戰(zhàn)的對嗎?我們不會再怯弱地龜縮畫城,眼睜睜地看族人任人買賣,對嗎?” 頊婳抬眼看過去,堅定地答:“是的?!?/br> 周圍人群沸騰,而魔傀還在從四面八方趕來。 直至入夜,頊婳終于回到傀首所居的星辰海。整個星辰海懸于畫城一隅,光陣覆蓋了以天上星宿方位排布的隕石,每個石頭都會眨眼。仿佛真的是一片星辰,墜落凡間。 星辰至高處,是一輪圓月。月中屋舍淺影依稀,如同傳說中的桂影。除了更為巨大,它與天上皓月沒有區(qū)別。 念、嗔和癡擋住了瘋涌而來的人群,頊婳緩緩步上長階。足下星辰相連,光芒閃爍,背景一輪圓月皎潔明亮。而她站在月下星上,桀驁而悲憫,如神臨世。 族人終究是進(jìn)不了這畫城圣地。 太史長令只得留下來安撫族人,但族民一聲一聲,仍然是想與傀首對話。嗔和癡各派了衛(wèi)隊阻攔民眾,也隨之進(jìn)入星辰海。 星辰海一切如故——因為頊婳殉城之后,沒有人能打開這里的法陣。可是單靠著日精月華的靈氣滋養(yǎng),這里的陣法始終運轉(zhuǎn)如常。 當(dāng)初在十萬大山的弱水河口,典春衣曾經(jīng)諷刺贏墀,稱魔族真正的陣修已經(jīng)陣亡在畫城之下。雖意在譏諷,卻并非妄言。 十八年之后,終于又回到了家。頊婳在主位坐下。與天衢子不同,她愛極人間浮華。 于是星辰海主殿,翡翠為案,水晶串簾,墻上墻燈,皆是拳頭大的夜明珠纏上金枝。整個玄門和魔族,再沒有第二個首領(lǐng),如此癡迷這些凡間俗物。 頊婳在鑲珠嵌玉的美人榻上坐下來,她的折扇還在。她輕輕開合,心情大好。 念、嗔、癡皆跟進(jìn)來。小惡魔當(dāng)然也上來了,只是這小子沒見過世面,正一路東看西看,似乎要將每一顆星辰石都摸上一遍。 三君都知頊婳好酒,念端了酒來。碧玉壺,琉璃盞,瓊漿玉液傾入其中,未觸唇際,已經(jīng)醉人于無形。 念雙手為頊婳奉上酒盞,頊婳伸手接過。 因著備選夫婿的身份,三君與傀首的關(guān)系親近很多。念和嗔伴著頊婳,一左一右坐下來。癡有傷在身,而且平生寡言,向來不坐頊婳身邊。 念君斟酒,嗔終是忍不住,說:“傀首今日許諾族人,有意出戰(zhàn)魔族,是真是假?” 頊婳一笑:“魔傀連魔族一十二族都不能爭一席位,何來戰(zhàn)力出戰(zhàn)魔族?” 嗔君微滯:“所以……傀首只是暫時安撫民眾?” 頊婳舉杯,與三人對飲,有侍從上菜,口味也是她喜歡的,紅燒rou、黃金鴨rou卷什么的。 念君為她布菜,頊婳說:“倒也不盡然。戰(zhàn)是要戰(zhàn),只是矛頭先對以弱者。既能勝利,又能略微平復(fù)族人情緒?!?/br> 小惡魔循著食物的香味從外面進(jìn)來,說:“就是先挑軟柿子捏嘛。” 三君都看向他,還是癡解釋:“傀首大弟子?!?/br> 念和嗔都了然,這小子資質(zhì)不錯,而且又帶了魔傀體質(zhì),雖然是個玄門和魔傀的串兒,但長得漂亮,唇紅齒白的,渾身透著一股子機(jī)靈勁兒。 念向他招招手,他立刻跳過去。念微笑,無論是誰,擁有這樣的容貌,再帶著這樣的笑意,都很容易討得小孩好感。 果然小惡魔立刻挨著他坐下來,他身上香氣也好聞,小惡魔吸了吸鼻子,一邊啃鴨腿一邊說:“師尊,教我布外面的法陣。我喜歡那些星星!” 頊婳說:“行啊,潛心修煉三百年。” 小惡魔居然沒有哀嚎,反而點頭道:“好!” 雖然頑劣,然而也是一個愿意為心中所悅而無盡付出的人。 九淵仙宗,陰陽院。 