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曼青一喜：“你回來啦？”一手拿著長長的絲瓜，一手握著一把亮蹭蹭的水果刀。

    唐豐年看得眉頭一皺，也不說話，趕緊接過刀子，先去洗了手，坐回小凳子上，問她：“還要再刮幾個？”

    “什么？”

    唐豐年覺著他媳婦果真有點(diǎn)不一樣——變傻了。

    以前多機(jī)靈個人啊，現(xiàn)在一問三不知，思想總慢了半拍……不過，她這模樣更讓他喜歡，也說不出是怎么吸引他的，就覺著這樣一個小呆瓜，除了在家好好帶孩子就啥也做不了了。

    這樣也就不會跟誰跑了。

    他接過她手里的絲瓜，不小心碰到她軟乎乎的手，有些驚奇……怎么會這么軟！他們雖然孩子都有了，但卻從未牽過手，頂多不小心觸碰到一下，她就火速的避開。

    剛開始他也想偷偷牽一下，但被她罵過兩次“臭流.氓”后就再不敢碰了。

    果然，女人懷了孩子，性子都要溫和許多——他歸咎于此。

    “怎么手是綠油油的？”

    曼青一愣，這才發(fā)現(xiàn)整個手掌心都是綠的，因?yàn)榻z瓜還嫩，她舍不得削一層皮，只輕輕用刀刃刮，沒想到那汁就染手上了。

    “要打香皂麼？”

    “嗯？”李曼青又愣了。

    唐豐年心內(nèi)發(fā)笑，面上卻仍一本正經(jīng)：“洗手要不要打香皂？”他也拿不準(zhǔn)，因?yàn)樗茨樢膊皇敲恳淮味即?，有時候打有時候又不打，讓一個直男來預(yù)測他老婆今天洗臉到底會不會打香皂……這真的是個世界難題。

    他不知道，自己平時也不是這么糾結(jié)的性子，但對上.她，就是會不由自主的放小心，舍不得對她不認(rèn)真。

    “我自己洗吧，你要搶活干就好好干?！?/br>
    她想抽.出手，但他貌似沒怎么用力的大手，她卻換了幾個角度怎么也拿不出來。

    似乎是不滿她的“掙扎”，他用大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撫了兩下，就像大人摸小孩子頭頂一樣，順著發(fā)絲輕輕揉按……

    李曼青不自在的紅了臉，想要說他什么，又怕屋里的公婆聽見，就瞪他一眼：“不用你幫我，我自己會洗?！?/br>
    唐豐年第一次見她這種含羞帶嬌的眼神，眸光暗了暗，清了清喑啞的嗓子，二話不說就幫她洗手。先挫手掌，手背，再搓指尖，指縫，連指甲rou際也不放過，看著一雙綠綠的小手被他洗得白白凈凈，有種說不出的成就感。

    而他常年干活，手掌粗糙得很，每一次揉.搓都帶來輕微的刮擦感，讓她癢得快笑出來。只是畢竟有閱歷的女人了，不能讓他察覺自己異樣，只繃著臉不出聲。

    于是，唐豐梅從廚房窗戶里看出來，見嫂子“氣鼓鼓”的，哥哥也“板著臉”幫她洗手……看來兩人又鬧不愉快了。

    她嘆口氣，這種情形以前可沒少見，她哥也不知是不會說話還是怎么的，總?cè)巧┳硬婚_心。嫂子平時待她也挺和氣的，怎么到她哥身上，就不那么好相處的樣子？

    *****

    晚間，唐家人正吃著飯，突然聽見有人敲門。

    大家都奇怪：“這時候誰會來啊？”

    老太太歇了碗筷，心神不寧，“怎么我這眼皮老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會不會是豐蓮和豐菊那兒……”

    李曼青曾看見她揉左眼，就寬她心：“左眼跳財右眼跳災(zāi)，咱們家這是要有喜事了！”

    果然，門口進(jìn)來的是豐梅高中同學(xué)，叫孟玲玲，家住縣城邊另一個村，以前來找豐梅玩過。

    那小姑娘先跟眾人打過招呼，曼青忙去給她拿碗筷。

    孟玲玲道：“曼青姐別忙了，我吃過才來的?！庇謫栘S梅：“你去看了沒？你考上啦！”

    “啥？！”

