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走了幾個(gè)人，頓覺空了許多，老太太下了榻，由紅珠扶著來到陳錦身邊。陳錦自凳子上起身，被老太太愛憐的拍著肩膀按了回去，老太太低頭，伸手輕輕摩挲她的臉，第一次覺得這個(gè)小姑娘不僅長得漂亮可愛甚至還有一股子堅(jiān)韌勁兒，隨她。

    老太太年輕時(shí)跟著夫婿也頗見得世面，如今后輩一代不如一代，私下里也頗為傷神，今日這一出鬧劇，陳錦的表現(xiàn)甚得她意，于是聲音更柔上幾分，“祖母糊涂了?！?/br>
    這話的含義若細(xì)細(xì)推敲，便值得回味了。

    但陳錦不能去猜她的心思，只得啞著嗓子道：“祖母身體康健，不會糊涂?！?/br>
    老太太笑了起來，說道：“今日祖母糊涂，讓你白白又遭了罪，你想要什么祖母都給?！?/br>
    兩府上下，老太太最疼的孫女是陳茵和陳淑。如今陳茵已嫁作人婦，最疼的那個(gè)便成了陳淑。

    平日里她雖疼她們，卻不輕易賞東西，尤其是貴重之物。

    老太太覺著小姑娘家家成日被金銀首飾蒙了心，以后不會有大出息。如今老太太讓陳錦自己開口要，已是莫大的寵愛了。

    陳錦當(dāng)真想了想，隨即有些困惑的皺起眉頭，“錦兒什么都不缺，這一樣能否先記下，等想起有什么需要的再回了祖母？”

    “哈哈哈?！崩咸_懷大笑，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陳錦的鼻子，笑道：“人小鬼大。好吧，就依你的?！?/br>
    正文 第十三章忍讓

    老太太著人備了轎，將陳錦送走。

    獨(dú)留了陳夫人在屋里。

    屋里丫頭們都退了出去，只有吳嬤嬤和紅珠碧玉留下伺候。

    老太太也不多說廢話，開門見山地對陳夫人說：“自老大老二成了家后，這個(gè)家我便不再管了，權(quán)柄都交了你們各房。今日這等事過去雖未鬧到我這兒來，但也多少聽說了一些。我想著，小孩子家家的鬧鬧別扭是有的，但是今天，這事兒在我眼皮子底下走了一場，我這老婆子心里很不好受?！?/br>
    陳夫人趕緊跪下，道：“都是小輩們不懂事鬧的，望母親千萬注意身體，別往心里去?！?/br>
    老太太著吳嬤嬤將陳夫人扶起來，續(xù)道：“我這一生共生了三個(gè)孩子，姐兒走得早，如今只剩下老大與老二兩兄弟，他們之間不該生有嫌隙，兩房之間更加不該有嫌隙。今日我看錦兒比從前懂事許多，至于這淑兒，”老太太稍稍停頓，“她阿娘若是再管教不好，便讓她來我這兒受教吧?！?/br>
    老太太說話時(shí)神情極淡，誠如她所說，她早已將權(quán)柄交了出來，但自她交權(quán)后，整個(gè)陳府卻并未朝著她預(yù)想的方向去，這讓她很不滿意。

    “老二媳婦，我知道你素來是個(gè)懂事的?！崩咸粗惙蛉?，神情依舊極淡，她年歲雖然大了，但精明依舊不減當(dāng)年。她太清楚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所以，大房過去如何與二房斗，她都沒有放在眼里，因?yàn)檫@些都是后院婦道人家枯存于世的一點(diǎn)念想罷了，只要不真正傷害到陳家根本，她都可以睜一只眼閉只眼。

    但是，“老大媳婦雖自小生活優(yōu)渥，到底不比你知禮懂事。哪些話該說，哪些事該做，她全不如你，更遑論這教育女兒一條上。當(dāng)初替老大選媳婦選的是修身治家的賢內(nèi)助，如今看來，你倒更當(dāng)?shù)闷疬@四個(gè)字?！?/br>
    陳夫人默默聽著。

    平日里老太太雖然樂呵，但話不多，今日做了如此長的一段鋪墊，必有下文。

    果然，老太太接著道：“所以，老二媳婦，凡事你要多忍讓，萬莫讓陳家后院先亂了起來。咱們陳家雖然只是一門商戶，但大哥兒如今跟二太子交好，若是得到重用，咱們陳家他朝進(jìn)入朝堂亦只是時(shí)間問題?！?/br>
    陳夫人微微屈膝，避重就輕的答道：“母親教訓(xùn)得是，今日之事是媳婦處事不當(dāng)，媳婦回去自會好好跟錦兒說說。二房與大房雖分了家，但一筆寫不出兩個(gè)陳字，自然要事事將就的，請母親放心?！?/br>
    老太太坐在榻上，看向低頭站著的老二媳婦。