載霜歸正在喋喋不休:“你居然就這么放她離開!你們不是已有肌膚之親嗎?”陰陽院大長老對自己愛徒的行為,真是無論如何不能理解:“還偷偷送她走!天衢子,有時候我真懷疑,你到底在想什么?!” 天衢子撫摸著袖中琥珀,顯然沒有將他的話聽進(jìn)去多少。 載霜歸怒問:“不要告訴我,你對她諸般上心,只是為了最后將她送歸畫城!” 天衢子說:“師尊如果沒有旁的事,就請先回。” “先回?”載霜歸火冒三丈,更被他這不咸不淡的語氣所激:“我問你,頊婳身為魔傀傀首,作客融天山。離開時竟然未向任何人道別,而你親自相送。天衢子,為了她,你是在防著誰?!” 天衢子仍不言語,載霜歸怒道:“我是你親傳師父!自古師徒如父子,我收你為徒千余年,可有任何地方對你不住?!你竟然為了一個女子,對我百般防范!如此作為,豈能不令為師心寒至極?!” 天衢子終于抬起頭來,他直視載霜歸,終于解釋:“此事,玄舟雖無防范之心,卻有防范之舉。只因師尊所求,與弟子所求相差甚遠(yuǎn)?!?/br> 載霜歸更為惱怒:“難道吾之所求,還與你有害不成?!” 天衢子不緊不慢地道:“師尊所求,一為畫城魔傀,二為九淵之主。天衢子所求,一為傀首無恙,二為師門同心。九淵只要同氣連枝,魔族便不敢擅動,玄門也能夠得以安穩(wěn)。個人尊卑進(jìn)退,與之相比微如沙塵?!?/br> 載霜歸氣得:“可你有此實力!你只是藏匿不言,只要你肯展現(xiàn)實力,其他八脈根本無話可說!” 天衢子道:“師尊,玄門第一人非我所愿。” 載霜歸恨鐵不成鋼:“九淵宗主之位都不能入你之眼,好,好得很!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天衢子沉吟片刻,說:“雖然明知不可能,但若論心愿,我……想到畫城去?!?/br> 畫……畫城?載霜歸慢慢瞪大眼睛,然而天衢子神色極為認(rèn)真。載霜歸只覺得腦子嗡地一聲,往后便倒。這次輪到天衢子吃驚,他兩步上前,扶住載霜歸。 “你……你……”載霜歸食指幾乎戳到他額頭,聲音顫抖不已,“到畫城去,你是想當(dāng)傀首正君,還是側(cè)君……”他面如豬肝色,最后一口氣上不來,雙眼一翻。堂堂陰陽院大長老,竟被氣得昏死過去。 醫(yī)宗掌院君遷子匆匆過來,給載霜歸開了藥。他這樣修為的人,神識已經(jīng)極為強(qiáng)大,能夠氣暈過去,真是令人驚詫。 連君遷子都漲了見識。 天衢子守著師尊,一直過了大半個時辰,他終于蘇醒。然一見他,立刻又氣得雙唇抖動。天衢子趕緊道:“只是隨口一言罷了,師尊何必氣成這樣。” “隨口一言!”載霜歸連舌頭都不聽使喚,“天衢子,我苦心栽培你千余年,你可真是志存高遠(yuǎn)……堂堂九淵宗主難入你法眼,你竟然想去給一個女人當(dāng)妾……” 眼看再說下去,怕要吐血,天衢子止住他的話:“師尊!師門恩義,我從未相輕相忘。玄門之責(zé),天衢子亦不會推諉退讓。師尊不要多想。” 再待下去,只怕大長老這病是好不了了。天衢子告退出來,其實對于師尊的盛怒,他倒是并不意外。 載霜歸與其他大長老心思相同,多年以來一直期盼自己弟子能有更遠(yuǎn)大的作為。甚至說,相比其他大長老,他此心更甚。因為他的弟子確實更有機(jī)會。 于是他對頊婳的善待,無非就是為了自己弟子腳下再多一塊墊腳石。但是今日這番話,他想必會更換態(tài)度。 天衢子不希望他插手自己和頊婳的事,那是他一直以來的渴求與戀慕,他當(dāng)然希望能夠相守。