    “我就說你要去看了肯定會去找我的，果然……這么大的事兒怎么也不上點(diǎn)心？我要有你這么好的成績，巴不得一天去看十次八次呢！”孟玲玲恨鐵不成鋼，在她背上拍了兩把。

    李曼青迫不及待問：“我們家豐梅上啦？上了哪個學(xué)校，啥專業(yè)？”

    所有人都熱切的看著小姑娘，把她看得都害羞了，支吾道：“省城大學(xué)，還是地礦呢！她最想讀的考上啦！”

    眾人大喜，他們老唐家終于要出個大學(xué)生了！

    豐梅也激動得小臉通紅，拉著孟玲玲的手都在顫抖。曼青知道她想親自去看看，正好現(xiàn)在天也還沒黑，就道：“想去就去吧，碗我來洗，記得看一眼就趕緊回來啊……對了，也瞧瞧芳菲，看她上了哪個學(xué)校?！睂W(xué)霸外甥女肯定是榜上有名的。

    “玲玲，看了跟豐梅來我家啊，姐給你們炸洋芋吃！”

    兩個小姑娘一面答應(yīng)，一面跑出去。

    “老婆子，去，把我的楊梅酒提來，我要跟豐年喝兩杯?！?/br>
    平時公公喝酒，婆婆都要念叨幾句的，今天高興得一反常態(tài)：“好！我也要喝兩口！待會兒我要喝醉了，就得辛苦曼青收拾一下了?！?/br>
    難得他們高興，曼青也不勸阻，去廚房給他們炒了一盤花生米來。

    老兩口開始憶苦思甜，說以前自家在大平地怎么怎么受欺負(fù)了，吃了張三李四的什么虧了，被坑了些什么東西啦……估摸著都是老人的通病，唐豐年聽得耳朵起繭，曼青卻津津有味。

    她只知道婆婆的娘家是羅有秀家，往日里逢年過節(jié)也不來往，卻不知兩家人還有那三畝田的糾葛……怪不得當(dāng)年她跟著羅有秀在外面，從來沒聽他提起自己親姑媽的事。

    “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看不起咱們老唐家外來戶，連我親哥嫂都不是個東西……現(xiàn)在好了，我羅翠珍的閨女是大學(xué)生了！以后有工作了，氣死他們！”

    老太太喝了半盅酒，說話就隨性多了。

    唐德旺也難得的開口：“是啊，豐梅丫頭可讓咱們揚(yáng)眉吐氣了，不止她上大學(xué)，以后咱們孫兒男女也上，大學(xué)以后還有啥？反正什么最高就讀到啥！”

    曼青接嘴：“還有研究生，博士和博士后呢?！?/br>
    “對，就是這些什么生什么士的，有多高就讀多高！”

    曼青笑起來，落日余暉里的公公難得的高揚(yáng)著頭顱，臉上是喝酒后的興高采烈。這個農(nóng)村漢子平時給她的印象就是木訥少言，跟婆婆比起來，不發(fā)火也不怎么表露情緒……或者更準(zhǔn)確的說，是很少有人會注意到他的情緒。

    其實(shí)，他也跟婆婆一樣待她好。

    殊不知，她在看別人，卻也有人在看她呢。

    唐豐年見她滿目歡喜的看著父母，眼里是感激和欽佩……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她從來只會低著頭吃自個兒的，頂多問到她了，才抬頭說兩句……以前的她像一只迷途的羔羊，離了母羊的庇護(hù)，被關(guān)到一個陌生的羊圈中，有害怕，有逃避……更多的是抗拒。

    現(xiàn)在，她雖然還是羔羊，白白的，瘦瘦的，大眼睛水靈靈的，但……怎么說呢，仿佛是開始把這個羊圈當(dāng)自己的家了。

    嗯，這樣挺好的，她人都是他的，心也得是他的。

    兩個小姑娘都聽話得很，沒一會兒就回來了。

    “怎么樣？”曼青覺著自己比人家兩個高考生還緊張了。

    “我真上啦，芳菲也上啦，是首都的政法大學(xué)，法學(xué)系！”

    別人不知道，曼青卻是嚇一跳！

    乖乖，那可是真正的名牌重點(diǎn)大學(xué)啦，還是王牌專業(yè)，她那個小腦袋瓜里到底是怎么裝下這么多東西的？不行，等她下次來了，她得好好問問她，都是怎么學(xué)的，以后也教教自己孩子。

    大姑姐一家都心想事成了。

    “這么厲害？那怕是狀元了吧？”