    當(dāng)年老大媳婦是她挑的，老二媳婦卻是老二自己挑的。

    如今二十年過去了，自己當(dāng)初對這個(gè)媳婦的挑剔不過因?yàn)樗皇亲约合嘀械南眿D人選而已。論挑媳婦的眼光來看，老大就遠(yuǎn)遠(yuǎn)不如老二，以至于二房這些年來家宅安寧，生意也越做越大，大到甚至讓外人以為陳府只有陳知川這一房了。

    老太太對兩個(gè)兒子向來一視同仁，如今兩房前景不同，她沒話好說，那都是他們個(gè)人造化。她能管的不過是這內(nèi)院里一家子女眷和和睦睦，偶有一些小矛盾也無傷大雅。

    “如今淑兒在霍家的日子想來不會好過，早早把她接回來吧?！币婈惙蛉巳绱硕?，事事順著她，老太太面色稍霽，拋出一根橄欖枝，“那霍家小子之死既然與咱們無關(guān)，咱們也沒必要將好好的一個(gè)女兒折在里頭。以后淑兒若是有再嫁念頭，我自會替她好好打算?！?/br>
    陳夫人忙跪下，激動得淚都要流下來，真心實(shí)意的道：“媳婦謝母親憐惜。”

    那日陳淑離開回霍家，期間讓丫頭綠籠送了一封信回來，哭訴自己在霍家不受待見，日子凄苦云云。陳夫人心里疼，但老太太沒發(fā)話，這樣的事她不能單憑自己作主。

    如今老太太松了口，陳夫人哪有不喜極而泣的。

    轉(zhuǎn)念一想，今日若不是錦兒拿雙手做為代價(jià)，又如何會有這樣的結(jié)局？

    手心手背都是rou，無論哪邊遭了罪，這心都是要疼的，所以陳夫人剛剛才漫上心頭的那股子喜悅立刻被涌上來的酸澀一沖，便淡了許多。

    出了老太太院子，陳夫人便直接去了陳錦的小院。

    音夏守在門口說陳錦睡了，陳夫人一聽便不進(jìn)去，只問陳錦的手如何了。

    音夏聲音懨懨的，道：“姑娘沒喊疼，只說乏了，我與瑞兒伺候她睡下，見她眉宇深鎖，想來是疼得厲害怕夫人擔(dān)心，故如此說的?！?/br>
    陳夫人嘆息一聲，心里又泛起疼來，對音夏說：“好好照顧姑娘，讓她別多想，待她醒了，跟她說茵兒要回來了。”

    音夏心里一跳，大娘子要回來了？那個(gè)殺夫嫁禍給meimei的大娘子？

    陳夫人話說完便不再停留，轉(zhuǎn)身出了陳錦的院子往居處去了。

    音夏呆呆的站在原處，想起那日在屋里姑娘跟大娘子說的話，想起大娘子提起殺夫時(shí)臉上的快意瘋狂，想起走時(shí)大娘子的警告之語，音夏隱隱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瑞兒自小廚房過來，轉(zhuǎn)個(gè)彎便看見她，不由走上前來，“音夏jiejie，你在看什么？”

    音夏被這聲音一擾，嚇得回過神來，才發(fā)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忙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瑞兒笑嘻嘻地把手里的托盤湊到她面前，說道：“我見姑娘回來沒精神，便央阿風(fēng)jiejie做了點(diǎn)心，等姑娘醒了便可以吃了。廚房里還燉著雪蛤粥，姑娘醒了我就去拿來?！?/br>
    音夏見托盤里有幾方小碟，碟中的點(diǎn)心光看著便覺一陣甜香撲鼻，入口的滋味自是不會差的，又想一事來，“那日我讓你做的事要爛在肚子里誰都不能說的，明白嗎？”

    那天音夏湊到她耳邊說，讓她去找葉姨娘要兩味香料，又把兩味香料送給在三娘子院里當(dāng)差的晴雨，只讓瑞兒說是自己多出來的，因想著晴雨與自己是老鄉(xiāng)，所以特意送了她。

    至于那兩味香料后面如何用了，她們不知，也確實(shí)不知。

    瑞兒忙點(diǎn)點(diǎn)頭，她當(dāng)初不知音夏的用意，今日聽說了老太太房里的事，細(xì)細(xì)一想便也明白了，“音夏jiejie放心，事關(guān)姑娘，瑞兒打死也不會說的?！?/br>
    音夏摸摸她的頭，舒了口氣，“那就好。”

    瑞兒抬頭看著她，“今天姑娘遭了罪，就這樣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