但這是在她也快樂自在的前提之下。 師門恩重如山,今生已不能背棄。 但他還是希望一顆真心無瑕,任何名韁利鎖的別有用心,都是褻瀆。 今日之后,想來載霜歸是不會再為了留下頊婳而使用任何手段了。 ——載霜歸當(dāng)然不會了!本是希望自己的豬去拱人家的白菜,現(xiàn)在眼看著人家的白菜還好生生地長在地里,自己的豬卻快要丟了! 他忙著止損,哪里還敢惦念白菜? 夜里,天衢子翻來覆去,難以成眠。她在之時,良宵苦短。她去之后,長夜漫漫。 他聯(lián)絡(luò)神魔之息,隨后臉色便是一沉——星辰海,珠光翡色交相輝映。魔傀三君伴著頊婳而坐,小惡魔正埋頭吃飯。席間幾人同飲,其樂融融。 奚掌院不、開、心!神魔之息都察覺到他心中寒意。可即使萬般不悅,卻仍不愿掐斷影像。直到幾人酒足飯飽,三君退下,小惡魔也被念帶去休息,他終于冷哼了一聲。 頊婳自回房梳洗,神魔之息是不會讓他觀摩傀首沐浴的,只是讓他看看星辰海景致。法陣自然精美絕倫,只是處處奢華精致,陣主像龍一樣,愛極了亮晶晶的東西。 天衢子看著與這與自己截然不同的畫風(fēng),心中輕嘆。直到頊婳睡下,他方中斷了與神魔之息的聯(lián)系。神魔之息現(xiàn)在與他隔著連衡與九殛天網(wǎng),畫城還有不朽神木的法陣,縱然有契約在身,要聯(lián)絡(luò)也是極為耗費靈力的。 只是心之所系,又有什么辦法。 次日一早,外面有人傳報,稱大祭司在星辰海前等候。太史長令不愿在她面前示弱,到了星辰海也不進(jìn)來。只等她出來相見。 頊婳換了衣服,魔族崇尚黑色,魔傀的服飾也是黑紅相間。她喜歡珠光寶氣,衣上飾物便極為華麗繁復(fù)。但偏偏就有人襯得上這紛華靡麗。 她步下星辰鋪就的長階,太史長令冷哼:“傀首還和以往一樣,喜好玩樂享受。” 頊婳一笑,道:“大祭司也與從前無異,依然碌碌無為?!?/br> “你!”太史長令心火更盛,怒道,“你今日當(dāng)眾承諾,要出戰(zhàn)魔族!敢問傀首,有何計劃?” 星辰海外,諸多魔傀流連未去。若是其他族得進(jìn)畫城,必然垂涎三尺——如今魔傀,與珍寶何異? 頊婳緩步行至太史長令身前,當(dāng)著眾人,他顯然是想逼迫頊婳定下征戰(zhàn)魔族的日期。如今畫城有何能力征戰(zhàn)魔族?她若信口開河,必失信于民。 頊婳站在他面前,說:“出戰(zhàn)魔族,非一時之功。當(dāng)務(wù)之急,自然是解救族人最為要緊?!?/br> 太史長令怒極反笑:“很好。那么傀首昨日在族人面前大言不慚,夸下??冢缃翊蛩闳绾蝺冬F(xiàn)?” 頊婳慢慢湊過去,目光玩味,太史長令如見毒蛇,不由后傾了一下上身。頊婳一笑,說:“看來大祭司征戰(zhàn)之心甚為迫切。不如就派大祭司率領(lǐng)祭司神殿,一戰(zhàn)魔族如何?” “你……你……”太史長令簡直是連頭發(fā)都?xì)獾秘Q起來。頊婳大笑,半晌道:“畫城戰(zhàn)事,本座自有主張。大祭司只需負(fù)責(zé)農(nóng)桑,關(guān)心民生便可。余事不必多問。” 儼然一副指揮下屬的語氣,太史長令氣急敗壞:“你擅離畫城十八年,居然寄居九淵!頊婳,你跟九淵仙宗是不是達(dá)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你這次回到畫城,到底有何居心?