    “可不是，咱們縣一中的狀元了，縣里肯定也是她第一！”豐梅也開心，又遺憾，“可惜她不在這兒，也不曉得啥時候才能知道消息?！?/br>
    老太太打包票：“沒事兒，明天或后天你大姐就要進(jìn)城送菜了，我告訴她也一樣的。到時候讓芳菲來玩幾天，你們好親近親近，以后她去首都了，可就不容易見面了?！?/br>
    老太太雖沒去過，但也知道首都城市那肯定是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了。

    “誒不行，我閨女考上大學(xué)了，咱們得回村辦酒！給那些人瞧瞧……”見孟玲玲還在，老太太就沒繼續(xù)憶苦思甜。

    曼青趕緊去廚房，剛才切好的土豆還泡在水里，她撈了小半盆出來瀝水氣。

    “放著我來，你回房休息吧?！碧曝S年接過盆，又道：“我提回的袋子里有個新枕頭，晚上給你墊上?！彼洗尉妥⒁獾剿低荡泛笱瑔栠^礦上食堂大姐，都說肚子大腰受不住。

    曼青一笑：“沒事，就是要多動動，不然到時候不好生呢。你去幫我拔兩根蔥來，芫荽別摘了，玲玲不吃那東西?！?/br>
    唐豐年一頓：“你怎么知道？”似乎是在期待什么，心頭有點(diǎn)微熱。

    “她來玩過幾次啊，聊天時也會提到啊，這么明顯的事，怎么可能記錯。”

    “哦?！?/br>
    男人面不改色出門，心頭卻有些不爽，她能記得不相干的人，人家不吃芫荽她都知道，那他……

    為啥剛才桌上的蘸水里會有芫荽啊……他也不吃的。

    農(nóng)村孩子沒那條件，一般都是有啥吃啥，蔥姜蒜這些調(diào)料品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很少有不吃的。而唐豐年就是個異類，從小不吃芫荽和折耳根，剛開始連薄荷都不吃。

    上輩子兩人沒啥交流，李曼青確實(shí)不知道他不吃芫荽，這一世，他沒說過，唐家人也沒提過，她也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所以，等曼青炸好洋芋，一回頭，見男人不聲不響站在身后時，還被嚇了一跳：“蔥洗好了沒？”

    他不出聲，遞上一把青翠欲滴的小蔥。

    曼青接過，放砧板上“叨叨叨”開始切開。因?yàn)橛X著他有點(diǎn)奇怪，趁切蔥時候還轉(zhuǎn)頭看了他兩眼。

    唐豐年那心都提起來：就不怕切到手麼？他哪里還顧得上鬧別扭，趕緊過去接過她的菜刀。怎么女人切菜可以不用看的嗎？

    “我來切吧，你看洋芋是不是焦了?！?/br>
    曼青果然又去看洋芋，鍋底上是有幾塊焦了，炸的金黃焦香，她還更喜歡吃呢！不過怕上火，也只能放心里想想罷了。

    等她回過神來，看著砧板上前后不一樣的小蔥……她切的細(xì)細(xì)碎碎的，他切的得有一寸長……這蔥是佐料啊，又不是要炒rou！

    她忘了他從小就沒做過飯。

    “酒不喝了？”怎么跟門神似的站我身后。

    “嗯。”

    “怎么不喝了，爸還沒喝夠呢，你再陪陪他唄?！?/br>
    唐豐年皺著眉：怎么跟以前不一樣了？她以前最討厭自己喝酒的。

    “我不吃?！?/br>
    “哦……不吃啥？”

    “不吃芫荽。”他就當(dāng)她是不知道，先告訴她一次，以后，如果她還記不住……他會狠狠“收拾”她的！自個兒男人的事都記不住，記外人倒是準(zhǔn)。

    “好，知道了，快進(jìn)去吧?！闭f著也端了洋芋進(jìn)屋。

    兩個小姑娘都還沒吃過呢，才吃一塊就贊不絕口。

    “嗯，好吃，曼青姐怎么想到的，真好吃！”

    “我嫂子可厲害呢，會的可多了，還會做面包呢，以后你也來我家吃面包！”

    孟玲玲剛答應(yīng)完，又有些傷感：“都不知道能不能繼續(xù)讀呢，大專我媽怕是不會讓我讀，可費(fèi)錢了，還不包分配。”

    原來她只考上省城一所大專的會計(jì)專業(yè)。