身為魔傀大祭司,我有責(zé)任保證族民的利益。你休想對我頤指氣使!” 似乎是為了回應(yīng)這句話,外面有人道:“傀首,九淵仙宗陰陽院送來請柬。” 諸人:“……” 頊婳含笑,說:“呈上來?!?/br> 自有人呈了請柬上來,頊婳拆開,熟悉的苦竹之氣幽幽彌散。是九淵仙宗銀蟾玉花宴的請柬。下方落款正是陰陽院掌院天衢子。 銀蟾玉花宴由掌院親自邀請的,俱是其親朋故舊。天衢子自任掌院以來,一共發(fā)過兩張。一個是緋聞小情人賀芝蘭,另一個就是眼前這張了。 頊婳覺得十分同情——千多年都沒交下幾個朋友,何止凄慘,簡直凄慘。 她把玩著這制作莊重大氣的請柬,太史長令問:“人剛回來,九淵已經(jīng)迫不及待。頊婳,你還有何話說?!” 頊婳說:“當(dāng)然有。本座身為畫城傀首,時刻將魔傀利益牢記心中。本座掩飾身份寄居九淵,乃因十八年前,就在本座與貪君率軍殺敵之時,有人私自關(guān)閉城門,致令我軍戰(zhàn)敗、貪君殉城。本座懷疑畫城之中有外族jian賊,居心不良,是以功體未復(fù),不敢返回?!?/br> 她到此時方秋后算賬,頓時魔傀族民都將矛頭直指祭司神殿。 太史長令道:“少胡言亂語!你早就打定主意犧牲畫城軍隊,以造靈脈。這與城門關(guān)閉有何關(guān)系?!”說得好像如果當(dāng)時我們不關(guān)閉城門,你就能擒殺贏墀,大獲全勝似的! 頊婳說:“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城門若不關(guān)閉,貪君不會戰(zhàn)死。” 太史長令語塞,頊婳逼視他,面上卻仍帶盈盈笑意:“還有,近期畫城之中,族民失蹤的事,本座也定會查清真相?!?/br> 太史長令額間冒汗,他是私下抓捕魔傀??墒钱嫵峭饷娴哪Э蹆r太過高昂,已經(jīng)被抓得差不多了。而魔族又催要得急,他自然只有找城內(nèi)的下手。 因為魔族是為了延續(xù)根骨血脈,而女修修為高強(qiáng)的是少數(shù)。所以女魔傀如今已經(jīng)有價難求。城內(nèi)有女子失蹤,一點也不奇怪。 他也不太擔(dān)心事情暴露??墒乾F(xiàn)在,頊婳這話是什么意思?她是否知道了什么? 周圍魔傀眾多,七嘴八舌,吵鬧不休。 太史長令與頊婳對視良久,說:“我關(guān)閉城門,是因為祭司神殿對你有疑。頊婳,你的生身父母是誰?”諸人皆靜。頊婳目光微凝,太史長令說:“我查過所有純血魔傀的族譜,并沒有你的出生記錄。你雖然有上任傀首的信物與親筆書信,但是上任傀首何在?” 周圍突然一片靜默,太史長令說:“你到底是誰?為什么明明戰(zhàn)死,卻可以重新復(fù)活?而且身上血脈,依然是純血魔傀?”他步步緊逼,帶起族民的無盡疑惑,“是不是九淵仙宗以秘法私制了純血魔傀,又殺死前任傀首色無非,意圖亂我畫城?” 頊婳手中折扇開合,她語帶輕諷:“九淵仙宗獻(xiàn)上一條靈脈擾亂畫城?大祭司把玄門想象得真是頗為善良?!闭f完,她轉(zhuǎn)身道:“念君,速速點兵,今日前往鬼霧石林,解救族人?!?/br> 念君領(lǐng)命,周圍魔傀驚喜,瞬間把方才太史長令之言忘到了一邊。 頊婳腳步輕移,經(jīng)過太史長令身邊時,突然輕聲道:“太史長令,你知不知道你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